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滢靠在楼下小诊所的椅子上,脸唇苍白,药水冰得像化雪流进血液,洗髓一样裹尽收存在身体角落里的每一丝暖。

    这个冬天的寒冷扎扎实实渗透了她的身体。她紧裹羽绒服,还是冷得发抖。

    诊所外面,北风呼啸,卷起枯叶漫天飞舞。

    她并不喜欢冬天,因为太冷,总是会让人无由来生出绝望。

    可冬天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如果人生只有一个四季,那会有一个多么漫长绝望的寒冬。

    这会是她的寒冬吗……

    普朵没熬过她的冬天,她把这一个冬天,当成了她人生的寒冬。

    我也以为那是人生的寒冬啊!我也知道冬天还会来,可我撑了这么久……

    我撑了这么久,我还在坚持,你为什么放弃……

    普朵,你为什么放弃……

    岑滢仰头向后,眼泪如小溪流下两鬓。她抬手往太阳穴上一抹,用力闭眼。

    能撑到什么时候……她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出租屋里,岑滢熬一锅白粥,又想起来普朵。

    开了电热毯缩进被窝里,浑噩睡到下午。起来吃了一碗粥,房荟潆来电话。

    “你怎么样?老师让我来催稿子——”

    岑滢说“没事”,干笑一声,又说:“都说人健忘,为什么那个人就忘不掉,好像是忘掉了,想起来还是不甘。”

    “你这到底生的什么病哎!枉费相思病?甘不甘的,这是你能说了算的?”

    岑滢知道她说得对,心里松开了些,转而发愁自己的稿子,叹:“我才知道自己的程度和你们差得那么多,老师那时候怎么会答应我进组呢......”

    “其实我也有点奇怪,那时候我跟老师说你,心里想着是希望不大,可我一说她就答应了,我想可能你之前找过她。”

    岑滢握着电话点点头,说:“稿子我明天晚上一定给你。”

    病中无力,精神萎靡,手上的工作却不能停下来,下个月要交二季度的房租,她还想活下去,就得让自己尽快恢复精神体力。

    第二天早上,岑滢被一阵说话声惊醒。她听着是普朵的声音,欣然发现自己只是做了好长的一场梦,忙爬起来拉开门。

    客厅站着一对陌生男女。

    她醒悟那是新来的租客,忙关上门。

    背靠门,眼睛顿时又湿了。

    终于接受普朵不会再回来了。

    换好衣服开门,岑滢呆在门口。

    小客厅里,行李箱、纸箱、蛇皮袋占住通道,东西散放一地,完全无处下脚。

    新室友从一堆东西里抬起头来,又站起来,对她大力挥手打招呼。

    岑滢便感觉这姑娘真热情。和初见普朵略带腼腆的热情有点不一样。

    和自己,也不太一样。

    “你好,我叫吴一依,这是我男朋友李原。”

    这位新室友身穿酒红修身毛衣,下围一圈荷叶边,像跳拉丁舞的演出服。

    她介绍那个不知叫李原还是李圆的男朋友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然后两个人就搂抱在一起,像一具连体雕塑展示在她面前。

    岑滢眼睛不知往哪儿放,瞟他们一眼,视线落在满客厅的东西上:“我叫岑滢,需要帮忙吗?”

    “不客气。”

    岑滢翻箱越袋走到电饭煲面前,打开盖子,里面躺着两只脏碗。

    “你煮的粥吗?我们今天来得太早,没来得及吃早餐,看看还温热……挺香的,谢谢啊!” 吴一依说。

    水槽里还躺着两把勺子。岑滢皱着眉微笑。

    还真是不客气……

    冲好麦片,岑滢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有些倦怠。

    打开电脑,凝神静气,性格不够饱满——

    咣铛啷……哈哈哈……啊……

    岑滢望向门的方向,眉头拧起来。戴上耳机,心绪不宁。

    窗外,晨雾未散,模模糊糊见那盏路灯站在那里,像一个人向她招手。一时又看不见。

    她望着路灯的方向怔神。

    终于听到外面的人出门了,岑滢打开门。转眼呆愣在卫生间门口。

    里面到处是水,镜子上蒙着雾气,她的洗脸盆上压着拉丁舞小毛衣,小毛衣上压着小内和小衣……

    这天半夜,岑滢被“砰”一声吓醒。她打开灯,长出气,又做噩梦了……

    就听外面“噔噔噔”,“砰”,“哗哗哗”,“砰”。

    看时间,三点半。待安静下来,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六点半,闹钟响了。岑滢黏到七点半终于爬起来,懊恼今早的学习计划全落空了。

    岑滢惺忪眼走进卫生间,秒变铜铃眼。

    她的牙膏和洗面奶一夜之间变成两个苦瓜,洗面奶已经空了半截……哈!

