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不过来么……”
这里是镜湖之下。
与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截然相反，头顶的镜湖波澜不止。
天光透过动荡不已的湖面，投下来粼粼波光，乌桕倒悬于镜湖中央在地面烙印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宋拾玉就站在这片张牙舞爪的阴影之下。
青鸾在他怀中沉睡，眉头紧蹙，身体也不时颤栗，却迟迟无法醒转。
和她处境相似的仙门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
放任这些人追去雾气里之后，宋拾玉本想用林素之给的玉佩找到青鸾，结果真元一注进去，玉佩指示的方向却在镜湖之下。
他打碎镜湖的结界，就看见所有人的肉身都在镜湖之下躺着，而他自己，也在结界破开的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此时他才明白，玉璧出现之前涌出的那阵雾气，将在场所有人的魂魄与肉身剥离开来。
没有肉身保护的魂魄十分脆弱，秘境主人又是修神大能，其险恶心思昭然若揭。
回到自己肉身之后，结界就自动修复了，宋拾玉不清楚外面在发生什么，但从青鸾的反应来看，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她的识海本就不稳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宋拾玉看了一眼那株倒悬的乌桕，再收回视线时，周身悄然凝聚起一层血色的光。
体内自行运转的真元齐齐凝滞，随后向着截然不同的路径流淌而去。
随着功法改易，他周身的气势也一再上涨，空间扭曲，荡起一片漆黑裂纹，连脚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秘境在排斥他。
但无妨，他会比秘境更快。
无形无质的东西被散布出去，它们在结界之内趋寻，扑捉，撬动。
咔嚓一声脆响，头顶的镜湖破碎成无数块，纷然而落。
明澈日光一拥而入，宋拾玉低头，再一次轻唤：“青鸾，该醒过来了。”
紧锁的眉心微微舒展，青鸾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她的目光逐渐聚焦，看见纷落的结界碎片，看见群山环抱，看见向四周逸散的红光，也看见解除了易容的宋拾玉。
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张脸，青鸾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宋拾玉挑眉：“傻了？”
“……才没有。”青鸾浑身都疼，没力气跟他拌嘴。
她转眼看着周围，还有些迷茫：“我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英明神武的我，从阴险狡诈的秘境主人手中把你救回来了。”
“那其他人……”
话一问出口，青鸾又后悔地闭上嘴。
清胧秘境数百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的问题，所以各宗也全无防备，送来这里的，都是各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如果他们死了，对仙门来说损失过于惨重，甚至会出现三五十年的断层。
这几十年的时间，足够魔修反攻回来了。
站在鸣霄主的立场上，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吧？
宋拾玉对她的百转千回毫无察觉，抱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结界都破了，魂魄也会归位，什么时候醒就看他们自己了。”
青鸾松了口气。
宋拾玉踏着虚空，一步一步向高处走。
空间破裂，群山崩碎，连头顶的天穹也龟裂开来，露出淡灰色的内里。
一条一人宽、狭长幽深的裂隙，静静地悬浮在他前方。
踏入裂隙之前，宋拾玉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玉扶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看着他，眼中还有未褪的空茫。
见他望过来，她又闭上了眼。
青鸾问：“怎么了？”
“没事。”宋拾玉收回视线，踏入裂隙之中。
还算识趣，就不杀了，免得多生事端。
和踏入秘境时一模一样，一阵失重感过后，青鸾闻到了久违的清新空气。
