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过是晚一些处理舞弊案的大鱼,京中物议就已沸腾。

    国子监的寒门学子纷纷罢课,联合请命严惩罪吏,还要求废除世家子弟在国子监的固有名额,日后国子监收生只能通过入学考试。

    本来只想杀鸡儆猴的陛下,不得不面临国子监的改革问题。

    这次买热搜的人,是他的老六。

    而配合老六的人,是智障郡主。

    智障郡主当着国子监所有监生的面,痛哭流涕地承认了她年幼无知犯下的错误,逻辑十分清晰:入学考试的舞弊是盛成德教她的,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后来他给她上课又很严苛,更没有耐心给她讲题目,她自己智商又没有发育好,导致每次考试都要听他的作弊,现在想想,很有可能是他早有预谋,就为了今天揭开舞弊案,好给寒门学子争取公平,也给国子监一个改革的机会。

    大家联系平日盛祭酒对他们的关照,已然信了八分,及至郡主取出她写过的国子监变法的策论,看清上面盛祭酒亲笔的批文,他们则完全相信了——

    盛祭酒燃烧了自己,只为照亮学术圈的黑暗。

    陛下听完这一通颠倒黑白的故事,在养心殿里笑了很久,循环着三个字的台词:小孽|障。

    祁王殿下听闻也笑了。他没想到纪小鱼的智商这么高,她顺着元晏激化矛盾的心思,借机将众臣结党的重点放在舞弊,而非夺嫡。

    这样一来,糟老头子就算想废后,纪氏也戴不上结党谋逆的帽子。

    而她自己,顺利地将罪名推给年幼无知。

    甚至她还给盛成德留了一线生机。

    一箭数雕,不能更妙。

    国子监当然是不能改革的。里头的贵族阶级也不全是皇后的人,若是一棍子打死,陛下的朝堂只怕要翻天。

    太子殿下也觉出不对劲来了。他的亲信中有不少是送儿子上国子监的,国考舞弊案闹到今天这个地步,越来越有两败俱伤的味道。

    杜相苦笑:“殿下,您认为渔翁得利的人是谁?”

    太子倒吸一口凉气,呆在那里。

    杜相一语惊醒梦中人,太子明白自己沦为动摇世家利益的罪魁祸首,要承担他们的怒火和仇恨,幕后操纵者是平王殿下,以及顺水推舟的亲爹。

    说得更难听点,陛下借刀杀人,他就是那把刀。

    元翊崩溃扫落一盘黑白子。良久他平静下来,笑容乖张:“堂堂东宫太子,原是螳螂一只。”

    杜相默然一叹:天家父子,不过如是。

    十二月初九,宁朔将军生辰。

    这一天,下起了初雪。

    拂林王府虽素来低调,如今却也低调不得,因拂林世子新丧,便为宁朔将军简单办了寿宴,宴请一应宾客。

    国考舞弊案即将判决,关系到国子监是否要面临改革,拂林王这个三司判官举足轻重。随着国子监监生罢课请命、舆论哗然,众臣视此寿宴为一个契机:到底能不能抢救一下?

    上回他们砸了人家的灵堂,结果人家非但不觉警告,反而公事公办,这回看来得来软的。

    诸位大人除了带上自己在国子监读书的儿子,不忘带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

    宁朔将军是未来的拂林世子,是要继承拂林王位的,这么大一只金龟婿放在眼前,谁能顾得上脸面?为了拂林王妃之位,冲鸭!!

    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到了现场才发现不合时宜——拂林王府虽然摘了白幡,却也没有挂上红绸,寿宴布置得十分素净,透着一股子清冷,就连寿星本人,也穿了一身素衣。

    小雪碎银似的落下,那人眉宇间染了些许白霜,端的是面如冠玉、素衣清俊的好模样。

    小姐们偷偷看红了脸,却也暗中嗔怪:宁朔将军身为前台,迎接宾客礼数周全,偏偏始终崩着个脸,这寿宴的气氛跟丧宴实在差不了多少。

    直到思忆郡主下了马车,宁朔将军才露出一个罕见的笑。他很想藏好,可惜太有难度——那玉色披风之下,是与他一样的素衣,几乎要让人怀疑,她是冰雪化作的精怪。

    满堂鲜衣之中,唯二的素服尤为扎眼,透着情侣装般的微妙。

    思忆郡主微微低头,踏着一地潮湿款款行来,乍然于伞下抬眼,雪珠湿漉了眼睫,眸光无比潋滟。她在众多目光中坦然行礼,恭敬称宁朔将军一声义兄。

    宁朔将军回以一礼,偷瞄间低音炮苏炸:“郡主前来相贺,平跃喜不自胜。”

    拂林王面色不豫:“郡主赏脸,拂林王府蓬荜生辉。”

    郡主人美声甜:“祖父不必见外。”

    她命人抬来一箱贺礼,当众打开,里面全是书信。当年西凉倾袭北境,纪家军与拂林军配合作战,这便是拂林王写给先宁国侯纪衡的军情。

    拂林王笑得勉强:“郡主这是何意?”

