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林王府的寿宴沿袭了不久前丧宴的风格,非但没收份子钱,菜色也相当朴素,寿堂并未张灯结彩,更无任何娱乐项目,仿佛就是简简单单地,请大家吃上两顿饭。

    诸位大人没有送出去贵重的贺礼,也没有推销出去优质的小女,拂林王虽然透了口风,却是言辞暧昧:舞弊案判决必依国法,但法理不外乎人情。

    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嘛!

    大人们不抛弃不放弃,换了一条拉关系的路子——

    行酒令。

    拂林王推辞了一番,表示未曾准备酒筹,恐怕扫了诸位兴致。

    大人们便说,筹令过于繁琐,不如行雅令,即席构思诗词、咏诵古人歌赋。

    古人云,闲徵雅令穷经史,醉听新吟胜管弦。然而席间并无乐音,单是轮番作词赋曲,难免过于单调,这时小姐们就有了用武之地——好在拂林王没有说,府中连一张琴都没有。

    琴音隔着屏风袅袅传来,寿星宁朔将军身为令官,余光扫过插瓶的白梅,眸光闪烁地出了第一句:“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女主:脑公夸得我好羞射哦~

    大人们:这是要破冰的节奏!

    御史中丞顾可珍接了第二句:“暗香自浮动,寂寞为谁开。”

    工部尚书段之桓接了第三句:“明月不相顾,天涯鬓已白。”

    大人们起哄让他罚酒:好好的咏梅呢,扯太深可不好。

    主席的殿下们压轴,郡主没有要参与的意思,自顾自地剥松子吃。

    祁王殿下请她别装智障:“到你了。”

    思忆郡主拍去手上碎屑,从容起身行礼,目视宁朔将军,霸王似的口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满堂宾客笑不可抑。

    笑完他们暗自心惊:破财免灾也是一途。

    宁朔将军笑着拱手:“郡主风趣。”

    郡主虽然风趣,可惜接得不洽,依令还得罚酒。

    祁王只能替她喝,不忘挑衅般地睨了平王一眼。

    平王殿下无语:当年二皇兄明明说过,要把六表妹让给他的。

    抢女人这种事,自恃清高的元晏不屑为之,本打算利用智障郡主了事,没想到这货竟有几分才思,令他重新考量她的价值。

    平王便也替郡主喝了一杯,递去风流薄媚的一眼,一切在欲说还休之间。

    男主微微眯眼,眼中并无波澜。

    是夜,宁国侯府。

    女主坐在铜镜前,惬意地闭着双眼,男主立于她身后,擦干一头湿漉的青丝,挽起一个松松的发髻,再斜斜簪上一支红梅。直男的成长速度如此之快,但他望着铜镜中影影绰绰的一双璧人,还是酸酸叹了口气:“咱们怎么就没早些遇上。”

    飞鱼坏笑:“吃元秩的醋啦?”

    男主掐了她脸颊一把,没好气道:“我没说你就知道了。可见心里有鬼。”

    飞鱼往后一倒,正入他怀。她仰起脸看他眼中的自己,方有信心将往事娓娓道来:“元秩在我心里,就像恶毒嫡姐一样。他比我年长、比我聪明、比我优秀,从前我跟他……分享一个娘……总是打打闹闹……他以为我很蠢,其实我只是觉得,自己笨一点,得到的爱也许就多一些……”

    平跃低头啄了她脑门一口,口气复杂:“小傻瓜。”

    小傻瓜猝不及防地给他簪上一支白玉簪,簪身刻着青松入云的纹样。这是纪业的遗物,她当作生辰贺礼赠他,也不避讳真正的考量:“有朝一日你遇见他,他看见这东西……就不会杀你。”

    气氛恰到好处,男主感动地捧起女主的脸,刚想来一个深情的么么哒,女主却突然直起脖子,额头咚地撞到他的下巴。

    两人俱是一声闷哼。

    飞鱼登登登跑到药炉边,献宝似的掀开炉盖,平跃一看不由乐了——她居然拿药炉煮长寿面=_=。

    那红彤彤的酱汤上,飘着绿油油的葱花,银丝面根根分明,胖乎乎的鱼丸围了一圈,看着色香味俱全。平跃忍不住调侃:“纪大夫真乃庖厨圣手。”

    飞鱼小心翼翼地给他盛了一碗,配上适量的葱花和鱼丸,最后浇上热腾腾的酱汤。她深吸一口香气,笑得殷切满足:“尝尝看。”

    平跃接过寿面,细细尝了一口,味道果然不错,心头刚泛起甜,却又生出了涩。他想起与她在宫中重逢的那一天,她跟只小耗子似的缩在御膳房,也是为了一碗寿面。

    他记得那个日子,四月廿七。

    平跃温柔地看着她:“你有多久没过生辰了?”

    飞鱼眨眨眼睛,对着手指:“算上今年这一个,缺了六个。”

    平跃摸摸她的头:“过年的时候补过好不好?”

    飞鱼蹦起来啵了他一口:“那你不许食言!”

    平跃慢吞吞地吃着寿面,听小猪喋喋不休地抱怨:“白天那个寿宴都吃的些什么呀!一点油水都没有!每道菜淡得要死!那个寿桃居然是咸的,而且不知道放了多少碱!”

