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h市多雨,接连的雨天浇得空气都是湿漉漉的,天空像笼罩在一层经久不散的浓雾里。

    玻璃窗外的雨珠向下滑出许多道长长的水痕,靠窗的女生给窗子开了一道缝隙,空气中飘荡着雨后泥土的潮湿味道。

    钟橘如深吸一口气,焦躁的心情在这样令人舒适的潮湿感中平静下来。

    她喜欢下雨天。

    下课铃声响起来,讲台上的中年老师将手中的课本合上,眼睛环视台下的同学,“今天就讲到这里,大家回家要认真完成作业,我们明天见,放学吧。”

    讲台下的同学们小声欢呼起来,陆续地背着书包离开了补习班。

    钟橘如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收拾书包,等她把最后一个本子塞进书包的时候,教室里已经一片寂静了。

    教学楼外种了一颗香樟树,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味,香樟的气味被雨水浇打后香味更浓,叶片也愈发绿了。

    钟橘如收拾好东西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嘈杂的吵闹声已经安静下来,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上课的补课机构离家很远,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钟橘如撑开黑伞踏进雨幕里。

    这里的地段比不上市中心,出了机构大门向左望去还能看到低矮的平层和破败的矮楼,马路对面是沿街拥挤的商铺。

    即便是这么偏僻的地段,也有大把的家长挤破头的也要把孩子送进来,据说在这里补习过的学生再差也能考个211。

    季阅兰找了很多关系才把她塞进来。

    钟橘如撑伞向公交车站走去,目光落在前方那个黑洞上,在商铺与富丽堂皇的大厦交界处有一条黑漆漆的胡同。

    她听力好,还隔着一段路就听见里面嘈杂的说话声,并且是不同音色混杂在一起的,等再走近了些她才隐约听到其中不堪入耳的辱骂声。

    听着胡同里吵闹的声音离胡同口愈来愈近,她脚步一顿,环顾四周看不到一个人影,立马转身向马路对面跑去。

    好在雨天加上位置比较偏路上的车比较少,钟橘如穿过马路收了伞藏在垃圾桶后面,她把头埋在膝盖上,听着胸腔里心脏剧烈的跳动声,努力深呼吸了几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路对面的声音终于消失了,她悄悄探头出去,街上又恢复了空无一人的状态。

    雨好像更大了些,钟橘如又撑起伞,她在雨中站了一会,又迈开步子回到了那条胡同附近。

    她垂头站在胡同边上,看见从里面淌出来的雨水蜿蜒着从她眼皮子底下流过,淡红色的,擦着她的鞋子往远处流去。

    钟橘如皱着眉头往后踉跄了几步。

    “咳……咳……”

    直到里面传来咳嗽声,她才回过神来。

    钟橘如纠结半晌还是进了那条胡同,胡同两边都是高耸的建筑,原本就是阴雨天,里面比平时更暗了。

    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套着白T恤的人影。

    钟橘如缓步走过去,停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

    走得近了,她的视野也更清晰了些。

    男生头偏向一侧,手臂内侧向上摊着,手腕处有几个圆形的伤口,像是被烫的,伤口脱了皮,没有流血,但是除了这里,他身上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钟橘如把伞撑在他上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脚尖点点他的小臂,“能走吗?”

    男生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半阖着眼看了她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是你啊。”

    “我不认识你。”钟橘如不解,胡同里太暗了,他认错了人。

    胡同里的光线昏暗,但是盖不住他过分优越的皮囊,很帅也很陌生。

    男生沉默了一会,又开始剧烈地咳了起来,他偏过脸用手捂着腹部,好像不愿意让她看到。

    钟橘如有些无措地蹲下来,用伞给他罩得更严实了些,等他没那么咳了才开口问他:“你的手机呢?”

    “坏了。”

    钟橘如看向他从身旁摸出来的那部碎成两半的手机犹豫了一下。

    “头发湿了,回家。”他喘着粗气,声音也很轻,听不出情绪。

    钟橘如一愣,是在说她?她走了这人手机又拨不了电话,在这里等家人心灵感应来救他吗?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型号有些老,是她妈妈用旧了之后给她上补习班联系用的,平时还是要交回去的。

    “你记得家里人的号码吗?”

    那人摇摇头,又开始半睁着眼睛看她,“伞拿开,我不需要。”

    这人冷得都发抖了还嘴硬,钟橘如没理会他的话,又问他:“我给你打120?”

