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决定给潘纯钧补过一个生日,因为他真正生日的时候他们在忙着冷战。

    地点定在他家,因为他那边有一个泳池,会比她家看起来更适合开趴。她本来想让他多叫几个朋友,结果他说我的朋友除了那个姓钟的就没有了,如果想图热闹的话只能靠她摇人了。

    她又能摇谁呢?说起来他们都不是多善于交际的人,交好的朋友虽然有,但两个人的加一起也不超过一只手,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人对他们的另一半并不熟。

    思来想去,最后觉得只能谢剑虹、钟铮还有书屿。差不多的地点,同样的人,一如多年前他十四岁时那个难忘的生日。旧日重现,潘纯钧想起他昔日冲动之下差点铸成的弥天大错,不免心虚。

    “书屿……她真的肯来我生日吗?正常人都不会愿意的吧。我请人家这不是等着被打脸吗?”他觉得这样去邀请一个明知不会来的人未免太难堪,但一想到好友钟铮对她的心意,又心存侥幸,还是打算硬着头皮去下请帖。万一她肯来呢?也算是给至交创造一个和暗恋的女孩增加交集的机会。

    谢巾豪听到他的想法后却不赞同:“如果你是这个打算的话,那你还是别请人家了。本来人家看见你就膈应,你还要上赶着推销你朋友,这不是给人添堵吗?明知道她对钟铮只是发小的情意,没有一点多余的意思,还要给人家找不痛快,你是不是有病?”

    “这怎么能是添堵呢?钟铮多好的一个人,模样也不差,性格又温厚,还喜欢了她这么多年,我给他们制造点见面机会怎么了?难道钟铮就活该孤独终老?如果她对钟铮一点意思都没有,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这不是渣女行为吗?”

    又是一个快准狠的抱枕砸在他头上,沙发上的谢巾豪不满地道:“你那么喜欢钟铮,你干嘛不自己和他在一起?他再好又如何?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是人书屿的自由。书屿多不容易啊,家里人死刑的死刑,坐牢的坐牢,她能一个人平静地生活下去就已经用尽全力了,干嘛非得给人家塞个多余的男人?你换位思考,有一个大家都觉得很棒的女孩喜欢你,但你没感觉,这时候你同事或者领导明里暗里给你们制造见面机会,你什么感受啊?”

    潘纯钧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才不要!我有喜欢的人了,轮不到别人安排我。”

    “这不就结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叶子说的对,我以后不多管闲事了,至于钟铮……我爱莫能助了。”

    谢巾豪摸摸他的头:“纯钧,不要轻易介入别他人的因果,让一切顺其自然地尘埃落定吧。”

    虽然潘纯钧最终没邀请书屿,但是生日那天她还是来了,和谢剑虹一起来的。

    她不仅人来了,还带了份体面的礼物。那是一张潘纯钧最钟爱的填词人的绝版词集CD,本是她少时从香港购得的珍藏,潘纯钧从前问她借去过过耳瘾她都心疼会磨损,现在东西绝版了,她竟然更大方了。

    “你真舍得送我?这个品相的CD挂咸鱼估计得上千,你真的肯忍痛割爱?”

    书屿漫不经心地道:“有什么舍不得的?说不准过两年他就被封杀了,到时候词作全都换成佚名,谁还记得他是谁?也就我们这种抄过他歌词的人会念念不忘了。我又不是个念旧的人,还是留给你吧。”

    “谢谢你,书屿。我当年真是个混账,我,对不起……”眼瞧着潘纯钧马上要重提旧事开始滑跪道歉,书屿赶忙岔开话题:“你如果你总提那些让人不开心的事,以后就别再来我的店了,我这种冷酷的毒妇一定会偷偷在你的咖啡里下哑药的。”

    谢剑虹空手来的,她什么礼物也没准备,因为她觉得自己送过了。要知道那可是整整七天单独和叶子相处的时间啊,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钟铮是个实际的人,反正潘纯钧什么也不缺,不如给他买点吃的,好歹自己还能蹭上点。所以他理直气壮地拎着大包小包的烧烤食材还有生日蛋糕来的。

