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零一八的盛夏。

    从北京开车回到方城之后,许海晏那颗心总是扑通扑通的跳,就好像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他没有午休的习惯,却在那天出门吃饭时困的睁不开眼,所以把车停在店门口休息。

    他正眯眼睡,后备箱传来声音。

    惊醒之后,许海晏顺着后视镜去看,就见郁禾棾骑着车,一脸无措地往这边看。

    大概是心虚,她不敢抬头,道歉之后说要修车。

    这车还需要修吗?

    不需要了。

    他要找个地方给它供起来。

    就是因为它,她们才重逢的。

    不过——

    他的车好好停在店门口,不在非机动车道,那个小迷糊鬼是怎么撞上来的?

    缘分使然吧。

    果然啊,缘分就是这样,到了挡都挡不住。

    收好她的作案工具后,许海晏开车带她去医院又是拍片子又是体检,宝贝的不行。

    医生看了,说没什么问题,就是膝盖擦破点皮,碘伏擦一擦就好了。

    他又带她回去。

    “饿吗?困吗?累吗?”

    她都摇头。

    “既然都没有。”沉吟片刻,许海晏侧身,抬手缩减副驾驶的空间,把她禁锢到自己的怀抱里,说道,“那咱们就回答问题。”

    郁禾棾红着脸,茫然的看他:“什么问题?”

    “高考之后那天晚上,我问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在等那个答案。”

    车内很快静下去,净到可以清楚听到男人呼吸和吞咽口水时发出的声音。

    净到可以听到她不断加速的心跳。

    热意源源不断涌出来,看她额上浸出汗液,许海晏侧首,拿右手调低空调,继续等她的答案。

    在男人留给她仅有的空间里,郁禾棾低下头,大拇指搅动在一块儿,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害怕。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撤掉抵在后座上的手,许海晏低头,拿宽厚黝黑的大掌裹起她只剩下骨头的手,问道:“你怕我?”

    她的手在颤。

    说不出是什么心情,许海晏咬牙,深吸一口气退回去,不再逼问。

    “算了,不为难你。”

    她听到他这样说。

    为难吗?

    好像是。

    她好像确实不太敢面对他,更别说看他的脸。

    从什么开始的呢?

    大概是她认清自己的心后。

    确切的爱是改变她心的开端。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清他的脸了。

    因为不敢。

    就算是在梦里也不敢。

    她一直不说话,总低着头。

    见她这样,觉得烦躁,许海晏问:“去哪儿?”

    她咬唇:“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许海晏再也忍不住。

    他说:“小鱼,为什么要因为我改变。”

    “不要因为喜欢而勉强自己,改变自己,小鱼,我想让你知道,在我这儿,你可以任性一辈子。”

    她的头终于抬起。

    “哥。”

    分开五年里的第一声哥。

    “我想你。”

    她在抽泣。

    许海晏眨着眼,呼吸一滞,本能的抬起手替她擦泪。

    他想吻她的,告诉她他在,可他不敢,只能小心翼翼把她圈进怀里。

    “哥,我想我是爱你的,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直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丢失又被拾起。”

    眼泪无声顺着眼角滑落。

    耳边只剩下焦躁的蝉鸣。

    借着这个不多得的氛围,许海晏轻轻侧头,打算调整姿势加深这个不太正式的拥抱,眸光却恰巧落在她头顶。

    在看到什么东西之后,只觉得呼吸阻滞。

    松开还在拥着她的手,许海晏低头,深邃的眼落在她脸上细细端详。

    她有白发了,整个人苍白的厉害,生命薄的像可以看穿一切的白纸。

    除去年少时无法根治的病,他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至少不是因为爱。

    但她还在傻傻地说爱。

    可是小鱼,爱怎么会让人长出白发满身病痛呢,回忆和思念才会啊。

    “哥给你治病,不是约定,是承诺。”

    他看着她,无声说出这句话。

    那年他在高铁上织的发卡,终于能派上用场。

    她们重逢了。

    半轮圆月,正好能够遮住那处花白。

    记起一切后,趁他没去北京,郁禾棾总带臭蛋和小鱼二找他。

    带铃铛的金锁,又被戴进它俩脖子里。

    陈航长大了很多,不流口水了,郁禾棾还笑他,说他小时候钻许海晏被窝,口水都粘在许海晏身上。

    他拉她手,觉得不好意思,让她不要再说,拿烤肠贿赂她。

    许海晏这人炫耀劲儿足,家里多了个弟弟,他总想着带郁禾棾见见。

    不是炫耀许安,是炫耀郁禾棾,逮到人就要红包,不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他还不收。

    他不要什么祝福语,只想听人说长命百岁。

    许安三岁半了,还没上幼儿园,打算秋天的时候去。

    小娃娃长的壮实,吃饭也好,又白又胖,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直看,和许海晏的黝黑消瘦一点也不一样。

    所以之后吃饭的时候,她总给他夹菜,满脸期待盯着他看。

    许海晏最受用了她这模样,吃撑了也没停。

    谁让她是为他好。

    她俩又回高中学校看了,合欢花开的正好,没有因为她们的离去变样。

    郁禾棾说想在里面开超市,这样每天就可以有隐形收入了。

    许海晏觉得这不是什么难题,带着她去校外自家的超市。

    经理换过几轮,都见过他,慌里慌张出来迎接。

    许海晏慷慨解囊:“送你了。”

    郁禾棾震惊:“送我?”