进去小半个月，天气都热了不少，沧波湖上蒸腾出一片充盈的水汽，浸着草叶清香，格外怡人。
终于从重重叠叠的幻境里出来了。
青鸾猛吸了两口令人安心的空气，精神一松，疲惫翻卷而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再一次沉沉睡去。
宋拾玉本来还想问问她之前发生了什么，见此情形无奈地摇摇头，召出云舟，将她放进船舱的软褥上。
幻殊血芝已经到手，接下来先去云栖宫买养心莲，再想办法解决津迷草的问题。
盘算着后面的事，宋拾玉正想发动云舟，忽然一顿，向半空伸出手去。
一只不起眼的小鸟落在他的手上，扑扇了两下翅膀，漂亮的翎羽间，有金红色的羽毛一闪而过。
“说。”
小鸟张开嘴，发出詹河的声音：“龙渊主打来了……”
随着坏消息一句句从小鸟口中蹦出，宋拾玉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去。
*
洞玄峰幽静一如往日。
孟珺诚顺着上山的石阶，一步步慢慢地走。
距离他从清胧秘境出来，已经有五日了。
那日被关在石堡之中，各宗弟子虽然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一部分想办法破解石堡外的结界，一部分尝试摧毁玉璧。
玉璧成功摧毁了，但他们对结界束手无策。
并且，青鸾还昏迷过去。
她昏迷之前说出的那番话，让众人都有些惶恐不安。
好在，他们没有被困多久，结界忽然破除，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过来，他们就都在秘境外面了。
据最先醒来的玉扶疏说，是秘境里出了化虚境的修士，导致空间崩碎，把他们全都驱逐了出来。
这一次，各宗队伍都伤亡惨重，出去折在秘境之中的弟子，顺利出来的人也都伤得轻轻重重，至少每个进入传承试炼的人，魂魄都或多或少有所损伤。
其中星罗门弟子最为倒霉，不知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还是被自家长老接回去的。
总之，此番秘境之行变故颇多，作为带队的弟子，孟珺诚刚从沈师叔那疗伤出来，就直奔洞玄峰，向代掌门详述始末。
沈师叔交代，短时间内不能动用真元，也无法御剑，他只能靠两条腿走过来。
这样也正好，他有时间去细想秘境中的古怪之处。
等向段珂禀报的时候，孟珺诚也想得差不多了。
“那套《生魂法》，还有取人魂魄的结界实在古怪。这次启动了传承试炼，日后清胧秘境再度开放，危险性远胜以往。”
“散修盟还有别的异常吗？”
“没有，他们好像只是知道秘境里有传承，但并不知道开启传承试炼后的情况。”
孟珺诚回忆着之前的种种细节，说：“传承开启条件十分苛刻，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一点也很可疑。”
“已经让人去查了。”
散修盟不与任何宗门交好，也不会向外透露信息，段珂对这条路子并不抱希望：“除了散修盟，还有别的宗门，知道点什么吗？”
孟珺诚正要说起此事：“观澜洞的玉仙子，这次是她和两个散修合作，率先拿到了玉璧，看了其中的内容，那两个散修十分奇怪。”
段珂挑眉：“奇怪？”
“一男一女，都在元婴期。”孟珺诚讲出自己的猜测，“从秘境中出来后，我没看见他们两人，那男子实力强横，身法卓绝，很可能就是导致秘境动荡的化虚境强者。”
化虚境不是什么烂大街的水平，仙门内达到这个境界的人都有名有姓。即便是没见过，也能从行事作风里猜测一二。
但孟珺诚没见过他，也对应不上任何一个人。
不过，他并不是重点。
“那个女子更加特殊，从她在石堡中的表现来看，她知道的东西比玉仙子更多，如果能找到她，就能找到更多线索。”
“两个散修，如何找？”
“她问过素之津迷草的下落，说是救命用，只要以津迷草为饵，必能引得两人现身。”
“津迷草？”段珂一怔，“倒是少见。”
“是，她这次去清胧秘境，也是去找一味不常用的灵药，幻殊血芝。”
“幻殊血芝、津迷草、救命用……”段珂沉吟片刻，从记忆里找出熟悉的丹方，“再加上养心莲，就是天品塑心丹的主药。”
天品塑心丹主要作用是温养识海，虽然与救命联系不到一起，但也是少见的，能同时用到幻殊血芝和津迷草的丹药了。
而比起刻意放出津迷草的消息，从养心莲入手显然更好。
段珂当即就决定给云栖宫传信：“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知道的，她叫……”孟珺诚忽然一顿。
坐在段珂面前，即将把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他终于意识到，听到这个名字时，那种莫名而生的熟悉感是因为什么了。
“嗯？”段珂奇怪地看他一眼，“忘了吗？”
“她叫。”孟珺诚抿了抿唇，说，“她叫青鸾。”
段珂微微睁大了眼，又很快平静下来：“挺巧的，居然和……的灵剑同名。”
