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来,桂花树飘香满院,檐下的玉竹风铃“叮咚”作响。

    浅色柔和的午后暖阳,给窗边微微出神的娇小身形,在书案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暗影。

    他为何要安排这出戏?

    为教导小辈端正为人,还是纯粹为给她……撑腰?

    那人常年领兵作战,城府深沉,她一惯猜不透他心思。在山上是这般,现在亦然。

    华姝自认应是前者,也希望如此。

    但不论如何,追着去看霍华羽当众出丑的事,她做不出来。毕竟这是在霍家,霍家人礼重她是情分,她摆正自己的位置是本分。

    但架不住霍千羽亲自来拿人,“去吧,去吧。我娘说,趁这机会得向祖母禀告咱俩去坐诊的事。”

    最后两个小姐妹半拉半扯的,等赶到千竹堂时,皮影戏已经开场了。

    “偏你俩来得最晚,都没好位置了”

    老夫人笑着状似责备一嘴,然后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半边罗汉床,“你俩惯是爱挤在一处,今日也且挤挤吧。”

    “哎哟!”

    那可是二夫人明和县主平日都坐不到的好位置,霍千羽顿时双眼冒光:“祖母万岁!”

    “这个猴丫头,成日嘴里跟抹了蜜似的。”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拿手指点了点她,“快坐下,别耽误大伙看戏。”

    正犹豫要不要坐到末尾空座的华姝,见状也不好再多耽搁,会心一笑:“多谢祖母。”

    看着两人光明正大做到二夫人明和县主的上首,再瞧瞧末尾的空位,众人亦是瞧得明白:老夫人不好太过偏袒这外来的孙女,但也在变相给华姝撑腰呢。

    眼瞅着二夫人母女,及沈青禾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但老夫人是长辈,她们也只能供着,继续假意地客客气气赔笑脸。

    坐主位就坐呗,反正她们也不会少块肉。

    众人继续看戏,千竹堂欢声笑语不断

    又恍然有一瞬感觉,今日看的,不仅仅是皮影戏。

    华姝则更担忧,等后压轴的“孔融让梨”演完后,今日的戏码最终该如何收场。

    *

    总共点了十出皮影戏,演完一半后,大伙看得都稍有疲乏,有段中场休息。

    大夫人趁机打开话匣子:“还是四弟最孝顺母亲,知道您爱看戏,特意叫来戏班子。如今秋寒不好在外搭棚子,专门请来能在屋里表演的皮影戏,可见真真有心了。”

    其他两房夫人、小姐们,以及众多婆子丫鬟,皆是连连附和。说漂亮话谁不会,尤其是说镇南王这尊大佛的好话,多少都不嫌多。

    老太太被哄得合不拢嘴,但也一碗水端平,“你们都孝顺,懂事,上进。这些年呐,母亲都瞧在眼里,欢喜在心里头。”

    三位夫人这么一听,自然更高兴。

    “可不是,咱为人父母瞧着孩子们有出息,比自己功成名就都高兴。”大夫人顺势接过话茬: “这不,过两日咱家姝儿和千羽啊,就要去为朝廷做大事了呢!”

    她简短解释事由,字里行间都是不加掩饰的得意。

    华姝明白大伯母的一片良苦用心,是想在人前为她长脸。

    瞧瞧,你们那些姑娘家平日里只晓得胡言乱语,我们大房走出去的孩子可是能为朝廷做事,为将士们疗伤看病的!

    华姝不爱夸耀自己,只羞赧一笑。

    老夫人则是越听越欢喜:“哎哟,我们姝儿和千羽可了不得哦。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不容易,你们能为他们帮衬一二,这是幸事,是福泽呐。”

    “难怪听闻大嫂和姝儿一早就在收拾药田,原来是要有大用处。”三夫人手捂着孕肚,中规中矩称赞道:“这的确是喜事,预祝你们一切顺利。”

    对于大房二房的争斗,她这些年一惯保持中立。

    相比之下,二房那三人的脸色,就各有千秋了。

    二夫人尚能说些不痛不痒的祝福话,沈青禾亦假意勾唇,霍华羽则是一脸不服气。

    霍千羽故意气她,“本想叫上华羽妹妹,不过想着她最近得陪伴青禾表姨,估计没空。”

    “谁稀罕……”

    “华羽,不可无礼!” 二夫人呵斥道。

    霍华羽诧异又气愤:“可是娘,她……”

    沈青禾及时拉着她,微微摇头。

    这安置的,可都是镇南王的将士,哪敢再出言不敬?