    许海晏挑眉:“不是要开?我这儿有现成的。”

    拜托,她只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的啊。

    他怎么还当真了。

    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许海晏就知道她是什么想法,带着她一边逛,一边说:“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要送你就收着,不想打理就不来,等着钱进账就行。”

    他铁了心送,她不收也送。

    “财大气粗啊许老板。”

    “你不高兴的话,我有再多钱也觉得没意思。”

    好吧,好吧。

    合同是许海晏拿到她面前的,什么霸王条款都没有,整张纸写满的后果都在甲方,指他,乙方只需要收账,收不到还能找他补,他认。

    这算是她给他的霸王条款吗?

    郁禾棾觉得是。

    自从上次见了她,许安总闹腾着要找她。

    许海晏觉得许安就单纯色迷,不想带他来。

    但许安天天抱着他的腿,啃来啃去的,把他恶心坏了,他只好带他见她。

    许安要她抱,许海晏拦不住,让他在她怀里窝了一下就离开。

    嗯,碰到就算抱过。

    许安骂:“坏哥哥。”

    许海晏揪他耳朵:“坏弟弟,你得喊她姐姐,还麻烦姐姐让姐姐抱?”

    许安猴精:“谁让姐姐漂亮,哥哥凶。”

    得,这么多年感情白培养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一切都能重来。

    许海晏和郁禾棾不能重来。

    除了她,谁都不重要,他自己也抵不过她。

    她们俩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吃早餐了。

    许海晏总念叨,但她就是睡不醒,他也不想打扰,每天起大早在楼下守着,等她醒了把吃的送上去。

    他觉得,她俩相处起来还挺轻松的,特舒坦。

    就是不知道郁禾棾怎么想,要她提意见。

    她说:“你瘦,身上只剩骨头了,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疼。”

    他瘦吗?

    他壮的顶她两个。

    硌到她的是她自己。

    许海晏总觉得无奈:“小可怜,怎么不会胖呢。”

    郁禾棾看他,想给他出难题:“我要是胖了,你能抱的动吗?”

    怎么不能?

    要是连喜欢的人都抱不起,他还做什么男人,直接洗手入赘做妾得了。

    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许海晏拿两个棉被把她包起来,抱着给她看。

    大热的天,开了空调也降不去的燥热。

    郁禾棾苦巴着脸控诉:“你觉得我很冷吗?打算谋害我啊?”

    许海晏脑子混,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立马收手,把她从里面抱出来:“男友力爆棚了,忍不住想展示。”

    郁禾棾推他:“去健身房展示吧,我要睡了。”

    她打哈欠,提着薄被搭到自己身上。

    许海晏厚着脸皮坐在床边,宽厚燥热的手掌贴在她脊背上。

    他问:“一起睡好不好?我想挨着你。”

    这样才会心安。

    郁禾棾侧身往里躺,很快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他也不急,关上门才躺下去。

    她的床很软,床体轻易就能下陷。

    郁禾棾盖的有被子,空调温度调的低,觉得冷,打算再捞一个盖到身上。

    许海晏伸手,阻止她的动作,顺着缝隙环上她的腰,贴在她耳边轻喃:“哥是火炉子,哥给你暖。”

    她说好,心跳个不停。

    梦里,她们依旧在重逢。

    郁禾棾睡相不太好,躺在床上来回翻,姿势跟练功一样。

    臭蛋悄悄爬上床,窝在她俩中间,拿腿蹬许海晏。

    许海晏疼醒了,看清它在干什么后伸手揪它胡子。

    他起身,去浴室冲凉,边冲边嘟囔:“这猫,我还没用过。”

    三个小时时间,他冲了四五次,每次都是臭蛋把他踹醒的。

    大概是因为臭蛋睡的不舒服,有什么东西硬起来硌着它,所以它才踹。

    暑假之后,郁禾棾去上班了,给郁父当秘书,闲职,每天喝喝茶看看报,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坐电梯下楼拿文件。

    许海晏回北京,继续读研。

    他走的时候,郁禾棾还去送他,有点不舍得的意思。

    许海晏也不舍,但他还有事要坚持。

    他要为了她俩的以后努力。

    温度高,天热,许海晏只带了一只抱抱熊去,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把它放在床上,拿薄被包着,怕它觉得冷。

    那是她俩的孩子。

    他总是给郁禾棾打电话,说想她,不舍得挂电话。

    爱是日思夜想的思念。

    时间晚了,他还恋恋不舍地透过屏幕看她。

    郁禾棾无奈,就说:“快点休息,期待明天再见。”

    每次都要这样,许海晏才会挂电话。

    他课多,只有晚上有空闲,白天基本一直待在实验室里,郁禾棾也不打扰,在家玩自己的,偶尔溜猫时碰到外婆会给他发信息。

    许海晏倒想看她分享生活,就喊外婆多去公园溜猫,增加她俩偶遇的频率,她好给他拍照分享。

    外婆骂他心眼多,他说他这叫追爱。

    趁她周末休息的时候,外婆会提着东西去她家里,坐一会儿再离开,美名其曰是爱猫,看看她的外重孙小鱼二和臭蛋。

    郁母不干涉,就是郁父,总蒙着头哭。

    “孩子大了,总要嫁人。”

    郁母安慰他,结果他哭的更厉害,跟个泪人一样。

    “臭小子,在办公室给女儿打电话,回家也打,还总让他外婆来。”

    “女儿大了,交男朋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在后头把关就行,别整天愁来愁去的,好事儿都给你看成坏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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