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亲自缉拿永王妃的当夜,杖毙了阖宫百名宫人,不少出自明华宫。

    宫人们被押到同一处行刑,杀鸡儆猴的场所,是先帝立下的三省碑前。

    三省碑乃先帝暮年所立,当时他深感自己长年征战、造孽太多,特地放了许多宫人出宫,以赎罪万一。三省碑上,密密麻麻刻着先帝敌人的名字,他们有的死于阴谋,有的死于阳谋,先帝刻下他们的名字,每每抚过那些凹陷,都告诫自己太平来之不易,施恩于人的同时,绝不可放过仇敌。

    陛下很好地get到了亲爹的意思。

    三省碑渐渐被鲜血染红,惨叫声刺破沉闷的长夜,然而只是微不足道的序曲。陛下站在不远处看着,等着,盼着,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长夜过去又如何呢?白日之后,又是一个长夜。

    鲜血无尽。

    皇后披头散发地赶来阻止,陛下温柔地扶起她,给她加了个座位看戏,而他自己却仍站着,闭目呼吸空气里的血腥气。

    知道无力挽回,皇后只能苦笑:“陛下如此大动干戈,不怕寒了阖宫的心吗?”

    陛下伸出一只手,去够并无实质的夜风,再捧到皇后面前,似笑非笑:“你看见了吗?”

    皇后直视他,满目冷戾。

    陛下挥手散去一切,接着搓手呵气:“入秋了,风愈发凉。”

    骠骑将军府。

    祁王殿下得了宫里消息,连夜赶来报信,思忆郡主穿戴整齐会客,面目冷淡。

    元秩好心提醒:“明日一早父皇就要将罪责推到永王妃身上,到时纪勉恐怕……”

    他言下之意,乃是他亲爹主使,却还一口一个父皇叫得亲热。

    纪飞鱼缓慢抬眼看他,目光透过幽幽烛火,明暗交织:“你想当皇帝。”

    元秩玩味一笑:“那你呢。”

    她直言他的心思:“你需要我,无论是成事前,还是成事后。成事前你的敌人是你爹,成事后你的敌人是你娘,好巧不巧的,他们都是我的仇人。”

    元秩气定神闲地喝茶,喝到唇角根本压不下:“纪小鱼啊纪小鱼,你就认命吧。”

    纪飞鱼说我可以认命,但我的亲人们,一个都不可以有事。

    “听着不大情愿?”

    她用小孩子玩笑的口气,说着理所当然的野心:“干|掉你爹,你就是皇帝,我就是皇后,有什么不情愿的?”

    祁王殿下目光复杂。他想起了错过的六年,“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为什么如今才明白。”

    一别数年,元秩第一次主动握住她的手,眼中暗潮汹涌,既有曾经错过的惋惜,也有失而复得的庆幸,夹杂难以言喻的渴望。这是一种对于命运的认同,也是一种天赐良机的虚荣——当初他摒弃的伴侣,最终褪去一切青涩,她是如此惊艳难得,归来只为与他结盟。

    这种感觉,好似喝了酒,永远不上头。

    飞鱼抽出自己的手,垂眸掩去厌恶:“你倒是说说,怎么救我二哥。”

    元秩故意拿乔,以示此事与他无关:“要说也可以,叫我一声二哥哥来听。”

    纪飞鱼忍住恶心,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二……哥……哥……”

    元秩这才满意,屈指叩击桌沿,轻吐良策妙计。他十分享受她的依赖,享受得闭上了眼睛,错过了她的龇牙表情。

    “父皇必能撇清干系,你再无把柄逼他救人,不妨去逼拂林王府,父皇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纪飞鱼心道你想得太美:你让我招惹是非,自己想英雄救美?

    元秩猝然睁眼,终于捕捉她一脸不满。他捋她额发,笑得宠溺:“不要与拂林王府闹得太僵。将来都是做你臣子的人,还不是听凭你处置?”

    此番漏夜急来,自有考量。本来平二公子的罪状板上钉钉,陛下的名声也大有损伤,只需皇后出面调停,助拂林王府找到那枚暗器,还平二公子一个清白即可。可陛下突然发难,使皇后失去施恩拂林王府的机会,于是这个机会,只能由思忆郡主来给。

    思忆郡主踌躇:“羽林营很厉害的……我会不会被打死?”

    祁王殿下无语:“有我在,胆子可不可以大一点?”