    不仅这般,此次这个华姝帮了镇南王大忙,必得他另眼相待,在霍家地位今非昔比。

    二夫人自然也想到这一层,转而对华姝笑道:“你祖母说得不错,能帮衬到将士,此乃咱霍府的福业。我房里有些滋补的闲置药材,等会派人送去你那,回头坐诊没准能用到。”

    这般既帮衬华姝,也帮衬了霍霆,可谓一举两得。

    大夫人见她这副嘴脸,简直没眼瞧。

    但老夫人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也拿出些首饰贴补。三夫人自然随大波。才担忧大老爷手头银钱不够的大夫人,这么一瞧,嘿嘿,送到手边的钱不要白不要。

    华姝亦是看破没说破。

    不管二夫人出发点为何,能帮衬到将士们总归是好的。

    *

    出门坐诊一事已得到老夫人支持,考虑到压轴那场皮影戏即将带来的新风波,华姝随后忙以准备药方为由,提前带着白术回了月桂居,继续安安静静看医书。

    约莫一个时辰后,各院的药财补贴没到,常年不登门的霍华羽来了。

    神情宛若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恨不得垂到地上,“姝儿妹妹,昨日的事是我做得不对,还望你别往心里去。”

    罕见瞧她这般做低伏小,华姝知道,霍霆那出“孔融让梨”的震慑力,不可小觑。

    见她能做到这份,华姝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不碍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那可不行!” 霍千羽紧跟着跑来凑热闹,一脸幸灾乐祸:“道歉就要有道歉的样子,你这不情不愿、细声细语的,讲给谁听?”

    “霍千羽你少得意!”霍华羽乖巧不过一瞬,“我给姝儿道歉,不代表就承认你是对的。”

    “哟,那你敢到四叔面前说这话吗?”

    被霍千羽一语卡住七寸,霍华羽再度没了脾气。她转而让婢女将手中物件放到桌上,“这是我娘和我的一点心意,是自用还是去治疾,任凭姝儿妹妹自己安排。”

    一大盒金银珠宝,三大盒灵芝虫草等珍贵的药财,将华姝的书桌占得满满当当,“这也太多了吧。”

    霍千羽:“不多。你是没瞧见祖母让桂嬷嬷准备的,加上我娘和三婶娘的,有这四倍。”

    霍华羽难得没跟霍千羽抬杠,“是啊,你留着吧,否则就是不肯原谅我。”如此,她日后在府里可怎么再面对四叔?

    “行,那我先暂代将士们收下。若最后用不到,再原样给你们送回去。”华姝欣慰一笑。

    她交代半夏仔细将东西收好,又让白术拿来刚做好的香囊,“里面添加了助眠安神的药材,这个是专门给二伯母的。”华姝叮嘱道:“她一入秋就容易头疼,药材特意加了量。”

    见华姝以德报怨,霍华羽越发不好意思,且这回不是迫于四叔霍霆的威压。张了张嘴,但以她一惯嘴硬的性子,倒底没能说出啥软话,拿上药囊带着丫鬟,灰头土脸的走掉了。

    等她一走,霍千羽迫不及待告诉华姝:“你是没瞧见,她和沈青禾刚在千竹堂的脸色哟,那叫一个精彩。可惜那沈青禾揣着明白装糊涂,不仅不来道歉,还死皮赖脸不肯走……”

    “表姑娘可在屋里头?老奴奉四爷的令来送布料。”门外,传来针线房婆子敞亮的笑声。

    华姝忙命白术将婆子迎进门,“为何会忽然分发布料?”

