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一个多月,潘纯钧又成了谢巾豪隔着手机才能看到的人,姐姐笑话她总盯着手机,都快成望夫石了。

    虽然想念,但她才不是望夫石,也不是爱情里的愚公。她没有移山填海的想法,因为她知道过不了多久她的爱人会逾山越海地回到她身边。

    她在做加拿大的攻略,虽然知道有他在没必要,但出于保持一些对他生活过的土地的敬意,她还是做了不少功课。她打算先提前半个月去魁北克,转转他成长的地方,敢在开学前去多伦多报道就行。

    2020年是一切皆有可能的一年,谢巾豪觉得她在见证历史。推迟的奥运,延期的高考,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不能被改变的。

    这天她去参加了一场从前同事的追悼会,是因为工作过劳去世的,人比她大不了几岁,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非常时期,连悼念和追怀比从前压抑。她知道自从这场疫情开始,不光医生殚精竭虑,警察们一样在秩序的维护中精疲力尽。她一时感叹,不知道如果她还在局里的话,她现在这副身体能不能扛住这个工作强度。

    她碰到了路平,虽然带着口罩,但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路平让她别靠近他,他说他刚从一个去世多天的老人家里出来,来得及,还没好好消毒。他说那老人可怜,不会用智能手机抢菜,也不爱和人说话,人是活生生饿死的,都有味道了邻居觉得不对劲才报警的。

    她察觉出路平对她和从前不一样,她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就是感觉太生分了。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起他和师傅的近况,他答师傅的很详尽,答自己的就语焉不详,像是要和她保持距离一样刻意。谢巾豪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大家是旧相识了,她不喜欢莫名其妙和熟人产生这种强烈的隔离感。

    她直截了当地问了:“路平,是师姐做错什么了吗?你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话音刚落,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欣喜地问道:“是交女朋友了吗?我认识吗?是咱们同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相当理解他和她保持距离,甚至想为他的男德点赞。

    路平一怔,苦笑出声,这才幽怨地道:“师姐,你为什么这么残忍呢?既然连我微信都拉黑了,想必是要和从前的故人一刀两断了,又何必问东问西的?”

    谢巾豪一头雾水,茫然发问:“你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拉黑你了?”她的声音一一点点低落下去,虽然她真的没删他,但她觉得他所言不虚。虽然她不常看朋友圈,但隔几天还是会抱着猎奇的心态点进去观赏俗世奇人们的生活。她的确很久很久没看到他的动态了,而这根本不是碰巧没刷到的概率。

    她心虚地点开微信,点开路平的头像……他竟然真的被拉黑了。

    不可能,她不可能会拉黑他,她为什么要拉黑他啊?她有毛病吗?是她哪天梦游做的吗?还是哪天酒醉干下的蠢事?她的思绪很乱,乱到连路平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等她点进通讯录黑名单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明白怎么一回事了。这里面躺着的都是一些或多或少对她表露过好感的人,不仅有路平,以前几个和她关系还不错的男性友人还有她那个开射击馆的发小,他们统统被拉黑了。也不只异性,就连丽江遇到的那个像刘亦菲的女孩也在这个名单里。

    能这么干的人还能有谁?用脚想都知道只能是潘纯钧。

    谢巾豪几乎是立马一个电话打过去打算质问他,但她还是挂了。她想了想,现在一时半会也不能当面和他对峙,不如留到他回来之后和他算账。

    谢巾豪的怒火在回家的路上愈烧愈旺,她甚至推算不出是什么时候他用了她的手机,她到底还是太放心他了。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一种什么样自私的动机,替自己做了这样令人反感的决定。她厌恶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更厌恶这种占有欲恶心的表达方式。

    她忽然觉得他好像一只蠢狗,只要他看上了哪块地,他就要上去撒泡尿和别的狗宣示主权。可她不是土地,更不可能是他的专属领地。他这样做,不仅不会占有更多的她,反而只会把她推的更远。他难道不知道这点吗?同床共枕这么久,他难道不明白她的原则吗?还是其实他知道,但他仍然敢这么做,因为他赌她不会舍得和他分开?

