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纯钧心里五味杂陈,他感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好像终于在时隔多年后意识到在所有捅向她的利刃里有一柄是自己的。

    “你说的对,不止是叶子她人好,她爸妈人也不错。不然就算做了鬼,看到这些年我对他们女儿的所作所为,应该早就上来抓我了。”

    一段往事被掀开,烟灰缸里多了好几只半残不残的烟头,袅袅飘起的余烟像是阴魂不散的索命鬼,要把所有知道往事的人的心神缚走。

    潘纯钧收拾了碗筷,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诧异地停住了脚步,“叶子,你什么时候下楼的?赶紧起来,地上凉。”

    “刚下来,纯钧,我饿了,我想吃东西。”

    潘纯钧一瞧她红红的眼眶就知道她没说实话,一定是在这个角落里旁听完了他们全程的对话。他怎么忍心戳穿她,只温柔地应道:“好,我给你打饭,才出锅没多久的鸡肉烂饭,还热乎。”

    谢巾豪坐在了姐姐旁边,大大的张开臂膀,对着谢剑虹只说了一个字:“抱。”

    谢剑虹头都没转,干净利落地回了她三个字:“想的美。”

    “姐,你变小气了,连个抱抱都不愿意给了。”谢巾豪不顾姐姐的推搡,把她强硬地纳入怀中,玩笑道:“那我只好强制爱了。”

    “啊对对对,我小气,那你去找大方的啊。我看眼前就有一个,你看人家那么殷勤,又是当车夫又是做饭,鞍前马后的,你忍心辜负人家吗?”

    谢巾豪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不忍心的?姐姐只有一个,男人又没灭绝。再说了,他做什么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我又没逼他,我问心无愧。”

    天道好轮回,苍天绕过谁?潘纯钧终于对钟铮日常的脚趾扣地感同身受一回了,原来有朝一日他也是别人paly的一环。

    谢剑虹依旧冷冰冰的:“谢巾豪,收起你的嬉皮笑脸,别以为你赔两个笑脸昨天的事就算过去了,没那么容易。就算我能饶了你,爸妈也不会再娇纵你了,让你由着性子为了个男人胡来。”

    谢巾豪一听急了:“啊?姐,你告诉爸妈了?你怎么能告诉他们呢,他们知道了得多担心呢。”

    “呦,二小姐现在知道体谅父母了,早干嘛去了?”谢剑虹冷笑一声:“这么大的事,我能瞒着他们吗?再说了,想瞒就能瞒住吗?况且为了安全起见,当然也得让他们帮忙查查看,毕竟谁知道昨天你们两个招摇过市的时候有没有惹祸上身。谢巾豪,你要是实在活腻了你不行直接找个崖跳,别整这种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戏码,那样我和爸妈心里兴许还好受点。”

    谢巾豪见姐姐今日的火气已经烧到了父母那边,就知道接下来不是她像从前一样哄一哄他们就能收场的了。万一他们又像当年一样,生了把她远远地送出国的心思,那可如何是好?她没多少时间了,她可不想人生中最后的时间不是陪在亲人身边,而是流落在异国他乡避祸。

    她决定了,坦白从宽。现在只能尽数将她的病情和盘托出,好求一个家人的心慈手软。

    就在她犹豫从何说起的时候,门铃响了,潘纯钧去开的门。

    来人是气势汹汹的王昌平,门一打开,待看清是潘纯钧后怒火攻心,照着他面中就是狠狠一拳。潘纯钧被这毫无防备的一拳放倒在地,重新起身还未站定,右颊又挨了浑厚有力的一拳。

    “爸?爸!”姐妹两个惊呼出声,赶紧上前把打得你进我退的两个男人分开。

    “你们都给我起开,别拦我!我今天就是要揍这个小子!要不是他,我女儿至于被迷得五迷三道失了智的吗?我今天要是揍死他也正好,既给我们叶子日后留个清净,也能让监狱给我养老了,一举两得。”

    “爸,爸,你消消气,你听我说。”谢巾豪挡在潘纯钧身前,心急如焚地解释道:“纯钧他什么都不清楚,是我没说清楚还陪着他胡闹。您要出气就拿我出气吧,他真的不是故意让我涉险的。”

    “叶子,你让开,我做了你这么些年的父亲,我有资格和他算这笔账。”王昌平看到女儿,语气骤然软了下去:“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还不清楚吗?你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太软,心又不够硬,才会让这种人有机可乘。我早应该看清的,打小他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和你母亲由着你性子很久了,不是吗?从前你说你想收养他做弟弟,我们就算是千万般不愿意最后不还是同意了吗?然后呢,好吃好喝地供养他到十四岁,还帮他找到亲爹给他送回家,我们仁至义尽了!就算我谢家曾经欠他的,也早还清了。他一声不吭地回来,不顾从前你和他的姐弟情分缠着你,你也不告诉我和妈妈。但凡你早一点开口,我们找几个人近身保护你,哪会生出后来这么些事?”

