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坐在殿中闭目捻佛珠,嘴唇微动,呢喃着经语。

    “太后娘娘,郁督公到了,”身旁侍女出声提醒。

    太后慢悠悠抬起眼,自上而下扫视殿中央负手而立之人,她将手放下,搭在腿上,手腕上重叠的佛珠挤撞,发出阵阵清脆响声。

    “哀家设寺,为生灵求得轮回,郁督公为何派人砸了寺庙?可是同哀家过不去?”太后严肃说道。

    郁决漫不经心,连个眼神都不是实的,“太后娘娘怎知,是咱家所为?”

    他一口一个自称,听得太后身旁侍女胆战心惊。

    真真是不讲礼。

    高座之上的太后,锦衣华裳,雍容华贵,她将手串取下,递给侍女,这才慢慢开口:“寺塌当日,郁督公带着人马出现于此,又作何解释?”

    郁决不犹豫,张口便是一句:“抓狐宠去了,它跑丢了。”

    太后冷呵:“狐宠?哀家可不知郁督公有这般闲情。”

    她微笑着,不真切,亦不深的一个笑容,“巧了,哀家也想养只狐宠,可惜对此一窍不通,不若找个时候,派人去郁督公府上,好好学习一番如何圈养才是。”

    郁督公颔首,恭敬有礼:“恭迎。”

    .

    “稀罕!就她还养狐狸,扒了狐狸皮炖肉吃还差不多。我瞧她便是心比天高,陛下从前年幼,她执朝也罢了,如今陛下成大成人,她还妄想?”

    折檐与郁决一同出宫,行在路上,愤愤不平。

    折檐说着,郁决不搭理他这话,自觉无趣,换了个话头:“那家客栈藏赃物,替王暮的人办事,底下的杂工却也都是无辜的,大大小小都放了,独一个,那日呈菜给我们的女杂工,人不见了。”

    郁决皱眉,思索了下。

    他记得那个人,大抵是见过她几次的,总之,一次比一次蠢笨。

    “跑了就跑了,兴不起大浪,”郁决走到督公府前,推开府门踏了进去。

    “那倒也是,”折檐点点头,想起什么来,“太后要派人,你这府里没有狐狸怎么办?”

    郁决径直入大堂,伸手推门,偌大的木门发出嘎吱一声响,“抓……”

    看到堂内光景,他忽然缄口,眉头皱得更深。

    “哪里来得狐狸?”折檐好奇睁大眼,却不敢随意往前去看。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蹲坐在郁决最常坐的椅子上,两只耳朵因他们的到来而弯动。

    郁决嫌弃地扇手,叫来府上管事,“又是谁塞来的?”

    管事的一瞧,登时吓得脸白,“大人,小的不曾收过别人送的狐狸呀!只是一桩事,未来得及通知你。”

    郁决走向芫花,在芫花好奇的目光下,一把揪住她的后脖,“什么事?”他又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问。

    “今日王大人送了个女人过来,也不知那女人是不是跑了。”管事的颤颤巍巍,说这话时咽了好几口水。

    听到“女人”两个字,芫花的尾巴不自觉地甩甩。

    她觉得,郁决这种人,对待她的人身那是一点都不好,第一次要砍她脖子,第二次要剁她脑袋。

    呜呜。

    还不如对一只小狐狸好呢。

    索性,芫花化狐了。

    至于那个“女人”去哪了,自己想吧!想得出来那就想吧!

    芫花的尾巴,大多时候不是自己控制的,每当她的小心思一起来,那尾巴便自己动了,她丝毫未察觉。

    可郁决发现了。

    他掂了掂手上的小狐狸,“你兴奋什么?”

    芫花:“呜呜。”

    她在瞎叫。

    折檐眨眨眼,道:“它肯定知道什么!”

    芫花:“呜呜。”

    不要胡说。

    折檐眼眸一亮:“看,我说对了。”

    郁决啧啧两句,满腔嫌意,他手一甩,将芫花丢到大堂外,“滚。”

    芫花稳稳落地,她已经学会怎么在郁决手底下不被扔了!

    她又跑了进来,钻进大堂椅子下。

    “抓出来,扔出去。”郁决命令。

    管事的和折檐一愣,随即上前抓芫花。

    芫花往桌底钻,从桌底叼出一张纸,又迅速跑出来,将纸放到郁决的脚边。

    她爪子伸伸,示意郁决看这张纸。

    郁决狐疑弯腰,拾了起来。

    一张王暮与客栈私下联系,谋合在厨房后院宰狐扒皮的书信。

    不过缺页了,只有客栈掌柜所写内容,王暮那一部分已不在了。

    可客栈掌柜在信中实打实提到天盟山、白狐、王大人等字眼。

    若将信公众,虽不足以扳倒王暮,却也能叫王暮落得个坏名头。

    郁决缓缓移眸,看向脚步白花花的狐狸。

    “你倒通灵性,”郁决将信交给了折檐,却是对着芫花说的,“可惜了,咱家没那个兴趣帮你给你狐族报仇雪恨。”

    闻言,芫花乌溜溜的黑眸眨了眨,脑袋甩甩。

    郁决意外:“哦?那你想要什么?”

