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自家后,她才把镯子摘了下来,定定地望着它出神。因为这样的镯子,她还有一模一样的另一只。

    那是十多年前的夏日,一位慈爱的老人赠她的。她送她这只镯子时的理由和今日潘松寒的理由差不多,她希望这只镯子的主人可以和她的孙儿得成眷属。当日她便告诉自己,这只镯子本是一对,另一只在她女儿那里,将来一定会赠给一个和她一样的好姑娘。

    天意弄人,原来这对镯子竟然有再度聚首的时刻。天涯海角绕了一圈,到头来竟双双选定了她,不可谓不荒唐。

    潘纯钧洗漱过后看到她对着镯子发呆的样子,觉得可爱又好笑,从背后揽住她,笑问道:“想什么呢?我家老头平时那么抠门的一个人,鲜少这么大方,既然给你了你就拿着,千万别觉得受不起。要我说这东西虽然贵重,但是于我而言你比它可贵重多了。天上地下的,不知有多少这样的镯子,但是谢巾豪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

    谢巾豪勉强地笑笑:“只是觉得我在暴殄天物。你知道我平时不爱带这些东西的,虽然好看,但是累赘。好好的一只镯子跟了我,只能是暗无天日的放在盒子里,怪可惜的。”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要我说东西虽然成色漂亮,但是配你到底还是俗气了些,既是俗物,不带就不带呗。”

    两人说着说着就聊起了潘予宁,谢巾豪对这个被她误认的女孩很有好感,或者说她对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有好感:“你妹五官比你精致多了,她要是性转一下,一定比你帅。”

    “嗯?或许吧。不过叶子,你听说过夫妻相这个原理吗?就是说两个一起生活的人会越长越像,最近钟铮也说我回来之后变丑了。你说,这应该怪谁呢?”

    谢巾豪眉毛一挑:“潘纯钧,你好像在拐着弯骂我拉低了你的颜值?”

    “没拐弯,我是直接骂的。”

    两人在笑骂间扭作一团,潘纯钧趁机又开始偷亲她,谢巾豪最受不了这种偷袭式的亲吻,因为她永远不知道下一秒吻落在哪。

    她拧了他大腿一下:“你是啄木鸟吗?怎么到处乱下嘴?”

    他嘴角噙笑:“可不是吗?我这只啄木鸟就要帮你这株茶树好好驱一下虫,好让你长得枝繁叶茂的。”

    谢巾豪反手揉着埋在她颈窝里的头,问道:“纯钧,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你像一个大型人体挂件呢?你真的好喜欢亲亲抱抱,我最近看到一个病叫肌肤饥渴症,我严重怀疑你是患者。”

    “哇,这都被你发现了?叶子真厉害。”潘纯钧先肯定了她,又进一步纠正道:“不过我也不是和谁都想有身体接触的,我只喜欢你,只渴望你的亲亲抱抱。你知道吗?肌肤饥渴症的患者如果长时间不和喜欢的人有身体接触,他们的情绪就会很低落,很没有安全感。人类身体接触产生的依恋感甚至大于婴儿时期的母亲哺乳所产生的,美国的心理学家萨提亚的研究表明人一天要至少四个拥抱才能生存,八个拥抱才能维持生活,十二个拥抱才能促进成长。所以你看,我为了尽可能不让你厌倦我,我都已经很努力在克制我的拥抱需求了。我今天才问你要了一个抱抱,你都要吝啬吗?”

    谢巾豪第一次见这么有理有据的厚颜无耻,感觉如果他有空的话,甚至会为了名正言顺的多要几次抱抱大费周章地做几十页ppt来说服她。

    她无奈又宠溺地拍拍他的头:“那好吧,为了我的小朋友能健康成长,我决定以后每天多给他几个拥抱。”

    潘纯钧却摇摇头:“叶子,有一种喜欢叫生理性喜欢,只有你生理性喜欢的人你才会不由自主地主动靠近。如果你是为了让我开心才抱我,其实没必要。只有你也发自内心地喜欢我想靠近我的时候,那我们的拥抱才有意义。”

    谢巾豪若有所思,凑到他胸口嗅了嗅,抬头问道:“喜欢闻你身上的味道,这算生理性喜欢吗?”

    潘纯钧难掩眼底的惊喜:“怎么不算呢?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在她身上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这种味道会让你感到非常有安全感,让你感到放松和愉悦。”

    谢巾豪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他睡身旁的时候她的睡眠质量都会提高。她觉得他很好闻,甚至好几次跑去看他常用的洗衣液,但发现其实并不是同一种味道,就感到很神奇。

    她的思考结束在腿部传来的一阵酸麻中,她顺势便把腿搭在了他腿上,上半身依靠着床头,慵懒地吩咐道:“我腿好酸,你帮我按摩一下。”

    潘纯钧的心疼转瞬即逝,一想到她前天登顶好友榜的微信步数,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虽然手还是乖巧地按着她的要求开始按摩,嘴上却打趣道:“呦,不知道是谁前天晚上徒步三万多步,都凌晨微信步数还在变呢。干什么去了?行军还是打仗?国家这么太平,你忙着解放谁去了?”

    谢巾豪一愣,她前天因为生气,听完讲座之后还没消气,所以一怒之下夜爬西山,直到在凌云阁看完日出才下来。她以为手机没开机就不会被他知道,倒忘了手环也在记录步数这一茬。

    她想看他吃醋,所以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嗯,是运动量挺大的,不过不是行军打仗,是和你今天见的那个阳光男大一起去夜爬西山了。”

    她没撒谎,那个男生昨天散场后听说她要去爬山,非要和她一起,说万一有什么意外可以保护师姐。她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一想到反正她刚失恋,她也没再拒绝小孩。

    她忽然感到腿上按摩的手劲猛然加重,她吃痛地轻呼出声,抱怨道:“你下手这么重干嘛?”

