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春节。

    中部地区一座千万人口级别的大城市因为一场病毒宣布了封城,谢巾豪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两个字,记忆回到了非典那年,那时候她还在北京读书。

    口罩,板蓝根,好久远的冬季词汇,她很久没听到了。

    潘纯钧台里发了两包口罩,全拿给她了,非说她是重点保护对象。还说别人要是感染了不一定有事,但她不行,谁知道会不会引发什么并发症,万一雪上加霜怎么办?

    她说现在全国都在号召不乱出门,她一定会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就算想感染也没机会,让他别瞎担心。

    可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家里第一个倒下去的人竟然是他潘纯钧。

    他从大年初三开始发烧,谢巾豪和他父亲轮流照顾着他,可就是高烧不退。在给疾控中心报告之后,获得了救护车上门接走的待遇,然后就传来了检查结果是阳的消息。

    谢巾豪和潘松寒作为密切接触人员,也一道加入了被隔离观察的名单中。同时被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累的,还有年前一起聚过餐的谢剑虹、钟铮还有书屿。

    索性潘纯钧身体还算硬朗,烧退了之后也没别的更严重的症状。在所有人都获得隔离的待遇后,钟铮临时拉了一个群,率先发出了一张竖着中指的照片,并且艾特了潘纯钧。

    紧随其后的是谢剑虹和书屿也发出了同样的照片,一时之间潘纯钧仿佛成了众矢之的,虽然大家其实只是闲的发慌,没有真的责怪他的意思。

    谢巾豪很走运,说是属于什么无症状的感染者。虽然她没在群里跟风竖起手指表示被连累的鄙夷,但她也没照顾潘纯钧那颗脆弱的小心脏,她在众人的“声讨”中发了一个看戏的表情包。

    潘纯钧在群里乖巧认错,表示他不应该满世界乱跑还回来请大家聚餐的。为了将功折罪,他许诺说等大家都放出去了,一定再请大家好好搓一顿。

    这场全国范围内的风波带来的蝴蝶效应是不可估量的,仿佛一夜之间世界都停摆了,毕竟大家都惜命,就连潘纯钧的电影开拍时间都暂时往后搁置了。

    出院之后他们还得在家隔离一段时间,以防更长的潜伏期。不过潘纯钧一点不难过,反而觉得因祸得福,因为这样一来他和谢巾豪相处的时间就更多了。

    春节快过完了,偶尔出门采购生活物资的人们步履匆匆,即便是熟人也不敢驻足攀谈。复工的时间还没定,似乎遥遥无期。

    谢巾豪有一种感觉,估计是人类折腾地球太长时间了,早已经厌烦人类的地球如今根本不需要叶文洁动手,自己就按下了启动自毁的程序按钮。她不知道人类哪天能对这样来势汹汹的病毒免疫,但愿她能顺利活到那天吧。

    她甚至无聊到打开了朋友圈阅读,有的朋友说早知道要休息这么久就去整容了,多好的恢复期。也有的朋友在吐槽如果因为幼儿园迟迟不开学,她和丈夫两个人一起在深夜抱头痛哭。还有人闲到开始做各种方便面的测评,说以后要避雷某品牌的某口味,这辈子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面。当然也有人对着派送了半个月终于上门的快递发愁应该怎么消杀……凡此种种,都是如今难能可贵的人间日常。

    毕竟在这个让她毕生难忘的春节里,有的人的人生永远暂停,成为了统计数据里的一个冰冷数字。时代的尘埃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人说那是一场短暂又美丽的冬雪,也有人说那是落在普通人头上的一座大山。

    潘纯钧心态倒好,即便他这些日子只能拿到有限的食材,也在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吃的。她但凡少吃几口他都会忧心忡忡的,开始反思到底是他的能力不行还是她的胃口不好,搞得她时常良心不安只能硬着头皮进行光盘行动。

    某天对着一盒快要用完的杜蕾斯,他忽然问了谢巾豪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叶子,你说今年年底的产科会不会爆满?”

    “为什么这么问?送子观音也有kpi了?”

    “因为大家都在家闲着没事干,难免会进行一些成人运动,要是有人的安全措施不到位……”

    谢巾豪无奈地摇摇头:“……我服了,你的脑袋好像一个巨大的黄色染坊。”不过她转念一想,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甚至想通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从她上学起她就发现很多同学都出生在年底的十一二月,她有很多朋友都是天蝎座和射手座。按这个时间往前推十个月,这不正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春节吗?这的确是忙碌的国人一年中为数不多的造人时间。

    好可恶的人,都把她带歪了。她感觉她的脑回路好像已经被他传染了,常一言不合就开上了她从前从未设想的黄色道路。

    她烦躁地揉搓着他因为社会停摆而一月未剪的头发,感觉好像铁轨上没人管的荒草堆,又多又杂乱无章。她不禁揶揄道:“你要是再不剪头,扎起来都快比我的头发还长了。”

    她觉得动口不如动手,便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个她长发时的发圈出来,不顾他意愿地给他扎了一头小啾啾。看着他宛如红孩儿的新模样,她笑的前仰后合。

    他无奈又包容地笑说道:“那我有什么办法?外面的店都关着,别说想理发了,买菜都得扫码证明自己健康才进得去呢。”

    “你没办法,我有啊。”谢巾豪眼底闪着狡黠的光芒,潘纯钧顿觉大事不妙。

    她飞跑着从洗手间拿出了他的电动剃须刀和洁面慕斯,不怀好意地笑望着他,想起上次她手一抖的伤口,他吓得连连摆手:“别!千万别!刮胡子我自己来,不麻烦您高抬贵手。”

    谢巾豪摇摇头:“谁要给你刮胡子了?我这次是要给你——剪头。谁说剃须刀不能剃头了?谁说我不能转行当Tony老师了?一切皆有可能。”

    潘纯钧如临大敌,从沙发上弹出去好几米远:“你别过来啊!你少惦记我头发了,我不会信任你的。上次刮个胡子都差点给我整破相,这次你不得给我脑袋整开瓢啊?”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上次是意外,这次决计不会手抖了,你再信我一回何妨呢?”