    小狐狸静止了片刻,随之站起来走了两圈,又趴下,作出一副歇息的模样。

    郁决鬼使神差地读懂她的意思了。

    他问:“想在这里住?”

    芫花:呜呜。”

    郁决更意外,它竟听得懂人话,他向管事招手,“给它找个地方塞着。”

    管事的纳闷,不解,疑惑,但还是点头应了。

    折檐看得发愣,这小狐狸,还挺……像人的!

    督公府里没人养过猫狗,更不必说狐狸,谁家的大人在这关节头上还敢养狐狸。

    但郁决丢了那句“给它找个地方塞着”之后,再也没搭理过这只小狐狸了。

    管事的不懂狐狸的心思,可他念着,既然是大人说的,大人吩咐的,那必然得好好干啊,对吧?

    可他哪懂?

    于是,管事的将小狐狸抱给了允暖。

    允暖人好,心善,很适合带狐狸。

    允暖也很爽快,接了这档差事。

    府上空房多,却没有适合这种狐狸住的小地方,允暖便腾出一间杂房,大致清扫一遍后,把芫花安置在此。

    允暖很贴心,还给她搭了一块木板做床,担心她冷,铺了一层棉絮。

    允暖是个姑娘,看上去十五六岁,天真灿漫的一张脸蛋,芫花看得也顺心。

    真好呐!

    其实,太监也没什么不好。

    有钱,有权,还和她同仇。

    没有缺点!

    芫花再一次动起了勾引郁决的心思,她闭眼,思考了会儿。

    那封信,是在王暮要带走她之前,回客栈偷出来的。

    夜里,王暮在十字小道上遇到人身的芫花,说给她个无需做工谋生的路径,便是要将她送到督公府上去。

    作为一只聪明绝顶的小狐狸,她很早就得知,送去督公府的女人只有被赶走和被剁脑袋的份。

    被赶走还是被剁头,取决于当天郁决的心情。

    芫花摸了摸自己的头,暂时不想让它掉。

    可王暮并不是好心告诉她有别的路径,只是通知她,打算将她强硬拖走。

    于是,芫花提出回客栈收东西再走。

    王暮答应了,芫花才能有机会拿到那封信。

    如此想来,郁决这个人也不是完全无情嘛!给他好处,他也挺好说好的!

    至于做人怎么给他好处,芫花不知道,但她觉得,可以赖在府上当丫鬟,像允暖一样,顺便勾搭一下。

    “你叫什么名儿呀?大人不给你取名么?”允暖端着一盘清炒虾仁走进杂房,蹲在小木板前。她将盘子往芫花趴着的地方推了推,担心吓着她。

    出乎允暖的意料,这只小狐狸并不怕人。

    芫花不可能会理她的,芫花开口了,能把她吓死。

    芫花自顾凑到虾仁胖去嗅,啃了一口虾仁。不靠舔食,靠啃。

    “你的毛好软哦,”允暖摸了摸芫花的脑袋顶,“你好听话呀。”

    芫花吧唧吧唧啃着虾仁,泪眼盈盈。

    呜呜,这里也太好了吧!

    呜呜,还有姑娘一直夸她!

    “我原以为郁大人那样的人,铁石心肠,不曾想也会养这么乖的小狐狸呢,”允暖满眼都是毛茸茸的小狐狸,她知道小狐狸是不会说话的,便肆无忌惮地说起来。

    芫花很上道,她明白,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享人家的丫鬟,那就得任人家摸。

    皮肉生意做一做,有吃有住,小狐狸一生无忧!!

    允暖忽然不摸了,跑到窗前架子上,拿过一本书,“咦?你这里怎么还有本启蒙识字的书呀?”

    芫花停了啃虾仁,她转过头,发现允暖正在翻她的启蒙书。

    “你……不是狐狸吗?”允暖不可置信地翻阅书本,最终,她感叹,“好有文化的小狐狸。”

    芫花:……

    允暖离开后,芫花四爪一伸,跑出了杂房。

    芫花跳到督公府正堂最高处的檐牙上,俯瞰全府。

    府中大致三块,前边儿的花厅,中间的正堂,背后的后院。

    芫花所处后院,后院干净整洁,几乎没人住,唯有一个允暖成日四处乱跑。

    一轮圆月升起,泛着澄澈的白光,白狐的细绒映成千万丝。

    “蠢狐狸,下来。”

    底下,有个清泠的声儿。

    芫花蹦了下去,看着郁决,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在问:找我什么事。

    郁决一把揪过芫花的后脖,扒开她侧脖上的毛,露出皮肤。

    皮肤上,赫然呈现一条细长的血口,覆着一层浅痂。

    和被折檐所伤的女杂工脖上的伤口,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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