    郡主故弄玄虚:“一切看祖父如何想。”

    你想踩着宁国侯府上位,这就是从此决裂;你想与我们合作,这就是再续前缘。

    拂林王命人收下贺礼,将思忆郡主请入宴席,趁人不妨跟平跃耳语:“好厉害的孙媳。”

    平跃低头闷笑。

    几位殿下是最后到的,拂林王给他们安排了主席。大人们带来的女眷,则用屏风隔断,另开几桌。

    思忆郡主自然也被分到女眷那里。

    女人多的地方,自然纷争不断。

    一开始大家还客客气气地寒暄,很快话题就被引到了国子监。

    礼部尚书齐渚的千金叹气:“我三哥从未参与舞弊,同样遭人诟病,这些害群之马真该千刀万剐的。”

    工部尚书段之桓的千金附和:“可不是嘛。为着这么些小人,家中几个哥哥的名声都毁了。”

    御史中丞顾可珍的千金无奈:“家父弹劾同僚自己何尝好受,总归是有共事之谊的。”

    她们七嘴八舌地诉苦,话里话外挤兑的人,却好似聋了瞎了,自顾自地饮茶,举止一派娴雅。

    最后是兵部侍郎葛寅的千金放了大招:“听家父说啊,纪五公子忌讳宁朔将军,有蓄意拖延之嫌。”

    她此言一出,大家也不谈国子监了,矛头直指宁国侯府,阴阳怪气地说这一家子都恋栈权位,自己没有本事,就去残害他人。

    千雀都听不下去了,低声问萌主要不要打她们。

    郡主清晰地吐出一句话:“诸位小姐慎言,以免传到圣上耳中,以为汝父心存埋怨。”

    刑部侍郎郑脉的千金终于出声:“郡主如此自若,倒叫我等敬佩。”

    思忆郡主语不惊人死不休:“郑小姐心慕祁王殿下已久,这是在提前讨好我这个正室吗?”

    郑绮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压下火气,目光还是恶毒起来:“郡主慎言!且不说我与殿下素来是君子之交,即便郡主当真成了殿下正妃,却未必不会如皇后娘娘一般病重……”

    只听啪地一声,她的话音截然而止,脸上多了一个五指山,思忆郡主甩着她发麻的玉手,慵懒地歪着头:“郑小姐,妄议中宫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郑小姐无可辩驳,凄凄垂泪,小姐们纷纷站在郑小姐那边,指责郡主不该出手伤人。

    她们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千雀护着萌主退到屏风边上,看准时机那么一推,这些小姐便压着屏风倒下,毫无形象地摔倒在众人面前。

    思忆郡主笑不可抑。

    诸位大人:“……”

    诸位殿下:“……”

    拂林王:“……”

    宁朔将军一脸宠溺。

    小姐们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无数道恶毒的目光打在郡主身上,她脸上的兴味却愈发浓烈,在郑小姐说明原委时忍不住又笑了。

    祁王殿下维护郑小姐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她堵了回去:“郑小姐说皇后快病死了,我替二表哥教训一下。”

    平王殿下鼓掌:“六表妹真乃将门虎女。”

    祁王殿下瞪了他一眼。

    拂林王赶忙打圆场,命人重新支好屏风,并将祸害郡主请到主席就坐,谁知她还不肯,直接问厨房在哪儿。

    宁朔将军无奈:“不妨由平跃引郡主前去。”

    思忆郡主拒绝:“这满堂的佳人都是来相看义兄的,你怎么能走开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醋味儿。

    拂林王赶忙打掩护:“郡主何必迁怒平跃?”

    祁王殿下深觉丢脸,扯着郡主袖子低喝:“别闹了。”

    郑小姐黯然神伤,泫然欲泣。

    最后还是坐主席。

    主席不时有人过来敬酒,思忆郡主还是淡定喝茶,对宁朔将军也视而不见,直到四皇子吴王殿下说:“本王的三皇妹有意于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女主:真是老公进阶了谁都来肖想!!

    男主求生欲爆表。他非但一一婉拒所有红娘,还当众宣布兄长新丧,暂时不言嫁娶。

    然后就有人起哄。衷州营右翼参领吴钜发问:“将军可是有了心仪之人?”

    男主温润一笑,作了回答。

    女主努力忍笑,脸颊发烫。

    厅堂外的雪越来越大,两道视线为了不去看对方,便同时去看雪。

    一个想:我愿化身纸伞,为她遮风挡雪。

    一个想:我愿化身积雪,永坠他的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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