    “合着我生日,我还得给你当苦力穿串儿呗?”潘纯钧双臂抱怀,全然打算袖手旁观。

    钟铮头都没抬:“有本事别吃,饿几顿你就老实了。”

    下午日头最好的时候温度大概有个十七八度,谢巾豪穿串也穿累了,剩下的菜她大手一挥全扔给潘纯钧,自己回家找泳衣去了。

    书屿和她身形差不多,所以她也顺便拿了一套自己的泳衣给她。谢剑虹最讨厌运动,她现在没心思消耗卡路里,她只惦记着尽快开饭。

    “你小心冻感冒,你赶紧上来。”潘纯钧望着池子里的人,心道还好前几天下过雨后他给池子里换过一次水,不然她皮肤敏感,回头又得起疹子。

    谢剑虹笑笑,无奈道:“你别管她了,让她野吧,我妈那么大年纪冬泳都没事,这个温度冻不着她的。你还是赶紧做点什么吃的,我真的快要饿晕了。”

    烧烤最先好的是给谢巾豪准备的烤乳扇,这个很快,随便抹点玫瑰酱没多久就能下嘴。

    倒是潘纯钧很疑惑钟铮为什么买了生蚝,据他所知在座的应该没人偏好这口,钟铮诡异一笑,神秘地贴在他耳边道:“我专门给你准备的,嘿嘿,我贴心吧?还记得给你补身体,我怕你太虚,让姐姐不满意。”

    潘纯钧无助地尬笑几下,想装聋作哑当没听见好朋友的疯言疯语,谁料钟铮自以为是的窃窃私语到底是落在了谢剑虹耳朵里,她免不了一番戏谑:“确实,是得大补一下。年轻貌美是你唯一的优势,要是连这点资本都保不住,你失宠是迟早的事。”

    书屿也适时补上一刀:“是啊,要知道色衰而爱弛,爱驰则恩绝。你已经二十二了,你不是十八岁,不年轻了,不好生保养的话,过几年初老症状都会一一浮现的。”

    潘纯钧哪里受得住三个人的连环攻击,他双手紧握,怨念地望着挖苦他的几人,幽幽地道:“你们这是在给我制造焦虑。我是今天的寿星诶,今天我最大,你们不仅不鼓励我,还打击我?有你们这么做朋友的吗?会变老怎么了,谁不会老?叶子她也会,我和她一起变老就是了,有什么好焦虑的?”

    钟铮瞧出潘纯钧的沮丧,赶紧出来打圆场:“对对对,我们都会老,时间很快的,就像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一样猝不及防。等再过几十年,我们还像今天这样坐一起有说有笑的,老又有什么可怕的?”

    谢巾豪从泳池里爬上来,也察觉出潘纯钧没她下去前开心了,捏捏他的脸蛋,关切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变受气包了?有人欺负你吗?来,告诉我是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今天你最大,我替你出气。”

    潘纯钧像小狗跟主人控诉委屈一样扫视了一遍众人,像谢巾豪报告道:“嗯,他们全都欺负我。”

    “……纯钧啊,菜烤好了吗?给我拿串烤乳扇。钟铮,帮姐姐拿一串那个罗非鱼,谢谢。”

    潘纯钧瞧她顾左右而言他,一边帮她拿吃的,一遍小声抱怨道:“我就知道,还说帮我出气,哼,都是骗人的。殷素素说的对,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谢巾豪两手一摊:“没办法啊,法不责众,谁让你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呢?连我都想说两句让你生气的逗逗你,也不怪他们,因为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众人顿时笑作一团。

    潘纯钧望向一墙之隔的谢巾豪的小院,望着那一树盛开的红色茶花出了神。冬日的阳光照耀在红色的花瀑上,像是金色的溪流汇入红色的汪洋。地上亦躺落着不少已经辞树而去的花,星星点点地落在草丛上,倒像是本身就开在地上一样。

    那落在地上的话并没有残落,反而相当完整,就像是不该落时提前落了下来。潘纯钧终于明白为什么张爱玲会觉得茶花的死法称得上触目惊心,一多多开到最盛时宣告死亡的花朵,确实称得上极端刚烈。