孟珺诚点着头，脑中一片混乱：“是，这个名字，还算是常见吧。”
情况都汇报完了，孟珺诚还记挂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便起身告辞。
段珂嗯了一声，略一犹豫，还是问：“那个青鸾，还有别的异常吗？”
孟珺诚垂首，不敢看段珂眼中的希望与失望：“她有剑意，但，和小师叔的并不相同。”
“……”
段珂沉默良久，叹息道：“知道了，我叫了人送你，回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
这里是镜湖之下。
与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截然相反，头顶的镜湖波澜不止。
天光透过动荡不已的湖面，投下来粼粼波光，乌桕倒悬于镜湖中央在地面烙印下张牙舞爪的阴影。
宋拾玉就站在这片张牙舞爪的阴影之下。
青鸾在他怀中沉睡，眉头紧蹙，身体也不时颤栗，却迟迟无法醒转。
和她处境相似的仙门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
放任这些人追去雾气里之后，宋拾玉本想用林素之给的玉佩找到青鸾，结果真元一注进去，玉佩指示的方向却在镜湖之下。
他打碎镜湖的结界，就看见所有人的肉身都在镜湖之下躺着，而他自己，也在结界破开的一瞬间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此时他才明白，玉璧出现之前涌出的那阵雾气，将在场所有人的魂魄与肉身剥离开来。
没有肉身保护的魂魄十分脆弱，秘境主人又是修神大能，其险恶心思昭然若揭。
回到自己肉身之后，结界就自动修复了，宋拾玉不清楚外面在发生什么，但从青鸾的反应来看，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她的识海本就不稳定，不能再拖下去了。
宋拾玉看了一眼那株倒悬的乌桕，再收回视线时，周身悄然凝聚起一层血色的光。
体内自行运转的真元齐齐凝滞，随后向着截然不同的路径流淌而去。
随着功法改易，他周身的气势也一再上涨，空间扭曲，荡起一片漆黑裂纹，连脚下的地面都颤动起来。
秘境在排斥他。
但无妨，他会比秘境更快。
无形无质的东西被散布出去，它们在结界之内趋寻，扑捉，撬动。
咔嚓一声脆响，头顶的镜湖破碎成无数块，纷然而落。
明澈日光一拥而入，宋拾玉低头，再一次轻唤：“青鸾，该醒过来了。”
紧锁的眉心微微舒展，青鸾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她的目光逐渐聚焦，看见纷落的结界碎片，看见群山环抱，看见向四周逸散的红光，也看见解除了易容的宋拾玉。
一段时间没有见过这张脸，青鸾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谁。
宋拾玉挑眉：“傻了？”
“……才没有。”青鸾浑身都疼，没力气跟他拌嘴。
她转眼看着周围，还有些迷茫：“我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英明神武的我，从阴险狡诈的秘境主人手中把你救回来了。”
“那其他人……”
话一问出口，青鸾又后悔地闭上嘴。
清胧秘境数百年来从未出过这样的问题，所以各宗也全无防备，送来这里的，都是各宗年轻一辈的佼佼者。
如果他们死了，对仙门来说损失过于惨重，甚至会出现三五十年的断层。
这几十年的时间，足够魔修反攻回来了。
站在鸣霄主的立场上，这绝对是一件好事吧？
宋拾玉对她的百转千回毫无察觉，抱着她一步步向前走去：“结界都破了，魂魄也会归位，什么时候醒就看他们自己了。”
青鸾松了口气。
宋拾玉踏着虚空，一步一步向高处走。
空间破裂，群山崩碎，连头顶的天穹也龟裂开来，露出淡灰色的内里。
一条一人宽、狭长幽深的裂隙，静静地悬浮在他前方。
踏入裂隙之前，宋拾玉若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
玉扶疏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看着他，眼中还有未褪的空茫。
见他望过来，她又闭上了眼。
青鸾问：“怎么了？”
“没事。”宋拾玉收回视线，踏入裂隙之中。
还算识趣，就不杀了，免得多生事端。
和踏入秘境时一模一样，一阵失重感过后，青鸾闻到了久违的清新空气。
进去小半个月，天气都热了不少，沧波湖上蒸腾出一片充盈的水汽，浸着草叶清香，格外怡人。
终于从重重叠叠的幻境里出来了。
青鸾猛吸了两口令人安心的空气，精神一松，疲惫翻卷而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再一次沉沉睡去。