    潘纯钧咬牙切齿地继续着手下的动作:“那是,我这个人没轻没重的,哪里有他贴心呢?要不把他请来给你按?人家多好啊,知冷知热的,一定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谢女士,您说是吧?”

    谢巾豪佯装赞同,点点头,打开手机低头道:“有道理,我现在就给他发微信约时间,做完按摩再一起去吃个海底捞。”

    瞥了一眼绿色对话框,潘纯钧的醋坛子彻底掀翻了:“谢巾豪!你怎么还没删他微信?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

    她这才把手机拿给他看:“逗你的,昨天给他发了条道歉的消息后就删了。真是只小狗,一点不禁骗,随便逗逗就会生气。要是再难过点就要掉小珍珠了,是不是?”

    潘纯钧咬着牙问道:“那你好好说,还要不要他按摩?要不要和他一起海底捞?”

    “嗯,按摩有你就行了,但海底捞还是得和他吃。”

    “你什么意思?海底捞门口写了潘纯钧和狗不得入内是吧?”

    “没,主要是他有大学生优惠,你没有。”

    “……”

    潘纯钧一言不发,转身把灯一熄,被子一蒙,继续生他的闷气去了。任谢巾豪怎么挑逗他,他今天的定力都强的反常,一点没有要理她的意思。

    谢巾豪只好使出她的杀手锏,伏在他耳畔轻声道了句:“哥哥,别生气嘛。虽然我和别人去city walk了,但是我只和你一个人dirty talk。”然后又顺势用她鲜少用的那种柔声细语说了几句上不得台面的话给他听。

    被子下的人被她说得面红耳赤,终于卷着被子翻身坐起,直勾勾地盯了她半晌后方小声嘟囔道:“你刚叫我什么?我没听清……再叫一句听听。”

    谢巾豪一怔,合着她后面的几句荤话全白说了,他脑子里盘桓的有且仅有最前面那句不痛不痒的称呼。她便也顺势蹭进被窝里,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含情脉脉地又顺着他的心意唤了他一句哥哥。

    潘纯钧显然受用极了这个与他不相称的称呼,他是年岁和经历上的下位者,却总贪心想着占一回情感上的上位,从她口中唤出的那有意颠倒乾坤的两个字正中他下怀。

    谢巾豪见哄的差不多了,便顺顺他的头发,提议道:“提供一点哄睡服务给我怎么样?”

    潘纯钧眉毛一扬,问道:“你这个哄睡服务是正经的那种还是不正经的那种?”

    谢巾豪嗔道:“废话,当然是正正经经的那种。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看字多的东西,你念你最近看的小说给我听,好不好?估计不等你读几页,我就深度睡眠了。喏,就读床头那本吧。”

    潘纯钧拿过他进来常翻的那本书,浅绿色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字:《树犹如此》。

    “叶子,你确定你要听这本?这不是小说,是本散文集,感觉你不是它的受众群。”

    “散文?那更棒了,我一定睡的更快。”

    一直到潘纯钧读完第一篇文章,他期待着低头望去,才发现他怀里的人压根没睡,连眼睛都没合。她不仅没闭眼,甚至还泪津津的抬眼望着他,问道:“完了?这就没了?不是说是散文吗?怎么还是个bad ending?他们两个也太惨了,你往后翻翻,有没有番外?”

    潘纯钧轻笑出声,这本集子他最近不说看了八遍至少也有五遍,有没有happy ending的番外他还不清楚吗?男主和至爱来往相交三十八年,直到再生不良性贫血将二人天人永隔。这是一篇回忆兼悼亡性质的文章,可谓字字泣血出肺腑,句句盈眶断肝肠。不过谢巾豪会为了文字掉眼泪倒是出乎他意料,他一直以为她是那种女儿有泪不轻弹的人,原来也会为了别人的生离死别垂泪。

    “没有番外,叶子,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一个让人喜笑颜开的结局的。他们在人间的故事到此为止了,结束在病痛和死亡中。世上这样遗憾的故事何其之多?若是每听到一个都要流眼泪,你也要和我一样变爱哭鬼了。”

    “爱哭鬼怎么了?要是听到这样的故事都不眼红心酸,那还是人吗?”

    “可是如果你变成爱哭鬼,就说明我的哄睡服务不够到位,那我不成小丑了?这样可不行,看来以后的睡前故事我得认真筛选一下,再也不能给你读这种这种听完之后半天缓不过劲的故事了。”

    “那你打算讲什么?《小王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怎么不是了?大人都是过期的小孩,没埋之前的都是。要不我给你唱歌吧?”

    “好啊,那就当我的唱片机吧。”

    谢巾豪没想到他真把自己当小孩,唱的歌居然是《虫儿飞》,这是她以前学校的下课铃声。

    “你怎么唱儿歌啊?而且我一直觉得这首歌很悲伤,有一种孩子听了都想重新投胎的悲伤。”

    “悲伤大概是因为这是林夕填的词,其实这首歌一开始也不是儿歌,是一个武侠电影的插曲。”

    “又是他?他的气质一直这么半死不活的吗?怪不得你会喜欢他。”

    “林夕的词不是半死不活,是死去活来。”

    这晚睡去前,谢巾豪听到了粤语版的《虫儿飞》,听说歌名叫《一对对》,她从前不知道这首歌还有这样一个版本。

    因为是粤语,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几句,但意识模糊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词是:“来一对,回亦一对,有什么不对?雪地冰天也一对。”

    不知道是在唱那个令人肝肠寸断的故事里的那一对,还是在唱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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