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起来喝点醒酒汤了,不然晚上睡觉头要痛一宿的。”邹漪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有人叫她,似乎是竹茹的声音。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眶睁开的瞬间似是被亮光给刺痛了,她用手将眼睛遮住半晌,然后才放下手掌,缓缓地聚集目光,看着四周的景物。

    面前是竹茹的一张略带担忧的脸庞,手里还端着一碗汤,她从床上坐起身子,竹茹赶紧上前给她拿个软枕靠在身后,邹漪伸手接过,鼻子嗅了嗅,闭着眼睛说道:“这里面放了葛花,陈皮,甘草,山楂,还有一些蜂蜜,皇帝亲侄的府上就是有钱啊,连个醒酒汤都做的这么与众不同。”然后双手捧碗,头一仰喝了个干净。

    竹茹接过空了的瓷碗,看着邹漪喝完醒酒汤之后发了满脸的汗,又转身到一旁去拧了毛巾给邹漪擦脸,邹漪擦完脸后,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白矾楼喝酒吗,怎么如今却躺在了床上,随即回过神来,立马抓着竹茹问:“竹茹,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竹茹正在替她整理衣襟,看着她刚喝完醒酒汤之后略有些发红的脸,答到:“姑娘,已经酉时末了,再过一刻钟就是戌时了。你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

    邹漪听后,脸色一怔:“已经快戌时了吗。”

    邹漪努力回想自己在白矾楼喝酒的场景,想了半天,只隐约记得自己要多喝几杯酒竹茹拦着不让来着,再后面的事自己也记不得了,多半是喝醉了。现在整个脑子也混沌不堪,揉过太阳穴后,她将目光看向身边侍立的小丫头,口气略有些心虚:“竹茹,我问你,我刚才喝醉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竹茹脱口而出。

    “没有?”

    “姑娘,的确没有。”竹茹仍旧快速回答道。

    “那就好”邹漪顿时放下心来。

    竹茹看着邹漪那因为喝了酒而略显苍白的脸庞,似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其实她在邹漪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有过一刹那的犹豫,最后她还是回答没有,但其实是有的,她全都听见了。

    在马车从白矾楼驶向乐康府邸的时候,竹茹本想将自家主子放平躺着的,但这马车有些空旷,邹漪被放平之后身子会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晃,几次下来,邹漪都快被颠吐了。

    竹茹无法,只好小心的将自家姑娘扶起来,本想喊南星帮忙,但转头看着南星吃饱喝足呼呼大睡的样子,不由得无语,她怎么就不受影响,所以她只好自己轻手轻脚地将邹漪整个人揽入怀中,尽量减少因马车颠簸而让她感到的不适。

    过了一会,邹漪似是被梦魇住了,眼角不断流泪,表情十分挣扎,嘴巴时不时地呓语,竹茹凑近听了,只依稀听见了“阿爹”“娘亲”“害怕”“不离开”之类的话语,此时的邹漪就像一个缩在襁褓中的婴儿,脆弱又敏感,让人心生怜意,竹茹只好将邹漪在空中乱抓的左手握住,然后轻轻拍抚她的背,嘴里不断安慰,邹漪这才慢慢的和缓下来。

    想到这些,竹茹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自家姑娘命途多舛,幼时没了娘亲,快要及笄时相依为命的亲爹又不幸坠崖身亡,自此成了孤女。

    后来靠着医术在幽州讨生活,虽说不偷不抢,凭本事吃饭,但也有一帮脑子有病的碎嘴子暗中说自家姑娘是个天煞孤星,命格硬克母又克父的。她每每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家姑娘就怒不可遏,但自家姑娘却从不理会,照旧给人治病开药,好像从不被这些恶言所影响。

    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听到自家姑娘酒醉后梦中的呓语,她这才明白,其实怎能不受影响呢,在许多个自己看不到的夜晚,自家姑娘或许也怀疑过,是否真是自己克死了爹娘。

    竹茹逐渐回神,姑娘身边只有自己和南星了,以后的日子,自己和南星一定要努力帮姑娘把日子过好,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顺遂。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敲响了,邹漪亲自将房门打开,见到了今日跟在乐康身边的一个从人,他是来替乐康传话的,乐康邀请邹漪去用晚膳,邹漪刚想委婉拒绝,但来者却说自家公子要在用完膳后和姑娘商议后日去看房之事,邹漪立马就被噎住了,没办法,还是去吧。

    道了声稍等,随即闪进屋里让竹茹给自己绾了个简单的发髻,自己则是换下寝衣,穿了身靛蓝色齐胸襦裙,又稍微捯饬了一下就出门了,无论如何,总不能穿着睡觉的衣服去用晚膳。

    在那位从人的带领下,邹漪和竹茹被带进了一处庭院里,这里已经摆好了两张食案,乐康正端坐在其中一张食案上,用手示意邹漪坐下用膳。

    邹漪其实是不喜欢跪坐的,这样坐久了双腿会很不舒服,就算有支踵撑着也还是会累,但当她眼睛稍微扫过食案上的菜肴,尤其是有自己喜欢吃的饆饠时,心中的那一丝不快就随之消散了。

    此时天色已入黄昏,京城的店铺都开始上门板,酒肆茶楼有的也开始打烊了,本朝的夜市并不是每天都有的,哪怕是一国京都也是如此,只有每月的特定时日会开放夜市,彻夜不休,其他的日子每晚都实行宵禁,这意味着晚上天黑后,大多数的商业活动都会停止。