    好啊,那她就让他看看,她是不是非他不可。

    谢巾豪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打去视频,而是退了微信,把手机放在书房,自己回了卧室。刚躺上床,还没平复好汹涌的心情,她一抬头,就瞧见了床侧面墙上他送她的那幅画。她很喜欢那幅水彩画,因为是他的作品。画中是云海茶山,绿意盎然中站着两个小人,他说那是他们。

    恨屋及乌,不顺眼的人送的东西也会显得碍眼,她翻身下床,暴躁又暴力地把那副画从墙上拆了下来。忽然间她听到有东西滚落到她脚边的声音,好像是从画框上掉下来的。她低头一看,是一枚黑色的小圆点,像枚衫衬扣子,也像只眼睛。

    她以为是画框上的配件被她的暴力拆卸弄脱落了,捡起来一看,脸色陡然一遍,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只剩嗡嗡作响。顿觉眼前一黑,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因为她颤抖的手里捏着的,是一枚微型摄像头。

    她脑中翻过了多起她曾经处理过的案件,或许是安装在酒店不起眼角落里的针孔摄像头,或许是出租房里被房东装了监控而不自知的女租客,或许是不知道何时被男友拍下亲密视频放去外网传播的受害者……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种类似的恐怖经历会落在她头上。

    她不知道这枚摄像头装在这里多久了,是和画一起来的,还是后来才有的。是他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还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还重要吗?不重要,都不重要了,从他动了这份心思开始,他就百口莫辩了。

    谢巾豪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明明她参加完追悼会回来因为没胃口什么都没吃,却像是被迫吃了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一样难受。可她抱着马桶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干呕,等她起来漱口的时候,才发现镜中猩红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

    她忽然有种感觉,那就是这套房子里或许不只那一只盯着她的眼睛,或许她发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抬头环视起洗手间的瓷砖,忽然感觉头顶密密麻麻的都是监视着她的天眼。

    巨大的惊恐让她丧失了探知欲,她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忽然一阵眩晕,没踩稳的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膝盖上传来的疼痛让她找回了一点意识,她捂着磕在楼梯上的额头,拽起裤脚一看,发现脚踝大约也因为扭伤而出现了青紫。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别害怕,她现在就出去找专业的工具来看看这套房子里还有多少双未经她允许盯着她的眼睛。

    她磕磕绊绊地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忽然传来锁芯转动的声音,她拧门把手的手顿时僵在空中。

    门开了,她看见了她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不,或许应该叫他嫌疑人。

    风尘仆仆的潘纯钧一手拉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挎着背包和看起来像是礼盒的东西,一开门就见到迎上来的心上人,他的惊喜溢于言表,以至于没察觉到她的反常。他把行李箱往里间用力一推,把包顺势往沙发上一扔,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揽在怀中。

    谢巾豪的那股恶心感在重新接触到他身上她熟悉的味道时达到了顶峰,她强忍着反胃,狠狠推开了他,力度之大以至于毫无防备的潘纯钧都猛猛后退了好几步。

    他这才发现了她额头上的那一大块青紫色的鼓包,他甚至顾不上问她为什么闹脾气,只是当下心中一惊,她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伤的?上药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他不顾她的反抗,钳制住她的双臂查看她的伤势。看清后才放下提着的心,还好,没流血没破皮,估计是不小心磕在哪里了。他轻轻地呼了口气,在伤口的旁边额头中央处轻轻啄下一个吻,温柔又无可奈何地感叹道:“叶子,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放心一点呢?我才走了多久,你就把自己弄的青一块紫一块?”

    他顺势还要去索求更多的亲吻,她却把头偏出去老远,一副英勇就义的神情逃避着他的温存。他终于察觉出她的抗拒,小心翼翼地问道:“叶子,你不舒服吗?”

    怀里的人冷笑一声:“我舒不舒服重要吗?你真的在意吗?”

    这没来由的指责听得潘纯钧心中一凛,他不解地问道:“……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谢巾豪终于趁他失神的间隙推开了他,她决定现在就和他摊牌,她一秒都不想再多等了。她冷声质问道:“潘纯钧,你真的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吗?好啊,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未经我同意用我的手机拉黑我的同事和朋友们?”

    潘纯钧大约是心虚,扭头避开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低声反问她道:“所以你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我生这么大气吗?有这个必要吗?我帮你拉黑的都是些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你扪心自问,那些人里有几个对你是心思单纯的?你早该和他们保持距离,难道我不提醒你,你就不知道和他们断绝往来吗?还留着微信做什么?是要给他们可趁之机吗?”