    到底是年近古稀,王昌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差点上不来气。倒过来后又继续忿忿不平地控诉道:“你母亲前些日子跟我说你们在一起了,我起初还不信,一口咬死肯定是她多心了。我天真地认为你们可是姐弟啊,就算这小子心思再歹毒,也不至于对自己姐姐下手吧?我真是自欺欺人,也真是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平。本来你从丽江一回来我就想找你谈谈的,但后来我想了想,你长大了,男女关系的事情我总归不好插手。我开解自己,不过是个漂亮男人,我女儿正在兴头上,玩玩就玩玩吧,她开心就好。等她玩兴过了,一脚蹬了就行,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我错了,大错特错!叶子,你现在的这个架势已经不是随便玩玩可以解释的了,你是真的对他上心了才会做出这么昏头的事。”

    父亲几乎老泪纵横:“我的好女儿啊,你也不想想你小时候的遭遇,要是昨天你们真的被盯上了,那帮亡命之徒连你和他一道劫走了呢?你不会以为你找的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朋友能救你于水火吧?到时候你自身难保,但凭你的能力,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要是稍带上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拖油瓶,那可就未必了。你是我们在你父母坟前发过誓要好好保护的孩子,你只有平安到老,百年之后我们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见你父母。就算你对我们两个老东西心狠,可你想过吗?你想过你的父母他们要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心疼啊?”

    谢剑虹夹在妹妹和父亲中间,她先把谢巾豪推得远一点,免得动手时候误伤了她。又替老父亲顺着气,安抚着老人的情绪:“爸,也不能全怪叶子,她到底年轻,做事没分寸是常有的事。也怪我,是我这阵子忙些无关紧要的事,疏忽了对她的看管,才让她有机可乘溜去了危险的地方。”

    王昌平不肯善罢甘休,凛然质问潘纯钧:“臭小子,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本事?我女儿救了你一次又一次,还不够吗?现在我这个当爹的都亲自登门拜访你了,你还要受她庇荫吗?有种你出来,和我把话说清楚,也让我见识见识你究竟是个什么神仙。”

    “好,叔叔,我就住隔壁,我们有话去旁边我家说吧。”

    谢巾豪扭头骂了一句:“你给我闭嘴!”然后她向父亲和姐姐央求道:“爸,姐,我有事想和你们说,我们上楼说好不好?等说完了这件事,如果你们还有气,我什么都听你们的。分手也好,出国也罢,我全都听话。”

    潘纯钧慌了:“不行!叶子,有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面对的。你不能把我们感情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潘纯钧,你要是真的爱我,就在这乖乖地等结果。别再给我添乱了,我真的累了。”

    潘纯钧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回国之后的第几次至暗时刻,他的爱情和他的命运好像从来不掌握在他手里,主动权在她手里他无话可说,但凭什么要把结束一段感情与否的权力交付他人?

    可她既然让他在原地等待,那他就在原地等待。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和他分手后她远走异国。

    无所谓,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她在哪里,他的家就在哪里。到时候再追求她一次就好了,哪怕那时她身边有父母派去保护她的人,即便要拨开重重人海,他也要和她重新相爱。

    他在不安中煎熬了一个小时,等他的焦虑已经到达巅峰恨不得冲上楼偷听的时候,他终于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

    他忐忑地观察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表情,好消息是他的叶子一副如释重负的轻松模样,坏消息是谢剑虹和王昌平比上去前还愁容满面。

    他开始迷惑了,如果最终他们商榷的结果是他和叶子分手,那谢剑虹不得兴奋到出门放炮庆祝个三天三夜的?怎么会是眼下的这种凄凉神色。

    王昌平就更奇怪了,上楼前还一副今天不如掐死他算了的狠厉,下楼的时候却变得魂不守舍,好像对他的死活失去了兴趣。

    那如果是继续默许他们两个在一起,又为什么在叶子脸上找不到一点旗开得胜的欢愉呢?难道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吗?

