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晚风吹拂,月桂居飘散出来淡淡的桂花香,徐徐剥乱着华姝的心弦。

    一如霍霆的弦外之音。

    他早间的原话是:“你们是镇南王府的人,是我霍霆的人。”

    此刻又言:“你是我镇南王府的人,萧成怎敢收你的物件?”

    两度叫她听得扑朔迷离,下意识拼凑起来,岂非就是——

    你是我霍霆的人。

    华姝心弦一紧,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清,羞怯地看向对面,看向她的“四叔”。

    霍霆一派坦然看着她,一向肃然刚毅的面庞上,罕见流淌着温和浅笑,在如玉月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像极了一位寻常慈爱的长辈。

    华姝唇瓣微动,到嘴边的质问又咽回去。

    应是她想多了吧?

    可为何萧将军不敢收她的物件?而非不愿。

    她一介小小孤女,借谁的势,能让萧成一位当朝正三品将军用“不敢”二字,甚至行跪拜礼,喊一句“嫂夫人”。

    思及此,华姝蓦地红了耳根,羽睫频频眨动。

    本以为四叔不追究,后续交涉会简单许多,殊不知如今压下葫芦又起了瓢,越来越说不清了。

    “有话但说无妨,自家人不必拘礼。”

    夜间视线偏暗,霍霆没瞧清华姝的耳边红晕,但瞧得出她的欲言又止,与紧张。

    他微勾唇角,“即便如你儿时那般,我也不会责罚。”

    儿、儿时……

    怎么又转到这茬了?

    华姝瞬间宛如从蒸笼里拿出来的红虾,浑身冒着热气。

    这回不仅羞,还窘。

    “没、没什么要说的。”赧颜的姑娘埋低头,瓮声瓮气地请示:“王爷,我能先回房了吗?”

    霍霆看在眼里,无言轻叹,他似乎弄巧成拙踩中了猫尾巴,“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行医不必操之过急,后面我还会再安排大夫前往。”

    “多想王爷提点。”

    华姝如蒙大赦,姗姗欠身,转眼间落荒而逃。

    回到月桂居后,由白术伺候着梳洗完,躺在浸满安神香气的轻纱软枕上,依旧心事重重。

    不能再拖了,这几日得设法攒够银钱。

    如果花魁那的诊金还不够,就同千羽表姐先借些,也得早点了清与那人的恩怨。

    华姝抱着鹅绒黄锦缎的薄被,反复辗转多时,才堪堪入眠。

    没料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境里,华姝再度回到月桂居的门口,愕然看着霍霆为她戴回玉镯。

    他却在收回手刹那,顺势扣住皓腕,轻巧地就将她带入怀中,就像两人那日在木屋里的暧昧坐姿。

    男人体温一向滚烫,烫得华姝的心跳砰砰发乱,大脑空白地愣在那,手足无措:“王、王爷,您这是何意?”

    “你说呢?”

    他不答反问,贴在她后腰的大掌开始有所动作,不急不缓地摩挲着,像在安抚炸毛的猫儿。

    他准确无误地轻碾上她的腰窝,那是华姝最敏感的一处,不消几下,僵硬的身子便渐渐发软。

    她咬唇堵住细碎的嘤咛,“……不、不可呀。”

    这会不是在山中,如今他是她的四叔啊。

    华姝找回最后一丝理智,挣扎着想钻出霍霆的怀抱。

    她指尖不敢碰到他,偏又得撑在他坚硬胸膛上借力。

    才稍稍一动,就被男人大掌扣得更紧。

    他歪低头,粗重滚烫的呼吸洒向她发烫的耳根,暗哑威胁:“再乱动,可就真不放你走了。”

    华姝吓得不敢再动,喉头干涩。

    按在他肩头的双手,被迫留在那处。整个人似八爪鱼般趴在他身上,两团柔软与之贴得密不可分,姿势粗鄙又羞人。

    华姝耳根更烫更红,只得小声乞求:“此处是王府,还请王爷放手。”

    嗓音软绵绵的,惹得男人凑得更近,贴面轻笑:“你也知道是在我府上?”

