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贪恋又痴迷地凝视着她的睡颜。

    那两个理发师说得没错,这个短发虽然他看不习惯,但是确实被她驾驭出一种她这个年龄很难维系的少年感来。清爽利落,干净大方。头发只到耳后,所以完全露出了她修长的脖颈,像只不辨雌雄的天鹅。

    她是对的,她的头发是她的一部分,他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她温热的鼻息近在眼前,惯性使然,他自然想一亲芳泽。但是脑海中忽浮现出她当日横眉冷对的模样,便觉她必定余怒犹在,还是悻悻然地找回了自控力。

    第二天清晨,谢巾豪一睁眼就看到一个近乎折叠的人类躯体,诡异又好笑。

    床前的小沙发大约只有一米多点,男人几乎是以一种重温昔日在母体中的姿势来安置自己,两条修长的胳膊环抱着他折叠起来能到肩膀的腿,头嵌在两个膝盖的中间,显得整个人局促又不安。

    她拍拍他的脸,他一点没打算醒的意思,反而把头往膝盖里埋得更深了。她自言自语着:“没看出来,柔韧性还挺好,早知道小时候把你送去学体操,让你多吃点苦头。”

    见他没有醒的意思,谢巾豪心生一计,她打开某站,在检索栏里输入了“汤家凤”三个字,然后再设置好循坏播放。不多时,考研名师的“你这个年龄,你怎么睡得着的?”的贴心问候一遍遍回荡在潘纯钧耳边。

    大约是因为这种叫醒服务太过于身临其境,只播放到第二遍,她拍不醒的男人眼睛睁得像铜铃。

    醒来的人敢怒不敢言,只幽幽地道:“叶子,你要是想我死,不如直接给我一刀。千万别拿数学老师这种恐怖的存在吓唬我,我是真的会做噩梦的。”

    “我凭什么给你个痛快?你不都说了,我杀螃蟹都得折磨他们半天呢。”她没好气地道。

    男人赔着笑脸上前,拽拽她的衣角,试探道:“好叶子,还生气呢?离家出走这么久,你都去哪了?”

    “我去天津了,去勾搭别的小帅哥了。”

    他眉头皱了一下,却又极快地恢复如初,仍旧保持甜笑地问道:“没关系,只要我们叶子知道回家就好。不管你在外面喜欢多少年轻漂亮的新欢,他们都是过客,只有我才是家。”

    谢巾豪神色鄙夷地道:“你别用这种好像大房的口气和我说话,好奇怪,好恶心。”

    “哦?原来在你心里我是大房啊?看来还是叶子心疼我,你姐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潘纯钧决定将死皮赖脸进行到底,他戏谑地问了下去:“那我们叶子最近交往的人里,最好看的是哪个?有照片吗?你能瞧上眼的,一定丑不了,也让我开开眼。”

    谢巾豪本就是有意气他,明知道这话锋里的醋味在巷子口都能闻见,却还是继续编了下去:“没有照片,反正比你帅就对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轻浮,浪荡,喜欢和一些美丽的人拥有一些露水情缘。或许我和你也是,谁知道呢?”

    潘纯钧的耐心快耗尽了,他已经没有理智去细想谢巾豪的话里的真真假假。他的脸色骤然沉的像要落雨的天,却又很快云散天明,恢复如常。

    他忽然捏住了她的手腕,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不容置疑地道:“我管不了别人是露水还是暴雨,反正我不是。我是雾,困住你的雾,除非我身死魂散,不然你休想走出去。”

    谢巾豪手腕一痛:“松手!你捏疼我了!本来其实没那么生气的,你这一捏,我的气又被点着了。”

    “你是篝火堆吗,一点就着?还说没那么生气,不生气你北京不待跑天津去?还不是为了躲我?想离我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这么大的四九城,不想见你还用躲隔壁市去?我去天津待着纯粹是因为北京国庆又挤又不好吃。”

    潘纯钧哑然:“……我竟然无法反驳。来了十天,要不是有工作餐,我肯定一日三餐都在麦当劳解决。”他又关心起她的天津见闻:“那你在天津玩得怎么样?是不是没我在身边,发现一点意思都没有?”