    最终被祁王殿下劝服,郡主连夜整肃忠勇营,准备去拂林王府火拼。

    这一对利益CP刚刚诞生,另一对利益CP即将瓦解。

    陛下杀完了人,当着阖宫嫔妃的面,狠狠甩了皇后一巴掌。

    皇后擦去嘴角的血,居然还笑了一下。她跪在地上整理衣袍,抬手想扶正凤钗,发现她并没有戴,于是大笑出声,成功招致陛下的第二个巴掌。

    陛下打皇后自然有道理,“皇后管束六宫不严,状似疯癫,褫夺其后宫之权,即日起禁足于明华宫。后宫由颖妃主理。”

    嘴角鲜血直流,皇后目露讥讽,“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陛下隔着丝绢抬起她滴血的下巴,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知道我忍了你多久吗。”

    皇后邪魅一笑。

    拂林王府。

    羽林营与忠勇营再度对峙,平二公子诚恳认错,思忆郡主苦苦相逼:“我二哥一日不醒,你们一日别想太平。”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祁王压着节奏出场。这是一个自带bgm的男人,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用主持公道的派头、舍身取义的决心,替平二公子挡住了思忆郡主的长|剑。

    飞鱼知道今晚又有热闹了。为了留足精神演戏,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也为了拖延时间。

    祁王殿下急得朝她使眼色:尼玛把糟老头子招来怎么办?

    糟老头子到的时候,智障郡主还没跟拂林王府打起来,正在放狠话:“元秩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

    祁王殿下欲哭无泪:尼玛你倒是刺啊!刺完我好早点下场!狠话说一万遍有意思吗?

    陛下又好笑又好气:小冤家的智商总是忽高忽低。

    陛下夺下那柄长|剑,将尚方宝剑换给她:“用这个。”

    元秩纹丝不动地挡在平跃身前,心道糟老头子果然够狠,他朝纪小鱼使眼色,她把眼睛一闭,果真就要刺下。

    千钧一发之际,陛下握住了剑尖,郡主恰到好处地放手,任由陛下抽走了剑,她跪下请罪。

    陛下微微俯身,将流血的手掌摊到她面前,思忆郡主自袖中取出丝帕,垂首替陛下包扎,成功收获两道柠檬味的视线。

    包好了手,糟老头子顺势抬起她的下巴,她果然没有给他时间酝酿情绪,出口就是不解风情的话:“陛下是在看臣女有多傻吗?”

    他无奈收手,语声温柔:“困了吗?”

    思忆郡主打了个豪华加长版的哈欠。

    拂林王与平二公子一搭一唱,十足的委屈样。好似遭正室欺凌的小妾,再三表明自己有错,反倒衬得正室恃强,白莲花得堪比陛下宫里的颖妃娘娘。

    思忆郡主终于听不下去了:“你们总说自己有错,迄今为止除了修祠堂还做过什么?无心之失也是错,我要是无心杀了平跃,你们会不会找我算账?”

    祁王殿下跪在她身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郡主你实在任性!前几日不过与二公子争执几句,竟有今夜如此行径!若非本王有所察觉,岂非酿成大祸!”

    不着痕迹地解释了今夜的现身,将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陛下心想,这儿子真像我。

    思忆郡主开条件:“我二哥中了一种名为无依的毒,中毒者在昏睡时日夜吐血,最终心力衰竭。此毒配方多样,配制解药极为不易,必得找到真正下毒之人,方能及时破解。”

    拂林王世子笑着现身:“平蹊恰好认得此毒,愿为车骑将军一试。”

    纪飞鱼看见他就来气:“我二哥的性命是你能试的吗?”

    平蹊朝她拱手,“郡主有所不知,此毒能用血引之法,渡到旁人体内,若此人百毒不侵,无需解药亦可化解。平蹊寿数无多,但凭此身一试。”

    陛下若有所思。平蹊早晚是要杀的,难道想用这种方式,避免连累拂林王府?

    纪飞鱼若有所思。黑莲花不可能放过曾经弑君的平蹊,而二哥哥又没有中毒,拂林王府恐怕想借此机会,令平蹊假死归隐。

    平蹊若是代替平跃一命抵一命,看似化解恩怨,实则恩怨更深,更能让陛下放下对两家的防备。

    这算盘打得可真好。只是不知是拂林王那只老狐狸的主意,还是我平二哥哥这只小狐狸的主意?

    平二公子邪魅一笑。

    六妹妹,我想对你说——

    干|掉我哥,我就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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