    忙看牙刷,还好毛毛是干的。

    第二天晚上,岑滢回到出租屋。一开门,只见满屋子灯火通明。卫生间传来流水声。

    还有,说话声……

    两个小时,岑滢探出头看了七回,哗啦啦淌水的声音,在她耳朵里响得就像人民币滚进下水道。

    正想着水费,卫生间门突然打开了,两个赤条条的人打闹着跑出来。

    岑滢眼瞎脚快闪身进门,扑着门板,魂惊了半天落不下来。

    春节前的一天,岑滢下班回来,上楼就见出租屋外面围着一圈人。

    她以为遭贼了,着急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和那一摞心血笔记本,忙慌挤开人群。

    就见出租屋门大开着,吴一依扯着她男朋友的头发,她男朋友反掐着她的手,两个人脸上都有对方挠出的彩礼,地上是碎了的暖瓶和碗,还有她那个从DS用到今天早上的茶杯成了两半。

    岑滢呆在门口,不知自己该进,还是该退。

    没留神那叫李什么的小伙子甩开吴一依冲出来,拨开人群往外走,把她推得一趔趄。

    吴一依跑进自己房间,砸门关上。邻居散了,岑滢看着满地狼籍,茶杯已无法复原,心力憔悴。

    开冰箱拿出昨天买的速冻饺子,烧了水,才发现只剩个空包装壳子,里面的饺子半个无存。

    改稿子要紧。岑滢再忍下一口气,自己烙了个蛋饼,边吃边改稿。

    吴一依在房间里嚎啕。岑滢关紧房门也隔不住嗷嗷之音,吃完饭出来,叹口气,恐怕一会儿抢不到卫生间,先忙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嚎啕变成了哭天喊地。

    岑滢走过去,抬手,又放下手。

    关上门,打开电脑,戴上耳机,继续写稿。

    春节休假,岑滢带着电脑就近找了家咖啡馆,早出晚归度过了清静的五天。

    第五天晚上,她从咖啡馆回来,开门就见吴一依和男朋友在客厅你侬我侬正吃宵夜,两个人旁若没看见她。岑滢也一眼不看一言不语闷头回房间。

    却听吴一依喊住她,以为要客气一下邀她吃宵夜,正准备谢绝,听她说:“岑滢姐,这是我男朋友张俊。”

    岑滢才发现这个染了一头黄毛的小伙子,不是之前那个叫李什么来着。

    她一回头就见两个人搂在一起,好像她是个大头贴拍照机一样,头斗头,对她摆出两副甜蜜幸福的笑脸。

    岑滢回到自己房间,心想这一天天的就像住在片场。

    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容易陷入爱河,爱要人尽皆知,分手也要轰轰烈烈,生活过得比演戏还热闹,演技比影帝影后还精湛。

    她却是悄无声息开始一场恋爱,雪过无迹埋葬一段风花血痕,至今滚滚红尘也听不到和他丁点儿的传说。

    或许在每个恋爱的人心中,彼此眼对眼的每一刻都是人生大戏。

    在外人看来,却荒唐矫造得紧。

    而她,还能有下一次恋爱吗……

    收到一月份的水电费账单,用量足比上月翻了一番。岑滢决定和吴一依聊一聊。

    “一依,你看这是十二月份的水电费账单,这是你来以后一月份的账单,都是冬天,你看水电费你是不是应该——”

    “岑滢姐,你说的我就不懂了,你凭什么说我用得多?说不定水表和电表有问题,还有哦,我白天都不在家,谁知道白天你会不会回来......”

    岑滢知道争执是徒劳又浪费时间,她大病初愈,没有多余的心力,默默收起账单。

    租期还有一个月。那次遇险后,她原本就想过搬走,还在租房网站相中过一处单身公寓,离公司步行也就半个小时。

    最重要是一个人住清静,可以专心写稿。只是房子只有十几平,房东要求租整年,还要一个月押金。

    她趁中午休息过去看了房子,在电梯里和偶遇的住户闲聊了些情况,又向楼下物业问了些问题,决定租下房子。

    二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岑滢收拾自己的所有东西,连同还没安装的书架,离开了彷耳胡同。

    她走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

    她想起网上新闻说,那天普朵跳下去的时间也是四点多。

    大雪停了,路两边的积雪还没化,厚重的云层里隐约透着一点亮。

    她从车后窗望向住了三年零六个月的那扇窗户。

    那里已经没有普朵的痕迹,没有什么可让她留恋了。

    小诊所里有人在输液。

    小吃店热气腾腾的蒸汽蒙住了玻璃门。

    推拿店挂着闭店的牌子......

    她从观后镜看见正对她窗前的那盏路灯,顶着雪帽站在雪地里......目送她。

    她回头朝它挥挥手,眼眶泛起潮气,直望着它越来越远,转过弯再看不见。

    搬完家又收家,收完家又忙赶稿。雪天挨冻又劳累,岑滢又病起来。

    吃完药似乎好一点,第二天更咳嗽低烧。

    交完房租和押金已是山穷水尽,再打两天点滴,钱包只剩元角分。发工资还有半个月,只有透支信用卡度日。

    半个月后,病才终于痊愈。

    这天,岑滢加完班正吃泡面,前房东来电话。

    “王阿姨,您从云南旅游回来了吗?”

    “是的呀,你明天可以来退押金了。”

    岑滢把泡面一推。

    终于可以退押金,救命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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