    她隐隐生出一个猜测。

    婆子将四匹各式花色布料呈上前,“四爷交代,正值换季,让各院都添些厚实新衣物。”

    “那感情好。”

    霍千羽笑逐颜开地挑选出一匹鹅黄色茉莉花白纹的,摊开往华姝身上比对,“这块布料最适合姝儿。回头你多做几身新衣物,每天神采奕奕,漂漂亮亮的,”气死霍华羽她们!

    针线房婆子附和笑道:“大小姐好眼光,老奴也觉得这颜色衬表姑娘的肤色。”

    “是吧是吧,我就说嘛……”

    檐下的紫玉竹风铃随风“叮当”作响,将两人后面一唱一和,挤出华姝的耳畔。

    她垂眼假意抚摸柔顺细腻的布料,脑海中思绪万千。

    他是也听到千羽表姐那句“姝儿不是胸脯大了,只是衣料不合身”吗?

    又或单纯因为换季。

    不论哪种,只是因为照佛家人吧。

    总不能堂堂镇南王,要同她这个侄女继续不清不楚的纠缠?

    华姝摇头,不会的,这些年她听了颇多的战神光辉事例,皆是铮铮铁骨、一身浩然正气。

    一定是她想多了。

    随后,华姝客气地亲自送婆子出门。

    回屋后,准备和霍千羽商议下坐诊的事宜。

    怎知刚进门,就见霍千羽握着一匹粉色芙蓉花样的布料,朝她激动地介绍道:“这匹居然是暖缎?!”

    “燕京城最近可流行这暖段了!”

    “已经被哄抬到五十两一匹。”

    “还得有关系才能抢到手。”

    闻言,几个丫鬟亦是羡慕不矣,纷纷上前观赏布料。

    “手感的确与众不同。”

    “穿在身上肯定特别舒服,还轻盈。”

    “四爷不愧是正一品亲王,出手好生阔绰。”

    唯独华姝抿唇无言,愁思更甚。

    五十两……欠他的人情就更还不完了,想跟他划清界限也更难了。

    先默示不追究她了,转而又屡次对她好,甚至隐隐超出对小辈的照拂。

    那人倒底怎么想的?

    *

    是夜,万物静默,唯有头上孤冷月色,和脚下寂寂闺阁。

    贵重的布料,华姝自不会动用。

    接连两份恩情,她也要尽力偿还。

    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医术,于是连夜开始为霍霆准备香囊,从里面药材,到外面香囊刺绣,皆是精雕细琢,耗时一日两夜。

    待第三日清早,香囊妥帖完工,外出坐诊的日子也到了。

    华姝用早膳时,不停打着哈欠,最终灌下一大杯浓茶,才堪堪压住困意。

    “四爷刚刚往老夫人院子去了。”白术回来禀告。

    “那正好,咱也去给祖母请安。”

    省得单独面对那人了。

    华姝草草用完早膳,带上香囊和出门用的药箱,迎着东方瑰丽朝霞,快步前往千竹堂。

    走到院门口,老远同桂嬷嬷甜声打招呼,梨涡朵朵:“嬷嬷安好。”

    “表姑娘安好。” 桂嬷嬷带着她往里走,乐呵呵道:“您来得巧,四爷刚到。那日因病未能得见,今儿正好认认脸。”

    “前两日在大伯母那,业已见过。”

    “那感情好。”

    两人走到主屋台阶下,话音刚落,屋内母子的谈话,就娓娓从窗边传出来。

    “澜舟啊,清枫斋住得可还习惯?按你如今身份,那院子着实偏小。府上如今又是人多嘈杂的,可会影响到你静养?”

    “母亲无需忧虑。儿子这些年行军打仗,随性惯了,鲜少讲究这些。”

    男人温和语声,听起来依旧不真实。

    “好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难得回燕京城,合该住得舒坦点。”老夫人声音渐显哽咽:“圣上既已赐下府邸,你想搬就搬过去,不必顾及其他。”

    闻言,华姝不由屏住呼吸,目光紧凝在雕花窗棂处。

    他想搬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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