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低头。”

    常亭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直勾勾地盯着他毛绒绒的头顶。

    她感觉到眼前的少年的呼吸渐渐紊乱。

    谢时西低下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耳尖许是因为羞怯,泛起红晕,不着痕迹地动了动。

    感受的头顶的触摸,谢时西心猛地一颤。

    他局促地抬起眼眸,往日冷淡的眼中,泛起了春水,像小狗湿漉漉的眼睛。

    他攥起了拳头,隐忍克制,青筋凸起。

    刹那间,那双眼眸恢复了平静。

    他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常亭的距离。

    假装淡定的样子,让常亭忍俊不禁。

    谢时西轻抿嘴唇,开口道:“不早了,快点走吧。”

    常亭讪讪收回手,舔了舔上嘴唇,掩饰下尴尬,眼底满是懊悔。

    幸亏现在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不然就丢人死了。

    繁星零碎地布在天际,暮间昏黑,藏起了少女通红的面颊。

    常亭庆幸没让谢时西看到自己的窘迫,自然也未注意到一向冷静的他,也乱了阵脚。

    两人无话地走在路上,常亭终是忍不住了,回头对谢时西说道:“我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走路了,这些天麻烦你了。”

    “还有…”

    “刚才是我做错了,对不起。”

    “可能我的举动会造成误会,所以我要向你解释清楚,我刚才是脑袋一热,就伸手了。但这有点暧昧了…我不喜欢你,我当然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怕自己给你造成困扰。所以还是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常亭紧张地上下拉着校服拉链,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而且,高中也不可以谈情说爱的,你要相信我最爱的也只有可能是数理化。”

    半晌,也不见少年回答。

    常亭站起身,扶着轮椅回身。

    谢时西仍然定在那里。

    “不喜欢我,喜欢杨朝程吗?”他自嘲了一声。

    常亭向右歪了歪头,“嗯?你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没事。”

    “不用说对不起…你家到了。”

    常亭眨了眨眼睛,淡色的瞳孔直白地盯着谢时西。

    后又反应过来谢时西说的话,胡乱地点了点头。

    冲黑暗中的谢时西挥了挥手,“我走啦!”

    谢时西的目光落在少女脸上,微弱的路灯光照在她脸上。

    她明媚的笑容是陌生的,他头一次感受到这般直接的表达,也注定不可能是属于他的。

    继而,他背过身,向黑暗中走去。

    怀远的春的序曲开始了,常亭仰面感受春光,少女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阴翳,如浮光般跳动。

    她缓步走进了束风路,把斜挎包摆正,加快速度走进了喜春书店。

    “张叔叔好!”常亭侧头对站在架子上的张景山说。

    “新元好久不来这了?”他撑着梯子,一格一格地走下。

    她初一的时候,一时兴起去背了《洛神赋》和《滕王阁序》,登时被古文所迷住,为了让自己与古人一般,给自己起了个字。

    张叔叔算是她的诗友,因此便告诉了他自己的字。

    她应了一声,说道自己腿骨折一事。

    “腿刚好,就开始跑了,张叔叔的店就这么大,可不能让你施展的开。”张景山推起滑落的黑框眼镜,无奈地摇着头。

    “好嘞,您越来越像我妈了…”常亭撂下一句,跑进了里间。

    常亭踮起脚,拿起顶上的书,塞进怀里,捧上一旁的书,来到收银台。

    张景山正为新到的书贴着编码,抬起头看了一眼常亭,说道:“新元,可以稍微等一会吗,就差这几本没弄完了。”

    “当然。”

    常亭将书一本本摞在台上,静静地等着。

    她不禁感慨张叔叔真的是宝刀未老,朱颜未改,不说还以为才三十出头,浑身透露出儒雅的气质。

    人也彬彬有礼的,对谁都客气。

    “张叔叔,你年轻时一定很受欢迎吧,怎么没结婚,是没遇上喜欢的吗?”

    张景山闻言一愣,“有一个喜欢的,可是后来她消失了,之后却也就忘不了她了,一直在这等她。”

    常亭有些不解但又有些佩服,“张叔叔你真的是专一!”

    “好了,我来给你结账。”

    女孩拎着手提袋,沿着原路返回。

    春为青阳,染就一溪新绿,李子花似小灯笼,于枝头迎风。

    她单手接着电话,迫不及待的向林清环分享:“清环,我帮你把巾九大大的漫画买了,我对你好吧!”