    “早间才交代过,你是我的人,转头就将贴身物件送与外男。”他惩罚似的咬住她圆润耳垂,“姝儿,你总要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说罢,男人齿间加重噬咬的力度,扣紧腰肢的粗粝大掌,揉捏力道也故意加重。

    双管齐下,动作娴熟,华姝根本招架不住。

    不过须臾,她呼吸就娇喘得厉害,也挣扎地越发厉害,“可,可您是我的四叔啊——”

    “哗啦!”

    华姝猛地从拔步香床上坐起,轻纱床幔上的玉珠串应声掉落,玲珑娇躯仍止不住颤栗。

    分不清是怕得,还是被男人撩拨得余韵犹存。

    她玉手捂紧发烫的脸颊,轻轻拍打,懊恼如何会做了一场春梦,梦里男人还是她的四叔。

    分明人家当时举止有度、端方持重,怎么自己反倒浮想联翩了呀?

    清雅宁静的闺房内,月光潺潺似有噪响,是夜少女再难安眠。

    *

    清枫斋,亦是灯火通明。

    霍霆坐在书案后,以手撑头,阖眼假寐。

    微有磕头,他从浅眠的梦中回神,旖旎相拥的画面,被书房的清冷陈设取代。

    霍霆反应几瞬,哑然失笑地摇摇头,转而正襟危坐:“萧成去多久了?”

    今日萧成送来玉镯,霍霆另交代他个差事:收集兵部尚书中饱私囊的证据。

    既然兵部尚书假公济私,非要将本职公务转嫁给吏部的霍雲来做,那霍家兄弟自然要拿他开刀。

    届时,他这笔赃款充公,正好用于将士们的安置费。

    “快三个时辰。”长缨答道:“这兵部尚书府邸的戒备,竟如此森严,连萧将军的功夫都无法轻松来回。”

    霍霆眸意微深,若有所思:“不止于此。”

    萧成的功夫不是十几个兄弟中最好的,但绝对是最不要脸的,打不过就开溜,“能让他恋战,说明另外捞着了好处。”

    “会是回京刺杀那事吗?”

    长缨想起,那份刺杀名单上好些都是兵部尚书的人,“王爷,可要另派人手去协助萧将军?”

    “不必。”

    长缨话音刚落,萧成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从漆黑夜色里,闪身跃入庭院。

    他将手中的账簿,递到书案上,抱拳行礼:“老大,我幸不辱使命。”

    霍霆摆手令他起身,没急于翻账本,先看向他胸口的灰色脚印,“可有损伤?”

    “确实有些小麻烦,不过也大有收获。”

    萧成随意拍了拍胸口灰尘,“我潜在暗处时,发现这兵部尚书的声音与身形有些熟悉,像是……”

    他意味深长道:“像是当年,咱赴约华太医时,中途杀出的那波黑衣人之一。”

    此话一出,书房气压骤沉。

    霍霆肃脸问道:“几成把握?”

    “我特意多观察些时辰,可有七成把握。”萧成语气笃定。

    霍霆靠回太师椅背,面无表情望着窗外一轮清冷孤月,许久未再出声。

    萧成和长缨亦不敢打搅。

    沉寂书房内,气压一沉再沉。

    当年,霍霆收到华家兄长,即华姝父亲的求助密信,忙带人手赶去。不待见其本人,先撞上一伙黑衣人,出手狠辣,势要赶尽杀绝。

    兄弟十三人伤亡惨重,折返燕京城时沿路都有埋伏,只能一路南下。

    逃亡路上,很快获悉华家突发大火,全族意外身亡。华府乃百年杏林世家,根系繁茂,怎可能全族俱陨?

    这显然是蓄意谋杀!

    但那会没有证据,更回不了燕京城,亦唯恐牵连霍家人,霍霆只能隐姓埋名多年,直到手握重兵而返。

    书案角落,瑞兽香炉的檀香袅袅。

    缭绕白烟后,一双凤眼深邃如渊,“果然呐,咱一回燕京,有些人的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

    萧成点头,“我先前还纳闷呢,这兵部尚书好端端地为何要截杀咱,原来牵扯着当年的事!”

    长缨气得咬牙切齿:“这个老狗,先前就一兵部小吏,如今能官至尚书,与当年的事定脱不了干系!”