    “哪能呢?我在天津一天炫两个煎饼果子在,在海河边看大爷大妈们跳水,累了就回酒店投屏看看电影。”

    “那你就没打开微博,看看新闻?比如,有我出镜的那种新闻?”潘纯钧脸上浮现起一丝掩盖不住的小骄傲,原因当然是有他出镜的那两条新闻居然在播出后登上了几个视频软件的热榜。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当日的业务水平有多么拔得头筹,而是他那张女性观众喜闻乐见的脸蛋。一如热搜标题形容他的那样“终于明白了男生看甜妹是什么感觉”。这样可遇不可求的限时红利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他的知名度比国庆前又涨了一波,不仅表现在他翻了一番的粉丝数量里,还表现在他居然能被人在外地的街道上认出来,问他是不是最近火出圈的那个记者。

    他无疑是享受这种被更多人关注和肯定的感觉的,他不仅不受其扰,反甘之如饴。

    可惜谢巾豪方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就像是刚从桃花源里避世经年后方才入世的隐逸之人,她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新闻吗?没有看。但是阅兵的直播我看了,方阵里有几个军人是真的帅。那个镜头一切过去,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正义凛然的帅,什么叫帅的都上交国家了。”

    “……国家阅兵,网友相亲,原来你谢巾豪也不能免俗,你也这么好色。”

    谢巾豪不以为然:“我好色怎么了?我要是不好色,你以为你会有机可乘?”

    潘纯钧长臂一揽,就环住了直挺挺站着的谢巾豪的腰,用一种小孩跟大人要糖吃的语气道:“以后不许再偷看别的帅哥了,他们有什么好看的?就算他们是芳草,也是远在天边的芳草,哪有我这送到你嘴边的窝边草好吃。叶子,你说是不是?”

    谢巾豪被缚得进退两难,倒也不恼,存心气他道:“就不,我偏看!我不仅要看穿着军装的正经帅哥,那些不穿衣服扭来扭去秀腹肌的油腻帅哥我也爱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腹肌是吧,行。光过眼瘾有什么意思?想不想要点4D体验?”他嘴上这样没正形地说着,竟然真的拽着她的手探进了他的衣衫中。

    她震惊于他的脸皮厚度,但又有点享受手下的触感。可感到手忽然被他引着向腹肌下方滑去,她心下一惊,赶紧抽手而去:“大白天的,你耍什么流氓?”

    他无奈地轻笑了两声,重又从背后伸手一揽,环她在怀中,小心翼翼地问道:“叶子,我们这算和好了吗?”

    “哼,那你以后还管天管地吗?还要管我换什么发型吗?”

    “绝对不会了,以后你就是想彻底剃光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我连夜改名叫李治就行。我当时只是难过,以后帮你吹头发的乐趣变少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帮你吹头发,有多爱亲你头发,和你喜欢烘干猫和亲猫的乐趣差不多。”

    谢巾豪脸部表情松缓了不少,但是嘴依旧硬:“哼,你改名叫李治和我有什么关系?非得是武则天才能养男宠?我现在就去酒吧点男模,我一次点十个,我气死你。”

    潘纯钧厚着脸皮:“行,那我排第十一个。”

    谢巾豪蹬了他一眼,没再言语。

    两人既然说开了,谢巾豪便转而说起她的行程规划来:“我明天想去雍和宫,听说那里许愿可灵了。然后我们定下午的机票回家?好不好?”

    “许愿?你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说不定你的愿望我就帮你办了,不用麻烦神仙。”

    谢巾豪当然不能说她可能命不久矣的话,她知道他最想听什么,就捡好听的说:“当然是去求姻缘。我希望菩萨保佑,我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我这不是在你面前吗?你少给人家菩萨添乱,人业务挺忙的。”

    “那我就求她保佑我这个如意郎君对我一心一意,少气我几回。”

    “这还用求菩萨?我要是对你三心二意,害你生气伤身,不用别人动手,我自己阉了我自己。”潘纯钧一听便知她没说真话,谢巾豪绝对不会是去庙里求姻缘的那种人。她说她去求财源广进他可能都会信,虽然没有必要,但是听起来靠谱些。

    “叶子,你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心愿?我真的太好奇了。”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我就不能是年龄到了,中国人的基因觉醒了,开始搞点封建迷信吗?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上香,不行吗?”