    “天啊,姐妹你也太速度了吧!下辈子还要跟你做姐妹!”

    林清环在另一头大叫着,常亭被她逗笑,顺带着抬起手把免提关了。

    “那我去你家把书给你。”

    说罢,常亭打开导航,寻找着方向。

    少女的碎花裙子随风摆动,她戴上耳机,上了公交车。

    “来!让我们干了这杯!”林清环举起杯子。

    “我先打个头阵,你们都别怂!”说罢,她拧起眉毛,紧闭起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仰起头,将一杯都喝了下去。

    “你们这是何必呢?离谱,真的离谱!”常亭满脸不可置信,“你们花花样真多…”

    看着眼前摆得整整齐齐的鲜榨柠檬汁,常亭气笑了。

    “这是我们特地为恭喜你腿伤恢复准备的,今天我们不醉不归!”杨朝程说道。

    “…是啊,想醉都醉不了…喝完这胃酸都得出来了吧……”常亭已是叹息了千百回。

    “你忘记了吗,这可是你说的,尝过了腿断的酸苦,这点酸就不叫酸了。”杨朝程贱兮兮地凑过来,说道。

    少女的秀眉蹙起,内心疯狂咆哮,喝柠檬汁就算了,怎么还把谢时西给请过来了。

    林清环美名其曰:恩人怎么能落下呢?

    她偷偷瞧了瞧谢时西,他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又回到了开学时的高冷男神。常亭想要哭泣,感觉自己得罪了谢时西,但她寻思着自己当时说的够诚恳了呀!

    正发着呆,就被林清环叫回了神。“亭亭,你可迟到了哦,先自罚三杯!”林清环往常亭手中塞了一杯。常亭懵懵地喝了几口,就已经被酸到失去表情管理了。她赶忙喝了几口水,欲哭为泪,向林清环撒娇着:“可不可以不喝那么多啊,环环~”

    “行行行,撒娇女人最好命!”林清环无奈地说。

    常亭得逞得笑了出来,余光瞥到谢时西正盯着她,似乎还在笑她。常亭咧开的嘴角忽然顿住,接着规规矩矩地坐好。

    “我们来看电影吧,最近新上的这一部,特别精彩,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带动了观众的情绪…太带感了!”

    “别废话了,快播上。”林清环催促着他。

    电影刚开始,常亭还非常认可杨朝程的点评,电影的环境渲染十分到位,标准的美式发音听着很舒服。直到女主一声刺耳的尖叫,把常亭吓得魂都飞了。这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个恐怖片。

    常亭回过神,就又被突然出现的鬼面惊到。导演以静衬诡异的拍法确实独特,但也是细思极恐。常亭被剧情牵着走,对旁边的动静草木皆兵。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又忽觉一旁的位置陷下去,常亭呆愣地回头,发现是谢时西。

    “他们需要一点空间,我不太好妨碍。”谢时西神情专注地盯着屏幕,低声向她解释道。

    常亭想越过少年的肩膀瞧瞧他们在干嘛,不料谢时西侧过身来,挡住了她欲探究的视线。

    “可以把毛毯给我吗,我有点冷。”

    常亭瞧了瞧少年微微发白的嘴唇,点了点头,拿过身旁的毯子递给谢时西。

    她打量着少年,细长的羽睫轻轻抖动着,锋利的眉骨衬得少年的气息更冷。

    常亭摸了摸双臂,悄悄打了个哆嗦。

    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女主的母亲被这间凶宅的前任房客的穿魂,母亲狰狞的面孔,满脸是血。

    随着招魂师的催眠,母亲的情绪愈发难操控,凄惨的叫声,时不时响起了婴啼,在房间环绕着。这骇人的一幕,惹得常亭耳根发麻,她不动声色地向谢时西靠近了几分,想要寻求点安全感。

    她从小看谍战时,就不敢看人物被凶杀、枪击一类的画面,要么是拉着妈妈的手,要么是捂上耳朵,躲在被子里。

    现在她本能的寻找庇所,蹭到了谢时西旁,扯住他的毯子,少年睨了常亭一眼,被常亭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听到少女软软的开口:“我有点害怕,能借毯子遮一遮吗?”