    萧成也气得不轻,眉头紧锁:“他升迁如此之快,背后主谋的势力必然盘根错节。这事不好办呐,一不小心就容易打草惊蛇。”

    “怕什么?他自己不是已经在画蛇添足。”

    霍霆气定神闲地翻开书案上的账本。

    此乃兵部尚书的私账,记载着他暗中倒卖战马,牟利敛财的账目。

    略略浏览几页后,霍霆交代长缨:“按原计划行事,将消息透露给那都察院的沈之鹊,做得自然些。”

    长缨目光一亮,“王爷英明。”

    都察院的言官们,向来都喜好捕风捉影,空口白牙就敢弹劾百官。

    而沈之鹊,二夫人表妹沈青禾的父亲,多年不得晋升,急需一份能平步青云的政绩,自然会无利不起早。

    到时,兵部尚书首先会对付沈之鹊,等查到后续时,王爷断不会给他二次出手的机会。

    长缨领命而去。

    萧成仍神情凝重:“如此一来,这兵部尚书确能被咱打个措手不及。只是背后之人,早晚会查到咱头上。”

    以安置士兵一事做幌子,或能迷惑背后之人一时,让对方猜不透霍霆对当年之事的态度。但大伙都是千年的狐狸,必然瞒不了太久。

    “那就正好瞧瞧,是谁要来调查咱们。”

    霍霆轻扣着书案,思量道:“你找几个眼生之人,暗中跟着沈之鹊。瞧瞧除了兵部尚书,还有谁急着杀人灭口。”

    萧成转忧为喜,“老大,你原来是要引蛇出洞啊!那我这就抓他们的七寸去。”

    “不急。”霍霆手指微顿,“回春堂那边,你先去亲自盯着。”

    “嫂子那啊……”

    原本跃跃动手的萧成,顿时束手束脚起来。

    他略作转睛,“那必须去啊!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但是吧,这多好的培养感情机会,老大你合该亲自上阵呐。每日夫妻双双把家还,多好!”

    “哎呀,难不成嫂子不待见你?”

    书案上的账本,如风般“啪”得砸过去,“少在那惺惺作态!我还不知道你?”

    萧成灵巧躲过,“嘿嘿,我这就去,这就去。”他将账本平整放回去,然后脚底抹油,麻溜闪人。

    “保证嫂子每日都平安回来,与老大甜蜜团聚!”

    “……”

    书房里重新归于沉寂,唯有更漏“嘀嗒”作响。

    想起那道对他避之不及的娇柔倩影,霍霆唇瓣抿成一条线,轻叹了声。

    回府后,霍霆从霍老夫人那探听出,华府出事前,恰逢华姝来霍家作客,得以幸免。

    华不为在那个时点将年幼的独女送来府上,是恰巧,还是另有筹谋?

    *

    次日清早,华姝眼下淤青成片,扑了好几层脂粉,才堪堪遮盖住。

    昨夜睡不着,她索性起身下床,根据将士们的病症,分类归整草药和药膏,带去回春堂。

    接下来几日,她白天尽心坐诊,傍晚就以跟胖老板学医为由,单独留下,再从回春堂的后门悄悄往来于那花魁家中。

    花魁周莲病入膏肓,的确难医。

    但也出手阔绰,在华姝表示有五成把握治愈后,就付下五百两订金,相当于那血燕的一半卖价。

    华姝深知此乃救命钱,愈发谨慎医治,也颇见成效。

    是日黄昏,她照常前去治疾。不曾知,一驾马车随后停在周家门口,走进去一位锦袍公子。

    与华姝才退亲的宋家大郎,宋煜。

    “他怎么来了?不会是想与嫂子重燃旧情吧?”

    巷尾,萧成鸟悄探出头来,急得抓耳挠腮。

    蹲守这几日,眼瞅着有大把的将士,送来各种糕饼吃食,美其名曰答谢华姑娘带来的药材。

    但具体为啥,男人之间谁也甭蒙谁,装啥大尾巴狼啊。

    “这嫂夫人也太招人稀罕了。”

    “没招来杀手,倒是招来一众桃花!”

    “不行,我得去给老大通风报信。”萧成走两步,又退回来,指使属下:“算了,还是你去吧。”

    老大肯定不舍得责罚小娇妻,这会谁去谁受冤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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