    谢巾豪瞧他看的入迷,竟然放下手里的串,手脚麻利地翻过院墙跳进了自己家,捡了两朵刚落地的山茶回来哄他。

    “还生气呢?笑一个嘛,好不好?再气鼓鼓的可要长皱纹了,长皱纹就不可爱了。”谢巾豪为了博他一笑,先把茶花上沾惹的尘土吹了吹,然后不顾他躲闪地将手掌大的花朵别在他耳边鬓上。

    花虽是一身凛然的正红色,但他却嫌俗气,尤其是还在鬓边,这岂是寻常人能撑起来的扮相?他对着泳池临水一照,俨然一个俗气的媒婆。

    书屿瞧着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这扮相……倒让我想起一位小说里的官人来。”

    给他簪花本是一时突发奇想的戏弄,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谢巾豪不禁好奇道:“官人?谁的官人?”

    谢剑虹闻言也瞧了瞧,心下便有了数,忍着笑意道:“只怕这位官人不是什么正派人呢。”

    钟铮也掰过好友的脸仔细一番端详,联想了一下书屿的阅读喜好,便知道她的笑意从何而来,亦附和道:“嗯,不知这位官人可是姓西门啊?”

    “西门……庆?”谢巾豪对这个答案又感到惊奇又觉得好笑:“他也簪花吗?”

    潘纯钧把自己鬓边的花取下,又小心翼翼地给谢巾豪带上,同时不忘给她解释道:“宋代男子有簪花的爱好,不独西门庆喜欢,那时候的达官贵人们都喜欢,皇帝还有赐花簪带的礼遇。《蓦山溪》中写‘金杯酒,君王劝,头上宫花颤’就是这个来由。”

    谢剑虹拿起另一朵山茶,插在了潘纯钧衬衫胸口的口袋中:“可惜小仲马不在了,不然高低为你重写一部《茶花男》。”

    钟铮打趣道:“他不像茶花男,胸口别红花,更像是因为睡过头没赶上自己婚礼的落跑新郎。”

    书屿摇摇头:“他若是要反串小茶花女的话,不仅得有红色山茶,还得多种几株白色山茶才行。赶明儿我若是在花市碰到了,一定买来送给姐姐备着。”

    谢巾豪不解:“为什么还得有白色山茶?那个茶花女很喜欢这两种颜色的茶花吗?”

    谢剑虹点点头:“嗯,茶花女每月有二十五天带白色茶花,另外五天带红色茶花。而花色的这种变幻,始终无人理解其中的奥妙。不过按照我的猜测,如果是演性转版的茶花男的话,其实根本用不上红色茶花。”

    钟铮疑惑道:“为什么?”

    谢巾豪虽然没有读过《茶花女》,但她明白姐姐的猜测了,她恍然大悟地答道:“如果日子和颜色是隐喻的话……是因为男的没有月经。”

    “可惜今日无雪,若能雪中一观红色山茶,才当真是绝美。大概就像那副山茶霁雪图里画的一样惊心动魄,令人见之忘俗。”潘纯钧惋惜道。

    谢剑虹摸着妹妹鬓边的山茶,略显悲戚地感伤道:“是啊,山茶向来戴雪而容,松柏之骨,桃李之姿……可在日本,它也叫断头花,因为山茶花凋零时是整朵掉落的,如同人头落地一般,武士视它为不祥之兆……”谢剑虹思及妹妹的身体,赶紧把花拿了下来,随手放进自己口袋里。

    潘纯钧不以为然:“那么迷信做什么?这种要死不活的传言确实是日本人的风格,他们最喜欢搞一些物哀美学了,如果把这当成真的,那段誉见王语嫣的第一面就断头了。”

    几人围坐在园中,说说笑笑,嬉闹不止。虽然潘纯钧总是莫名沦为大家的笑柄,虽然他总是在面上演出一副苦恼不已的模样,但他其实甘之如饴。

    他无比热爱这种爱人和朋友都在身边的日子,他觉得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在遥远异国的寒冷冬夜里度过的那些年月,冰冷的像是上辈子的记忆,但是这些人在他身边的话,再冰封的心也能被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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