    潘纯钧执意不肯:“我不!这个节骨眼上医生多忙啊,你要一不小心把我暗杀了,医生都没功夫救我。”

    谢巾豪的好胜心上来了,她今天非把他这个头给他剪了不可,她还不信了。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她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发型做赌注,她找了一把剪刀递给潘纯钧:“喏,那要不你先帮我剪个头?反正我头发也三个多月没剪了,都快超过肩膀了。给你个帮我剪头的机会,你要不要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哦。”

    潘纯钧开始犹豫,他承认自己有点心痒,有点想体验一下给人剪头的感觉,何况这个人还是她谢巾豪。

    他迟疑地问道:“那要是我给你剪毁了呢?万一剪成狗啃的了呢?”

    谢巾豪下巴朝他一扬,凛然道:“多大点事?剪坏了再长不就行了?反正现在大家一时半会也不能常出门,出门也得带口罩,谁能认得谁啊?我可不像你那么小气,那么斤斤计较几根头发。”

    潘纯钧沉思了一会,把心一横,终于下定决心道:“那好吧,不过我们先说好,我先给你剪。让我先给你打个样,你好好学着点。”

    谢巾豪答应了,他们特意找了几个理发教学的视频出来,学了半个点后才去洗的头。

    找了一块家里的旧床单给谢巾豪围上,潘纯钧手拿剪刀和吹风机,看起来有模有样的,他朗声要求道:“闭上眼睛,等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我叫你睁眼你再睁眼。”

    谢巾豪抗议道:“别啊,万一你中途哪里剪的不合我心意,我还能给你提提建议。”

    潘纯钧不依:“那怎么行?我看着给你剪就是了,你一开口就搞我心态,影响我发挥。叶子,你相信我,我知道你的要求。你想要清爽利落的,对吧?”

    谢巾豪点点头,随了他。她想着反正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不小心剪成了那种保守的民国女学生头,她高中的时候又不是没剪过,也挺好的。

    她感受着头发窸窸窣窣地从耳边跌落,时而还有吹风机吹出的暖风,她本就闭着眼睛,竟然被他剪出了几分困意。等她终于在快睡着前,她终于等来了那句“好了,睁眼吧。”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差了,她总觉得他的声音里没有让她见证奇迹的期待,反而有一种闯祸后心如死水的摆烂感。等她睁开眼后,她才知道她的感觉一点没错。

    如果说剪头是一场豪赌的话,那把头交给潘纯钧就是去东南亚豪赌。

    她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望着镜中那个梳着德华同款发型的陌生人,尽量平静地问道:“潘师傅,能不能问一下您创作这个发型的心路历程?是看完《父母爱情》产生的灵感吗?”

    潘纯钧紧张地握着剪刀,耷拉着头,小声解释道:“我哪知道实际操作起来和视频里的不是一回事?我感觉左边一不小心剪多了,就想着那把右边也多剪一点平衡一下吧,没想到右边一不小心剪得更多了……这一来二去的,就成现在这样了。”

    谢巾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愿复工复产的时间能再推迟一阵子吧,她难以想象她顶着这个发型出门的回头率。她扯下了罩着她的床单,幽怨地盯着潘纯钧,却始终一言不发。

    “叶子,没关系的,你人好看,再丑的发型也有脸撑着。而且你头发长得快,用不了一个月就能长圆了,那到时候外面的店肯定开了,找个专业的理发师再修修就救回来了……”潘纯钧快编不下去了。

    谢巾豪一想到是自己心甘情愿把头交出去的,也觉得没立场再说什么。她没忘掉自己必须拿下他那颗头的初心,要丑一起丑,总得拖个人下水陪她,怎么能只有她一个人奇怪呢?

    “坐下,自己把床单围好。”她平静地说道。

    潘纯钧可听话了,一副任杀任剐的样子,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她手起刀落。一直到她给自己剃了个近乎寸头的发型出来,他都一声没敢吭。

    “瞧见了吗?这才叫真的清爽利落。”

    他声若蚊蝇:“那确实,再清爽利落一点就得去庙里撞钟了。”

    谢巾豪明知故问:“你不满意?”

    “没有没有,相当满意。多好的发型,一点红尘羁绊都染不上。”

    “那是,多禁欲的造型啊,赶明儿头上再烫几个点就更像那么回事了。你说是吧,小师傅?”谢巾豪放下屠刀,回屋生气去了。

    这晚她本身都睡着了,翻了个身,下意识迷迷糊糊地去摸潘纯钧在不在。半睁着眼,隐隐约约间好像看到了个小和尚躺自己旁边,她立马吓醒了。

    等发现这是下午出自她手的作品后,她真的气笑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啊。他睡得很沉,没意识到有人正静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还偷偷拍了好多照片。

    她感觉口干去喝水,路过衣帽间穿衣镜瞥见镜中人后,她又气不打一出来。爬回床上,她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还未睡去。

    天际泛起鱼肚白,她轻摇着身旁的人,伏在他耳边一边吹气一边问道:“潘纯钧,你睡了吗?你醒醒,我丑的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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