    如果不是碍于两人间的关系,她真想一把扯起他的手,死死抱住,寻求安慰。

    耳边的鬼哭狼嚎因今天暴雨的天气显得更加可怖。

    常亭抓起被子,缩进了沙发角落里。蒙上了头,捂住耳朵,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小声背起了团章。

    听见她的声音。

    谢时西以为少女在哭,慢慢凑近,隔着毯子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说:“你要是害怕,我们就回家吧。”

    常亭背诵的声音一顿,掀开毯子,冷气扑面而来,少女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勾住黏在脸颊的碎发别过耳后。

    她被少年如此近的距离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一双明眸似是星河,瞪圆的眼睛看着谢时西,茫然地点了几下头。

    常亭穿上拖鞋,站起了身,发现好友林清环正和杨朝程在角落里低声争吵些什么,林清环满脸怒色,似是被气得不轻,抬脚踩了杨朝程。杨朝程则是满脸无措,挠着头发,满眼透着清澈无知的傻样。

    “雨停了,趁着这会儿走吧。”谢时西盯着少女的头顶。常亭的头发因静电的原因,碎发翘着,像只炸毛的小猫,却又呆呆的。

    “嗯好。”常亭仍是愣愣的。

    谢时西眼底的笑意更深,面上却不显。更像只小呆猫了呢,他想。

    常亭撑起雨伞,跟在谢时西身后。少年迈出的步伐不大,刻意放缓了速度,照顾着她的感受。

    常亭盯着脚下,绕过积水。忽而感觉手腕加了一道力,她被谢时西拉到了身后,继而是一辆疾驰的电瓶车闪过。常亭的魂刚回来,又被惊没了。

    她拍了拍胸脯,嘟囔着:“今天真的是惊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真的是太感谢了,谢同学!”少女冲谢时西笑着。

    少年刚要抬脚,就被常亭拉住,她从口袋中掏出几块大白兔奶糖放到少年手心,扬起嘴角说道:“这次是甜的!”

    谢时西怔怔地看向手中的糖,神色略有些紧张,一抹红悄悄爬上了少年的耳尖,他点了点头回应。

    日已西倾,霞云飘忽。谢时西挪开视线,收起了伞。

    他听到女孩叫他。

    “谢时西,夕阳好好看呐,”少女半眯起眼睛,感受着春的余热。

    “今年春天能遇到你真好,虽然你不爱说话,但我知道你内心是个很可爱的人。像你这种性子还真是少见,也特别特别奇特!”少女兀自说着。

    “高考结束后你想和我一起去云港看日出吗?”她侧面问道。

    少年对上她直白的目光,那双眼眸中有他,也只有他,他不可控地点了头。

    一滴水滴在常亭的鼻尖,她抹开水珠。拉起谢时西的手腕,“又要下雨了,快跑!”

    少年无奈地说道:“我们有雨伞。”

    俩个人回到了小区,常亭看着袖子都湿了的谢时西,皱起秀眉,严肃地说道:“你快回家吧,再吹风就要着凉了。”

    “明天见!”少女向他挥着手。

    “再见。”

    谢时西正想离开,忽然听到草丛中一阵窸窣,一只淋了雨的橘猫跑了出来,小猫头顶上的毛发耷拉着,一片小小的树叶在它脑袋上,尖尖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见到谢时西,小猫停住了脚步,湿漉漉的眼睛胆怯地盯着少年,湿软的毛发贴在一起,它停下舔毛的舌头,冲着少年喵了一声。

    谢时西的心颤了颤,脱下外套兜住小猫咪,挠挠它的下巴尖。

    “又遇上了一只小呆猫。”少年仍是冷淡的样子,乌黑的发下藏着粉红的耳朵尖,他早已被蹭着他手心的小猫勾的心泛痒。

    洗完澡后的猫咪浑身散发着金光,细小的牙齿磨着少年的衣服。

    谢时西把它抱入怀中,轻哄着,“乖,那个不能吃。”

    若是林清环在一定会大跌眼镜,这哪是高冷男高,这明明就是闷骚狐狸。

    少年微湿的发尖滴着水,他拿起手机,手捧着橘猫乱动的头,拍了张照,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操作着。

    常亭躺在床上,刚想给谢时西发条消息,忽然发现蓝色的头像变成了明媚的橘黄,她点开图片,一直橘猫正靠在它的主人的手心中。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和凸起的青筋,透着性感和涩气。

    少女慌乱地关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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