发布会结束的时候谢巾豪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媒体的问题她几乎对答如流,原本准备照着念的稿件也没用上几句,她回应了外界关于她在楼顶时和一一交谈了什么,关于一一那个电话打给谁,都说了什么。

    她只将简单将潘纯钧描述成了自己一个从事新闻行业的朋友,简单概括了那天他给一一绘制的美好蓝图,也叙述了一一纵身一跃时如何的决绝和不留余地。

    但是网络上早已经扒出了潘纯钧的电视台记者身份,所有人都知道那天趴她怀里痛哭的男人一定就是她口中的所谓朋友,大家都对此心照不宣。

    但是在一场社会新闻的发布会现场,这样上升私人关系的问题当然不会出现,毕竟在坐的各位记者不是热衷于家长里短的专业娱记。

    也正如潘纯钧信誓旦旦担保的那样,他确实没有出席这场会议,更没有成为非难她或提问她的那一方。

    来的是钟铮,他只提了一个偏细节的问题。是问一一当时是如何面对楼下那些让她快跳的声音的?谢巾豪回答说一一当时很平静,大约相似的待遇她已经在学校就品尝过了。

    她其实有些意外钟铮为什么会来,按理说他是校招进的电视台,没比潘纯钧早几个月,怎么他便能来?

    散会后她突然发觉心底既有种如愿以偿的安稳,也有种应当被叫做失落的情绪。

    钟铮就留在后台,像是知道她有问题想问一样默契地没有走。

    他张口便答她:“本来按照台里领导的安排,应该夏夏来的,但是他死活不肯来。领导想要他和你同场的热度,搞一波流量大的新闻,还许诺了他奖金和加薪,但是他都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不想在台下让你难堪,他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钟铮交代完要交代的,便道了再见要走。谢巾豪又叫住了他:“钟铮,为什么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叫他夏夏?你现在这样叫他,他都不恼你吗?”

    钟铮回头,眼神里有着诧异:“是他让我还像从前一样叫他的。他说那个夏字,他已经无法留在名字里了,不如还有个人这样叫着他。他还说,现在也大概只有我还肯这样叫他了。”

    “……他回来之后,都没有联系从前的同学吗?”

    钟铮摇摇头:“一个都没有。他从前本就不是多交际广泛的人,就连书屿如果不是上次偶然碰见,他也没有见面的想法。”

    钟铮回台里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一个温热的手掌搭上她的右肩,她错愕地转身,站在身后的却不是那个扰乱她思绪的人。

    “姐,你怎么来了?”

    谢剑虹瞧出了她眼底的失落,她打趣道:“怎么,见到来的人是我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失望了?”

    “姐!”她用一种撒娇的语气抗议谢剑虹的玩笑。

    “我真是好心没地方使,来看你这头小白眼狼。我还担心你不习惯应付今天这种场面,巴巴地跑来看你。今天表现得不错,说吧,想要什么表扬?差不多该吃午饭了,想吃什么?姐请你。”

    二人在谢剑虹的带路下找到了一家装潢还不错的傣味馆子坐了下来,点了几样家常菜。无外有几道她们爱吃的菠萝饭、臭菜炒蛋、傣味鸡脚、柠檬蒸鱼,还要了份稀豆粉米线。

    菠萝饭是谢巾豪最喜欢的,菠萝掏空成碗状,把糯米和紫米连通之前掏出来的菠萝丁一起再放回菠萝里,然后上锅蒸十分钟就好。

    她觉得今天的菠萝饭特别合她口味,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自从母亲退休后刀姨辞职回了老家后,再没吃到过这么酸甜适口的菠萝饭了。

    “怎么样,小叶子,刀姨的手艺还是从前那个味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和那道柠檬蒸鱼一起到来。

    “刀姨!我就说今天的这个味道怎么特别熟悉?你什么时候从老家回来的?你身体还好吗?膝盖疼的老毛病这几年怎么样了?”谢巾豪又惊又喜。

    “回来几个月了,我觉得老家的教育条件有限,想带着小孙女来这边上学。和家里人一合计,就回来开馆子了。刀姨虽然不在你家干了,但是和你妈妈一直都有联系。我和她一说,她就说靠我的手艺绝对能独当一面的。现在这个选址,还是她帮忙定的。怎么样?口味还行吧?”

    谢巾豪一边忙着吃,一边竖了一个大拇指:“一个字——绝!”

    锁屏上弹出来一条消息,是钟铮发来的。

    她只看到了开头的那行字里有夏夏两个字,她本来不觉得会有什么急事,但那两个字仿佛开锁密码,让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微信。

    “姐姐,夏夏拒绝领导任务的代价是他接下了另外一个活。他要帮忙布置后天一个重要的综艺活动现场,那个综艺邀请了最近很火的一对电视剧演员。领导不知道抽哪门子疯,要他去采购后天从接机到后续综艺要用的鲜花,他点名要的那几种花还都不便宜,按数量和单价算下来哪怕去批发市场买也得上千了,可是他批给夏夏的经费只有五百……他知道夏夏家境好,上班纯粹是体验生活,他这次摆明了是要他自己贴钱。我就给你说一声,反正夏夏也不在意那点钱,不过如果能帮到他的话,还是麻烦你看你那边有没有做鲜花生意的朋友?”

    她问了具体的量,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又问钟铮:“你们领导是打算给那两男的落地后直接办婚礼吗?”