    所以这也就导致国朝大部分的百姓一天只吃两顿饭,即朝食和夕食。朝食时间通常在辰时,而晚膳时间则大概在下午申时左右。但是除开这两次正餐之外,人们饿了还是可以吃些小食和点心填肚子的。

    而达官贵族则多是一天吃三餐,一些有钱人家也是如此。此时本来是应该过了饭点的,但乐康却是吩咐厨子,等邹漪醒了再开灶做饭,这让邹漪十分惶恐,自用餐开始就一直悄悄的用余光看向上首的乐康,吃饭都变得矜持些了,小口小口地往嘴里扒饭。

    许是要照顾醉酒刚醒的邹漪,今晚的饭食比较清淡,但分量是足够的。二人就这么在身边从人的目光下快速的吃完了晚饭,等到碗盏被收拾干净后,用茶漱了漱口,就开始谈正事了。

    乐康开门见山,明日他要参加朝会,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开国之初,为了防止前朝之时宗室子掌权与皇子争位的情况再度发生,本朝太祖定了规矩,凡宗室诸王成年后一律迁往封地,而留在京城的则是给个虚职养着,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上朝参政的。但皇老伯这次一反常态,破例让乐康每个月的朔日、望日、会日上朝听政,他不必发表意见,当个背景板就好。

    这其实只是皇帝觉得自己这个侄儿办事靠谱,想让他在朝廷历练历练,多看看多听听,没有要重用的意思,但是这却惹得一伙朝廷大臣不满,当时在班列里的大皇子眼睛都瞪圆了。好几个谏官跳出来说此事不妥,这有违太祖圣训,但皇帝一概不听,四两拨千斤的糊弄过去了,那些谏官见皇帝心意已决,也就不再坚持了。

    但乐康深受其害,好几次进宫拜见帝后时都被大皇子冷嘲热讽,但他只能沉默以对,他对这个陛下的大儿子除了尊敬就是尊敬,若说有什么别的感受,那就是——嘴太碎了,除了这个以外他目前还感觉不到别的,等以后在朝堂上相处多了也许还能发现大皇子别的方面的习惯,乐康心中这么想着。

    跟邹漪讲过前因后果,说好后日上午去东市看房子,然后长身而起,叮嘱邹漪今晚早些就寝,随即和从人一起慢步回自己房间了。

    看着乐康的背影,感受着晚间庭院里拂过自己脸颊的微风,不知为何,邹漪觉得乐康的背影竟有些孤寂,哪怕他身边有从人相随,哪怕他坐拥无数仆婢家奴,哪怕他得帝后青眼,她仍觉得他是孤独的,因为这些好像都不是他想要的。

    后日一大早,乐康就带着邹漪和竹茹出门了,身边还跟着两个护卫。只因东市的扒手歹人有不少,经常混在人堆里趁乱偷窃财物,还有一些专门拐带人口的拍花子,为安全考虑,他不得不带几个护卫。

    到了目的地后,乐康亲自扶邹漪下了马车,这是一处聚居地,名为安居坊,此处位于皇城外东南处,东邻东市,西邻居水坊,北临春明门金光门大街与崇仁坊,居于都城北部的中心地区,有一些朝臣和贵人的府邸也坐落于此。

    还有几座著名的青楼也在这开的风风火火,进了此地后,邹漪就明显的从风中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味,这种香味不同于寻常妇人家的脂粉味那般刺激,而是由沉香、丁香、龙脑等香料混合而成的香料,闻起来凝神静气,十分好闻。

    平常老百姓是用不起沉香这种名贵香料的,那些高档的风月场所为了给来这光顾的恩客制造些意境,才会用这种香料来熏衣服和焚烧,多少有些助兴的作用,邹漪看着远处的那几座妓院,微微皱了下眉头。

    乐康很细心的发现了这个表情,他心中也大概知道邹漪的想法,但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符合邹漪心意的房子实属不易,他找的这处房子除了挨着几座青楼真的没别的瑕疵了。他忐忑的看着邹漪,心里暗暗咬牙,罢了,要是她不满意,大不了再找就是。

    乐康给邹漪找的是一座二进的宅院,比邹漪在幽州住的祖宅略大些,邹漪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后就自己和竹茹、南星三人,再招两三个负责日常洒扫的婢女,这处宅子的大小正好。

    等到她再将这里里里外外仔细的看了一遍后,不免觉得更加满意了。这宅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中堂、后院、正寝、厢房全都有,甚至在院侧还有一个小马厩用来存放马匹,不过大概只能存放两匹马,多一匹都不行了。

    邹漪十分兴奋,但兴奋之后又冷静了下来,这里看着啥都不缺,想来应该不便宜吧,她把目光转向乐康,刚想说话,乐康就开口打断了她。

    “姑娘莫要担心,此处是我当初购置产业时随手买的一个宅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姑娘住进来还能给这宅子添些人气,至于租金,姑娘可以等自身富裕了再将租金给我,在下相信姑娘。”

    邹漪眼眶都红了,是的,她都快被乐康的慷慨给感动哭了,她立马郑重的朝乐康行了一礼,许久才起身,刚想开口表达自己无尽的感激之情,但下一刻又被乐康的一句话给噎住了。

    “邹姑娘可要好好的用自己的医术治病救人,等开了医馆,要是半年后姑娘的医馆仍入不敷出,在下可是要将这处宅子收回的。”乐康笑眯眯的活像个黄鼠狼。

    邹漪满心的感激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然后充满自信地说道:“公子请放心,若是半年内小女子开的医馆仍没有什么起色,不用公子收回,我自己就会搬出此宅。”

    乐康听后点了点头,然后立刻领着邹漪去东市看她今后要接手的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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