    平跃刮了她一记鼻子,目露一丝狡诈:“祖父故意的。谁让他们上回砸了大哥的灵堂呢。”

    小猪瞪大眼睛,讷讷道:“原来你们家人这么促狭的。”

    男主微微一笑,虎牙很俏。

    女主一脸花痴,差点晕倒。

    摄像头靳老师:这下我总算知道谁更恋爱脑了。

    十二月十二,舞弊案殿审。

    说是殿审,其实也没什么好审的,一线流量大理寺卿梅务平已经搞定所有供状,只待大家商讨出个判决。

    判决对象并不多:前武英殿大学士唐袍、前京兆尹姚崇光、前户部尚书闻景行、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钱尘、前国子监祭酒盛成德、前吏部尚书程无衣。

    刚好一桌半麻将。

    若依国法,这六位非但要杀头,只怕亲族也难以免罪,如今只盼同僚帮扶,老板或可手下留情。是以他们一上金銮殿,病也不病了,傻也不傻了,疯也不疯了,整整齐齐地跪在地上,个个都是悔不当初的模样。

    额不,有一个人并不后悔。盛成德一脸清高,跪在了最边上,表示我跟你们不一样。

    大理寺监狱消息闭塞,陛下就不信盛成德能跟小孽|障心有灵犀,于是先问他:“盛成德你不服吗?”

    盛成德恭敬大拜,字字铿锵:“陛下,臣与这些罪臣同流合污,只为查实其舞弊罪证,大理寺卿梅大人能证明臣的清白之身。”

    陛下差点笑出声。

    梅寺卿十分客观:“陛下,盛成德提供罪证不假,但其同流合污之罪也系确凿。实难分辨其是有意调查,或是事后补救。”

    众臣议论纷纷,碟中谍神马的最难搞了!!

    钱尘强烈不满盛成德的反水,当众吐露跟他的交易:国考每年都留名额给寒门学子,盛祭酒才能装作不知。

    这下盛成德更嘚瑟:“陛下,臣虽则包庇,却尽心斡旋,更从未牟利啊!”

    梅务平证实盛成德未曾分赃之后,殿上立马有不少故交为盛成德求情。

    陛下绝不允许他们模糊重点。他拍桌子:“舞弊事小,结党事大!”

    众臣大抵心中都有鬼,被他一吓齐刷刷地跪:“臣惶恐!”

    陛下问太子怎么看。

    太子殿下不复先前的偏激,仿佛恢复了一贯的温厚。他打太极:“舞弊罪吏虽有联合,未必在别处也结党。还需进一步查实。”

    祁王殿下戳穿他的云淡风轻:“太子殿下前几日口口声声说要揪出幕后主使……”他转向苏晦明:“苏侍郎,你那不共戴天的壮语可言犹在耳。”

    苏侍郎无所畏惧:“陛下,臣首告中宫结党,意图谋逆!”

    太子殿下先是睨他,再看了一眼平王。

    平王殿下出列:“父皇,千秋节投毒案悬而未决,舞弊案罪吏又与母后素有来往,苏侍郎所言未必空穴来风,还望父皇明察!”

    黄雀亲自上阵撕蝉,螳螂太子选择隔岸观火,心想废后之事一旦提上日程,非但对他很有好处,国子监的改革问题也要暂且搁置,若是此事淡化,他就不会得罪世家。

    杜相认为此时不宜废后:“陛下,年末西北战事吃紧,千秋节一案并无确凿证据,不宜因此动摇军心。”

    陛下指着一干罪臣:“有无结党,从实招来。”

    老油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知说实话只会死得更惨,又扯不出另一个标准答案。

    最后还是唐袍先表演。他磕头磕得咚咚响,嚎丧嚎得像死了娘:“当年陛下初登大宝,边境战乱不止,臣等响应朝廷号召,毅然捐献军资……得蒙陛下垂怜,臣等的不孝子进了国子监,不成想他们竟是如此地不成器啊!溺子如杀子,臣等不配为父,更不配为臣!事已至此,臣无可辩白,只求速死!”

    唐大学士的flag立得飞起:“臣死不足惜,陛下万不能因旧日之情,坏了大胤律法、寒了天下士子之心!臣一人之死,可清除国子监多年陋习,可为大胤朝树一榜样,赢后世万代之赞颂,臣唐袍死而无憾!”

    剩下四位纷纷附和:“臣等死而无憾!!”

    盛成德最为激烈:“臣一片赤子之心,只求国子监从此清明,陛下若是不信,臣当撞死在这大殿之上!!”

    众臣:“……”

    尼玛还挺大义凛然=_=。

    这楼歪得不能再歪,陛下只能宣思忆郡主进来,不忘叫上她遍体鳞伤的亲哥。

    平王殿下没有再说,嘴角勾起一抹笃定。

    宁朔将军将纪昭带上大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阴冷的日光打在纪昭背上,他始终跪得笔挺,却在听见那声“思忆郡主觐见”时塌了脊背,生生抑住回头。

    平跃若有所思。

    思忆郡主一身素服款款而来,双手稳稳捧着的,赫然是那柄尚方宝剑。

    她目视前方行至人群之前,期间未曾分给任何人一眼。

    红尘似水,往事成灰,她的目光无悲无喜,却又别样明媚,好似千岁万岁,都沉淀在这几步之间。

    她在最好的年岁,从容优雅地进退。

    前方,龙座之上的君主笑得玩味。

    盛成德嘴角的弧度很是了然。

    六姑娘,来日你做了皇后,可会记得我盛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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