    他这番话无疑是给谢巾豪的怒火上添了一把愈烧愈旺的新柴,她扬起头,厉声问他:“我和谁来往,和谁做亲密无间的朋友,又和谁老死不相往来……这些人际交往的决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替我做断交的决定?就算是我父母,也没立场这么做。”

    潘纯钧居高临下地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捏起她的下巴,冷冷地道:“就凭我是你男朋友,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们之间不应该再存在其他任何人。”

    谢巾豪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你有病!我如果信了你的鬼话,我也有病。你今天敢干涉我交朋友的自由,明天你就敢干涉我和我家人的来往,是不是有一天我连见我姐姐见我父母都得给你打申请啊?”

    潘纯钧死死地盯着她,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以为我没这么想过吗?要不是怕你难过,我会装大度这么久?”

    谢巾豪震惊于他坦坦荡荡的无耻,她微微一怔,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摄像头到他眼前:“所以你才在我房间装摄像头?你监视我,就因为你怕我在你不在的时间里有接触别人的可能?你把我的隐私当什么?满足你变态窥私欲的途径?”

    潘纯钧眼底闪过一丝慌张,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声音几乎是立刻柔软下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道:“叶子,我只是,我只是想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能随时看到你在做什么。我想看你醒来的样子,也想看你睡去的样子,我不想错过你生命里的每一秒。这不是监视,别说那么严重,我只是太爱你了,想每分每秒都能看到你。我也是上次回来才装的,没有多久……你看那些家里有孩子和宠物的家庭,有几个不安摄像头的?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谢巾豪目露鄙夷:“所以我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还是不通人性的猫猫狗狗?你把我当什么?未经我允许远程监控我的一举一动,还美其名曰太爱我了?你就是这么爱的?”

    她的追问像针尖扎在了气球上,他以爱为名的那股底气一下子就瘪了,膨胀的是他极少示人的那面狠戾:“谢巾豪,问得好,我也想知道你对我到底算什么?我对你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呢?”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声音阴鸷得让她感到不适:“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找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偷偷把你藏起来?可理智告诉我不能那么做,那么做你会伤心的,你伤心我也不会好过。可是你太夺目了,又不够乖,你明知道你即便什么都不敢,勾勾手指头也有的是人喜欢你,可你就是不知道把自己的光芒藏好,反而几次三番地用说要喜欢别人威胁我。谢巾豪,我已经够能忍了,你还想我怎样?我可以逼自己忘掉曾经有别人占据过你的生活,可以逼自己不去想还有别人进入过你的身体……”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谢巾豪狠狠甩了他一个耳光。

    脸上的火辣让他震惊,认识她这么多年,除了小时候犯浑那次,她什么时候打过他?可比起脸上的痛,她的话更让他难过:“潘纯钧,你已经不正常了,你的爱太病态了,我受够你了。你听好了,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分手,一切到此为止。”

    谢巾豪在他的惊愕中绕过他,走至楼梯口时淡淡地说道:“对了,你的东西我这两天会帮你收拾好,会放在你家门口的。”

    潘纯钧终于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满心欢喜地从隔离的酒店赶回家来,连吃顿饭的时间都不想耽搁,只想能早一秒是一秒地见到她。那些从手机里像变态一样窥见的她虽然生动,但不够真实,他只想能切切实实地触摸她的一颦一笑。可他等来的是什么呢?不是她惊喜的拥抱,而是冷言冷语的责骂和分手的通知。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走上楼梯,挡在她面前,声泪俱下地央求她收回分手的话:“不要,叶子,别这么对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相信我,我会改的,我以后绝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你信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想再过那样没有你的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谢巾豪甚至懒得正眼看他,只吝惜又冷漠地挤出两个字:“滚开。”

    潘纯钧选择性装聋,丝毫不顾她面上毫不掩饰的厌恶,将她紧紧拥进怀中,口中不住地喃喃着:“叶子,你忘掉这些不开心的事好不好?我们继续我们的生活不好吗?你和我在一起的开心绝对不是装的,我不瞎,我看得出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谢巾豪面无表情地答道:“潘纯钧,我知道你爱我,但我还没缺爱缺到要你这种令人窒息的爱。你的占有欲已经不在正常情侣的范围内了,我承受不了你这么严防死守的爱。我们就这样吧,你放过我,也放你自己一条生路。我光忘掉今天自欺欺人有什么用?我们这样的自我两个人,强行为了那点所谓的爱被迫忍受对方,就算今天不闹矛盾,迟早有一天还是会闹掰的。”

    谢巾豪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当日母亲说根本不用她出手,他们两个不是一路人,长久不了的,原来真的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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