    谢巾豪不自觉笑出了声,新时代打工人真是倒贴钱也得上班的冤种。

    她顺手又给潘纯钧发了条微信:“就算你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也不许花给傻缺领导!等我下班,我帮你想办法。”

    她感谢他今天说什么也要推掉采访机会。她当然知道他的想法,如果今天他出现在了发布会现场,那有些事情真的会乱套。

    且不说他们两个一旦出现在发布会现场,群众吃瓜的兴趣一定会压过关注一一事件的兴趣。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他们推向磕cp的风口浪尖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潘纯钧很快就回复了一个“好”字。

    她望着屏幕会心一笑,刀姨打趣着问她:“我们叶子谈恋爱了吗?笑这么开心?”

    她立时收起了笑容,嗔怒道:“哪有的事?就一个普通朋友。”

    听着她紧张的搪塞,谢剑虹翻了个心知肚明的白眼。

    她下班回家的时候,他正在他家院子里搭理那棵桂花树。

    她远远地瞧着,不是一“个”人,而是好瘦好长的一“条”人。除了最高处的枝叶他够不到,需要踩梯子外,大部分地方的枝叶他站在地上就足够得心应手。

    她推门,才发现院门是开的,不知道是不是为她留的。

    “你要不要养只兔子?”她没来由地问他。

    “是打算养肥了做麻辣兔头吃吗?”他很残忍地反问她。

    “……不是,是看你这里和月亮上配置差不多。你现在怀里再抱只兔子,再把手里剪子换成斧子,就能cos吴刚了。”

    他顺着她的话道:“可惜月宫只有桂花。所以呢,人美心善的嫦娥姐姐,你有什么好办法帮吴刚变出花来吗?”

    她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咦,真受不了你。你别拉着我碰瓷人家嫦娥,我这次纯粹是见不得打工人受苦才帮忙的,可不是为了听你美言几句的。”

    她朝院外走去,催他道:“你手脚麻利点!完了就捡不到花了!”

    他跟在身后:“捡花?什么捡花?还有地方能捡花?不是,钟铮是不是没跟你说清楚,我需要的可不是一束两束。光靠运气捡的可不够。”

    可开车到了她说的地方他便傻眼了。

    他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问身边的人:“所以你的方案……就是不惜开两个小时车,大晚上带我来垃圾场捡花?”

    谢巾豪望着堆满了鲜花的垃圾场,不以为然地道:“这是普通的垃圾场吗?”

    潘纯钧的目光划过垃圾堆,不屑一顾:“就是王维诗里的垃圾场,它也就是个垃圾场啊。早知道直接从网上下单了,哎,我还是太相信你了。”

    谢巾豪鄙夷地道:“拒绝倒贴打工!你仔细看看,这可是斗南花市的垃圾场,亚洲最大的鲜切花市场。不信你上去拨拉一下这些被丢掉的花,说不定比有些地方花店里的还新鲜呢。”

    潘纯钧有轻微洁癖,他有些不相信,但还是走个流程一样去翻了一下被丢掉的花。

    他不敢置信地找到了一大把还带着花套的、含苞欲放的玫瑰。他取下了花套,玫瑰即刻绽放了一半,他又呼了几口气,一朵热烈的玫瑰就全然舒展开了。

    他继续翻下去,发现还有一大捧橘色的多头玫瑰和茶色桔梗花,他发现这些花很多还正是花期中,只有少数是品相不好需要被丢掉的。

    大约斗南等待花位的鲜花太多了,以至于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处了。

    谢巾豪有备而来,她带了几双一次性手套和鞋套,还带了鲜花保鲜剂。甚至还特意开了姐姐的车,因为敞篷的设计更适合放花。

    于是这个夜晚,他们像极了来洗劫垃圾场的劫匪。两个人在花堆里埋头苦选,入了眼的全都放进车里。

    一号垃圾场品相差不多的花被他们洗劫一空,没关系,还有二号、三号、四号……漫漫长夜,万千花种,足够他们捡一夜了。

    在三号垃圾场里有很多向日葵和浅色系的玫瑰,谢巾豪拾起了一束白玫瑰,她问潘纯钧:“你这次回来被我误抓的那天,手里拿的是不是就是这种?”

    潘纯钧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嗯。你知道白玫瑰的话语是什么吗?”

    “纯洁?”

    潘纯钧手里拿着几束向日葵,眼神坚定地像在教堂发愿:“是我足以与你相配。”

    谢巾豪避开了他热烈的视线,侧过脸去,平淡地道:“人类真无趣,自己有想说的话不直接说。非要拐着弯的给花编什么花语,花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这个意思吗?”

    潘纯钧埋头继续捡花:“人类里少几个像你这样不解风情的,还能更有趣。”

    她又问他:“来都来了,不打算给你的好领导一起带束花?有没有那种花语是‘给我亲爱的领导,您辛苦了’的花?”

    潘纯钧闻言,快走了几步,拿起了不远处一束白菊。

    他神情悲痛地道:“谢谢我亲爱的领导,您为了让我当牛做马,真是不辞辛苦。您一路走好!这一生,这一程,我就送您到这里了。”

    谢巾豪在花堆里笑得前仰后合。

    谢剑虹那辆明黄色的车几个小时过去后俨然成了一辆花车,两个人拨开了重重鲜花,方才给自己清理出了一片能勉强将就着坐下的地方。

    各种各样的花香汇集在一起,各类颜色的花挤簇拥着他们,凌晨的风从耳边吹过。

    潘纯钧难得主动放了一首歌,是首粤语歌,谢巾豪不确定具体的歌词,但听得入神。歌声缠绵,足以她在副驾上,在花深处,沉沉睡去。

    “亲爱的人,你仿似花樽,装满我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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