宋拾玉本来还想问问她之前发生了什么，见此情形无奈地摇摇头，召出云舟，将她放进船舱的软褥上。
幻殊血芝已经到手，接下来先去云栖宫买养心莲，再想办法解决津迷草的问题。
盘算着后面的事，宋拾玉正想发动云舟，忽然一顿，向半空伸出手去。
一只不起眼的小鸟落在他的手上，扑扇了两下翅膀，漂亮的翎羽间，有金红色的羽毛一闪而过。
“说。”
小鸟张开嘴，发出詹河的声音：“龙渊主打来了……”
随着坏消息一句句从小鸟口中蹦出，宋拾玉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去。
*
洞玄峰幽静一如往日。
孟珺诚顺着上山的石阶，一步步慢慢地走。
距离他从清胧秘境出来，已经有五日了。
那日被关在石堡之中，各宗弟子虽然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一部分想办法破解石堡外的结界，一部分尝试摧毁玉璧。
玉璧成功摧毁了，但他们对结界束手无策。
并且，青鸾还昏迷过去。
她昏迷之前说出的那番话，让众人都有些惶恐不安。
好在，他们没有被困多久，结界忽然破除，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过来，他们就都在秘境外面了。
据最先醒来的玉扶疏说，是秘境里出了化虚境的修士，导致空间崩碎，把他们全都驱逐了出来。
这一次，各宗队伍都伤亡惨重，出去折在秘境之中的弟子，顺利出来的人也都伤得轻轻重重，至少每个进入传承试炼的人，魂魄都或多或少有所损伤。
其中星罗门弟子最为倒霉，不知为何一直昏迷不醒，还是被自家长老接回去的。
总之，此番秘境之行变故颇多，作为带队的弟子，孟珺诚刚从沈师叔那疗伤出来，就直奔洞玄峰，向代掌门详述始末。
沈师叔交代，短时间内不能动用真元，也无法御剑，他只能靠两条腿走过来。
这样也正好，他有时间去细想秘境中的古怪之处。
等向段珂禀报的时候，孟珺诚也想得差不多了。
“那套《生魂法》，还有取人魂魄的结界实在古怪。这次启动了传承试炼，日后清胧秘境再度开放，危险性远胜以往。”
“散修盟还有别的异常吗？”
“没有，他们好像只是知道秘境里有传承，但并不知道开启传承试炼后的情况。”
孟珺诚回忆着之前的种种细节，说：“传承开启条件十分苛刻，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这一点也很可疑。”
“已经让人去查了。”
散修盟不与任何宗门交好，也不会向外透露信息，段珂对这条路子并不抱希望：“除了散修盟，还有别的宗门，知道点什么吗？”
孟珺诚正要说起此事：“观澜洞的玉仙子，这次是她和两个散修合作，率先拿到了玉璧，看了其中的内容，那两个散修十分奇怪。”
段珂挑眉：“奇怪？”
“一男一女，都在元婴期。”孟珺诚讲出自己的猜测，“从秘境中出来后，我没看见他们两人，那男子实力强横，身法卓绝，很可能就是导致秘境动荡的化虚境强者。”
化虚境不是什么烂大街的水平，仙门内达到这个境界的人都有名有姓。即便是没见过，也能从行事作风里猜测一二。
但孟珺诚没见过他，也对应不上任何一个人。
不过，他并不是重点。
“那个女子更加特殊，从她在石堡中的表现来看，她知道的东西比玉仙子更多，如果能找到她，就能找到更多线索。”
“两个散修，如何找？”
“她问过素之津迷草的下落，说是救命用，只要以津迷草为饵，必能引得两人现身。”
“津迷草？”段珂一怔，“倒是少见。”
“是，她这次去清胧秘境，也是去找一味不常用的灵药，幻殊血芝。”
“幻殊血芝、津迷草、救命用……”段珂沉吟片刻，从记忆里找出熟悉的丹方，“再加上养心莲，就是天品塑心丹的主药。”
天品塑心丹主要作用是温养识海，虽然与救命联系不到一起，但也是少见的，能同时用到幻殊血芝和津迷草的丹药了。
而比起刻意放出津迷草的消息，从养心莲入手显然更好。
段珂当即就决定给云栖宫传信：“你知道她叫什么吗？”
“知道的，她叫……”孟珺诚忽然一顿。
坐在段珂面前，即将把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他终于意识到，听到这个名字时，那种莫名而生的熟悉感是因为什么了。
“嗯？”段珂奇怪地看他一眼，“忘了吗？”
“她叫。”孟珺诚抿了抿唇，说，“她叫青鸾。”
段珂微微睁大了眼，又很快平静下来：“挺巧的，居然和……的灵剑同名。”
孟珺诚点着头，脑中一片混乱：“是，这个名字，还算是常见吧。”
情况都汇报完了，孟珺诚还记挂着自己的师弟师妹，便起身告辞。
段珂嗯了一声，略一犹豫，还是问：“那个青鸾，还有别的异常吗？”
孟珺诚垂首，不敢看段珂眼中的希望与失望：“她有剑意，但，和小师叔的并不相同。”
“……”
段珂沉默良久，叹息道：“知道了，我叫了人送你，回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