    “1xxxxxxxxxx,打这个号码。”

    “你不是不记得吗?”钟橘如指尖灵巧地在键盘下按下这串数字,按了拨通键。

    “不是我家里人的。”

    钟橘如有些无语,刚想说什么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你好,我在文山路阳光补习班附近的胡同里碰到了你朋友,他受伤了,你来接他去医院吧。”

    “好你个狗贼,诈骗诈到你爹……”

    电话里那人的话还没说完,钟橘如手背一凉,握在手里的手机就被一只大手抽走了。

    他的手很冰,钟橘如撑了半天的伞手已经很凉了,但是刚刚两只手相碰的时候他的手还是要比她凉上一些。

    “滚过来。”

    “呦,还真是苍聿你小……”

    对面一句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人狠狠地挂断了,刚刚骂了人又挂断电话的人此时无辜地拿着手机看向她,“弄脏了。”

    听到声音钟橘如才回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手机放进卫衣的口袋。

    “没关系,你确定你朋友会来吗?”

    “嗯。”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她看,那双黝黑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

    “那我回家了。”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又补充道:“如果你想报警别把我供出来,我没看到那些人,给你当不了证人,我也不想掺合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她语气有些生硬,声音也沾上了冷意。

    苍聿抿唇忍痛,她说的话模糊不清得传进耳朵里,他强撑着开口:“好。”

    钟橘如把卫衣的帽子扣到头上,弯腰把伞放到地上给他罩住上半身。

    “不要你的伞。”男生抗议。

    钟橘如没理他转身出了胡同,冒着小雨向公交车站牌跑去。

    漆黑的胡同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周围的景象模糊不清,黑暗寂静得只能听见雨声。

    “会生病。”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但是女生早就消失在雨幕里了。

    —

    钟橘如到家的时候季阅兰和季年正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道季年说了什么,季阅兰听了笑着捏她的鼻子。

    听见开门声,沙发上的两个人一起看了过来。

    钟橘如下了公交车又淋了一段路的雨才到家,身上的衣服已经快湿透了,碎发一缕缕地贴在脸颊上。

    季阅兰见她这副样子皱着眉头给她取来一条干毛巾。

    “不是带伞了吗,怎么还淋成这样?”

    “风大把伞吹坏了。妈妈,不擦了,我直接去洗澡。”

    季年靠在沙发上开玩笑似地说:“风大吗?我刚刚去超市的时候还没风呢。”

    “我没撒谎,我也不想淋湿的。”

    虽然钟橘如说了不擦了,但是季阅兰还是给钟橘如的马尾松了,用毛巾帮她擦头发。

    “你这孩子谁说你撒谎了,换完鞋快去洗澡,别感冒了。”

    钟橘如弯腰拖鞋,从毛巾的缝隙里看向沙发上的季年,视线相撞,钟橘如笑了一下。

    季年轻轻冷笑一下,“如如你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让你下补习班了早些回家,你今天回来的比平时晚呢,要是早些到家就不会被大风吹坏伞了。”

    “是啊,今天回来的怎么这么晚?”季阅兰应和。

    “多做了两道题不小心忘了时间了。”

    “有心学习是好事,下次没伞就打电话叫人送,别傻着淋着回来,快去洗澡吧。”

    “好。”

    她换完鞋子从沙发后路过的时候,季年仰脸看她,轻声说:“走着瞧吧。”

    “好啊。”

    钟橘如站在被水雾笼罩的镜子前,镜子里隐约映出一张脸,少女湿发垂到腋下,额头光洁,脸颊有些消瘦,一双鹿眼本应活泼灵动,但此刻却稍显冷漠。

    一张稍有些漂亮的脸蛋,不过在人堆里她永远不会被人第一眼就注意到,因为她身边永远有季年在。

    季年比她漂亮,比她成绩好,比她讨人喜欢,所有人都爱季年胜过爱她。

    所有人都是。

    如果再漂亮一点就好了,钟橘如想。

    冲了热水澡之后她冰凉的身体终于又暖和起来了,下楼的时候刚好要吃完饭,钟橘如的父亲工作忙,经常在外出差或是在公司加班,所以餐桌上只有她、季阅兰和季年三个人。

    钟橘如饭量小,只吃了半碗饭就饱了。

    季阅兰看见了给她夹了块排骨,开口教训她:“怎么总吃这么少,多吃点才能长身体,再吃块肉。”

    季年扬了扬眉,手肘撑在桌子上,看似开玩笑地开口:“如如,你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我有个朋友上次为了追她喜欢的男生节食减肥,结果出去玩的时候晕倒了,给我们都吓坏了。”

    季阅兰听了果然皱起眉头:“你可不准谈恋爱,成绩本来就差,再成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考什么大学,我可不是花钱供你去玩的,你向年年学学,能不能给妈妈争口气?”

    “知道了,妈妈。”

    钟橘如夹起那块排骨放进嘴里,她没怎么嚼,排骨肉混杂着甜腻的酱料被她囫囵吞进胃里。

    她讨厌糖醋排骨,这是季年喜欢的。

    不仅如此,桌上大半的菜都是季年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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