    就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刻,王昌平匆匆和两个女儿道了别,走之前嘴上还说着“叶子,你相信爸,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肯定还有办法的。”

    谢剑虹和父亲一道出了门,说要回家收拾点东西拿过来,她打算搬过来常住。

    被搅得云里雾里的潘纯钧在门关严后的下一秒,就冲过去抱紧了眼底疲色尽显的谢巾豪,怀着如履薄冰的心情问道:“怎么样?他们为难你了吗?他们……最终松口了吗?”

    他的腰上环上了一双冰凉的手,那个让他安心的声音答道:“嗯,他们心疼我,惯着我,所以不会再管我们的事了。”

    谢巾豪虽然心底轻松了不少,但是她无法对方才听到她病情时姐姐和父亲眼中的痛苦与疼惜视而不见。事实证明她赌对了,他们果然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一听说她极大可能时间不多了,别说顾不上潘纯钧这种不痛不痒的存在,就是现在跟他们说家里马上要破产了,他们都没功夫搭理。

    他们全心全意地想留住她,全心全意地希望她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快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别说她只是想和一个小年轻谈恋爱了,就是她想摘天上的星星,恐怕他们也会想办法招投标。

    潘纯钧在极短的时间内体验到了一种失而复得的极致欢欣,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又要踏上漫漫追妻路了,还好没有。

    “等下,你姐刚好像说……她又要搬过来住?还长住?真的假的?能不能让她别来啊,她怎么这么烦人?”

    谢巾豪被他的拥抱卡得都快断气了,好不容易推开他,又听到这么一句埋怨。心生不悦,敷衍道:“你才烦人,她过来住怎么了?这房子都是人家买的,只有她让我搬走的份,哪有我让姐不来住的道理?”

    潘纯钧不屑地道:“搬走就搬走呗,一套房子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把她的房子留给她住,你搬过去和我住,好不好?你看,就在旁边,就两步路的事。”

    谢巾豪淡淡地拒绝道:“不要,我最讨厌寄人篱下的感觉。你要是在我这住着不舒服,看见我姐也难受的话,那你高抬贵脚,搬回去吧。”

    潘纯钧急眼了:“怎么就是寄人篱下了?我家就是你家,我的就是你的,你为什么只把你姐当自己人?你在她的房子住就心安,就自在,合着我永远是外人呗?”

    “纯钧,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在我最无依无靠的时候他们都掏心掏肺地待我,所以这辈子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不会抛下我。真要算起来,他们给我的又岂止是一套房子?他们给我的,是二十多年平安顺遂的人生。你现在喜欢我,你当然有底气说你的就是我的,那有天你不喜欢我了呢?我岂不是一无所有?”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永远不会有。叶子,你对我的喜欢太没有信心了,如果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上天有眼,一定教我不得好死。”

    为了防止他说出更严重的誓言,她赶紧捂上他的嘴:“一天天的,瞎赌什么咒!朝三暮四不过是人的本性,好聚好散就是了,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再说了,万一先变心的人是我呢?我这个人不讲女德的,对帅哥我一向是见一个爱一个。怎么,你要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他长臂一揽,重新箍得她动弹不得,笑盈盈地答道:“那我可得把你看紧点,不能让外面那些小白脸有抢我饭碗的机会。”

    她用脸颊蹭了蹭他新长出来的胡茬,评价道:“嗯,稍微修边幅点,你就是小白脸这个赛道最巅峰的选手,再保持健身,短期内我应该不会变心的。”

    “短期内?”他眉毛一挑,咬着牙问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变心?这个有具体规划吗?”

    谢巾豪竟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嗯……这样吧,我尽量争取在你二十五岁之前不提分手,二十五岁之后看你情况。”

    “二十五?为什么卡这么精准?失业不是还得三十五呢吗?”潘纯钧掐指一算,他离这个界限也就生不到四岁了,他承认他有点慌了。“是山上哪个师傅给你算了一卦,说你不能碰二十五岁以后的男人吗?还是你师承莱昂纳多?”

    “因为大多数男人一过二十五就不行了啊,而且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个年龄甚至还有提前的趋势。男人一沾上班味,和阳痿有什么区别?”

    “……那你以前的那些男朋友呢?是都没活过二十五?还是二十五之后就被你加入暗杀名单了?”

    “那倒没有,他们都超过这个年纪了,因为那时候我喜欢成熟的精英男。”她忽然踮起脚,紧紧贴在他耳边,低声继续说道:“毕竟在你之前我还没有交往过弟弟,但是现在既然教我领教过了年轻人的妙处,我又如何能回头呢?这可是你开的先河,你说是吧,小朋友?”

    耳畔还回荡着她温热的气息,脸颊上也印了她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她却趁他失神之际脱身而去,只留给他一抹挑衅又娇纵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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