    “行行行,这有什么不行的,我陪你去就是。不过我可听说那雍和宫许愿灵验是灵验,但是是一种很邪门的调剂式灵验,就是你最后的愿望会实现,不过是以一种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比方说钟铮吧,他说他有一年许愿说希望自己能暴富,然后他返程路上就碰上打架斗殴的,他被误伤了,弄的头破血流的。最后那群人为了和解赔了十万给他,弄的他哭笑不得。”

    “多灵啊,你就说是不是暴富了吧?我这个人不贪心,愿望能实现就行,我不挑途径的。”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进了雍和宫,门口一人领了一把香。潘纯钧虽然自认为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一想到来都来了,还排了那么长的队,所以到一个殿就拜一次,所求无非是希望家人和叶子能平安健康这些俗气又平淡的愿望。

    不过他从点香开始就被谢巾豪嫌弃了,他不知道上个香而已,居然还有这么多门道。

    什么必须用左手点香,因为左手是净手。点着的香如果有火苗也不能用嘴吹灭,因为口中有浊气。敬香的时候也不能随便拿,要用食指中指夹住香火,大拇指放在香的下端,左手包右手,举过头顶且贴着眉心,同时在心中默念着愿望再拜。就连插香也有讲究,不能三根一起插。必须第一根插在中间,后面两根依次插在右边和左边,分别代表着供养佛、法、僧,顺序不能乱。

    虽然他错了不少步骤,但他倒没觉得冒犯了诸天神佛,毕竟不知者无罪。况且他觉得他们神仙肯定大人有大量,不会和他这种蜉蝣一样的小人物计较这些小细节的。

    临走前他们去法物流通处请了两件法器。谢巾豪请的是一串消灾解难的绿度母心咒手环,她本想请那件药师佛的,又怕太明显让潘纯钧看出端倪,故而转求能消灾解难。

    潘纯钧倒是一如既往的人设稳定,他请了一件作明佛母心咒手环,以求美满姻缘。

    抓紧给法器排队开完光后,两人疯了一样往机场赶。他们没想到排队开光的人竟然那样多,足足排了一个小时的队,搞不好要误机。

    一直到安稳地上了摆渡车,潘纯钧才问她:“叶子,为什么要祈求消灾解难?是这半年的糟心事太多了吗?”

    “嗯,你就是我的一大劫,不是吗?我最近右眼皮老跳,可得带点什么在身上,好避避眼不见心不烦的人。”

    “你如果是想避开烂桃花的话肯定灵,但要是想避开我的话肯定做不了数。喏,你瞧。”他抬起自己的手腕,到她眼前晃了晃:“因为我求的可是和你终成眷属。”

    谢巾豪没再说什么,她今天的心很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她上香的时候香断了开始的吧。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那断了的两支香,是她希望能找到匹配肾源好好活下去的愿望太过痴心妄想?还是佛祖觉得她本就是滞留人间的漏网之鱼,不长的人生中她已经逢凶化吉了太多次,现在是时候来收她回去了。

    现在潘纯钧越表现对她的一往情深,她的心越乱。他对她的占有欲太强,强到她觉得有朝一日他如果真的抢不过死神,他就自己去见死神。

    大约从上个月起她就发现自己脱发的现象愈发严重,索性剪成了利落的短发。这既是满足她一直想剪短发而未剪的心愿,也是掩盖她每况愈下健康状况的良策。

    她跑去天津的那几日想了很多,比如要不要就在这个当口真的和他分了手?虽然这样的断崖式分手一定会让他很痛苦,但说不定日子一久他也就放手了。

    可她到底不甘心,到底舍不得,她忽然发现她原来低估了自己对他的喜欢。

    虽然她对他的喜欢绝对没有他对自己的多,但是要她止步在此时,止步在他不接受自己新发型这种多少沾点幽默的理由面前,她觉得还是太草率了。

    她决定再拖拖看,或许事情会更严重,也或许会迎来转机。谁知道呢?先顾眼下的快乐再说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在万米高空的云端,她靠在他的肩头,终于心安理得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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