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胭脂巷的灯火逐渐亮起,最耀眼的莫过于霓裳阁,门前车水马龙,达官贵人,文人墨客络绎不绝,里面灯火辉煌亮如白昼。

    翠绿的帘幕高挂,红衣随风飘逸,玉笛声声吹响,穿着藏青色袍衫便服的韩俞在里面特别显眼,她身旁坐着的是霓裳阁的花魁,怜梦公子,一袭朱红罗衣轻盈飘逸,正坐在韩俞身旁帮她斟酒。

    霓裳阁的怜梦公子谁人不知呢?即使是朝中官员也不会得到他一个眼神,更何况只是尚书府嫡女竟能让他亲自动手。

    裴书锦躲在暗处,面容阴狠的看着两人,一个是自家妻主,一个是名满京城的花魁,他的目光像淬上毒药一般落在两人相触的手上。

    前厅传来一阵吵闹,有人高喊着“杀人了,杀人了。”,里面的人立马慌乱起来,裴书锦眼睁睁看着自家妻主护着人跑出去。

    阁里乱成一锅粥,他的身体松懈下来,两手把脸一捂,泪水从指缝里向外涌流,咬得红唇出血也不让哽咽声泄出。

    黑暗中的声响格外清楚,裴书锦察觉异常,抬眼看去意外的闯入一道视线之中。

    冷漠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女人眉角的一抹殷红又给她添了几分邪魅。

    裴书锦与她的眼神一触即分,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隐约猜到这人的身份,连方才的伤心都忘了,只余下深深的恐惧,身体僵的不敢动作,女人只是瞧了他一眼之后便瞬间隐入暗处不见踪影。

    出现命案,死者貌似是朝中重臣,当晚在阁中的人都被留下审问,而裴书锦在那人离开后也相继离去。

    街道上张贴着杀人犯的画像,重金悬赏,裴书锦看了一眼,与一点儿也不相像,他不想惹祸上身,只当那晚没见过她。

    除了刺杀一事闹得轰轰烈烈,尚书嫡女与青楼花魁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

    “书锦,俞儿与那花魁一事,你挑个吉日将他迎进来吧。”裴书锦静静坐着,绝美的脸有些苍白。

    婆婆一早便叫他过来,却没想到是为着这事,他沉默着不说话,脸上的不情愿大大方方展露出来。

    “你有何不情愿的,当初俞儿非要娶你即使你名声尽毁,我儿还是以正夫之位将你娶进门,你身子不能生育,总不能让我尚书府后继无人吧。”苏氏怒急,但仍是耐心劝导。

    “妻主说过,只会娶我一人。”裴书锦心尖发寒,婆婆说的是事实,但这些也如刀子般扎心。

    苏氏闻言勃然大怒,扬起手一个巴掌便甩在他脸上,这一巴掌大力的让他歪倒身子,脸颊痛得几近麻木。

    “我当初就不该松口让玉俞儿娶你进门,俞儿如今院子中只有你一个你还不知足,那青楼男子进来也只是给育儿做侧夫,你连这点度量都没有,我可以让玉儿以妒夫之名休了你。”

    苏氏的话总是刻薄刺耳,裴书锦这一年来都听惯了,起初让人不舒服,慢慢便麻木了。

    “妻主说过,只娶我一个人的。”裴书锦只低头死死盯着地面,如同木偶般重复这句话。

    他无力地走回自己的院子,苏氏气急将他赶了回去。

    对于妻主纳侧夫一事,他绝对不会松口的,是妻主救了他,妻主说过只会对他一个人好的,只要她没有不要他,他是绝对不会放手。

    裴书锦遏制自己去回想韩俞与怜梦的画面,偏执的情绪如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

    路过一单圆拱门时不经意瞥到熟悉的身影,和那晚明晃晃在他眼前隐去黑暗中的人一致,瞧她一身下人模样打扮竟不知何时混入了尚书府。

    裴书锦瞳孔微缩,猛地转头离开,不行,要马上去告诉妻主,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又要杀人了吗?这次是谁?尚书大人吗?

    “你在说什么?”裴书锦冷冷盯着韩俞,他没有想到妻主一回来便是与他说这事,

    “怜梦进门,虽是平夫,但总归还是你最大,府中事务仍交于你来打理,到时成婚事宜按照平夫的规矩来操办就行。”韩俞将官服脱下并未注意到身后裴书锦难看的脸色,

    “我以为外间传的都是假的。”他不死心。

    “倒也不全是作假。”

    等到亲耳听她所言,裴书锦这些天为自己编织的美梦瞬间破碎,难怪父亲早上将他叫过去,若是没有妻主的授意父亲怎么会主动和他开口呢,平夫?早上父亲留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迹不知为何,这时竟然痛的让他难堪。

    他回来的时候看了一眼,红肿的很,即使被他用脂粉盖住,仔细的话还是能看出端倪,但妻主似乎高兴的看不见呢。

    空气凝滞半响,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男人的轻笑,她从未听裴书锦那样笑过,愤怒的,但透着悲哀,

    “不行。”韩俞不解的转身看他,只见男人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开口“不行,你当初承诺只会娶我一人。”

    她脸上一片茫然,却刺痛了裴书锦的眼睛,原来只有自己一直记得,像个无人在意的小丑般。

    望着一脸受伤的裴书瑾,韩俞才记起自己在新婚之夜上对他许下的承诺,她的确是只会娶他一人 ,在她未恢复记忆之前。

    他与怜梦是在裴书锦被拐走之后相识的,一次摔伤了头才会将他忘却,几日前才记起,此时她的心里已然装下了两个男人。

    “书锦,我不能负了他。”怜梦带着两人的回忆一直在等着她,本就是身世浮萍,她不能再一次丢下他了。

    “那我呢?”裴书锦喃喃道,而后控制不住情绪,“那我呢?你明明就许诺过我的,是你许诺我的。”他的双眸渐渐泛红,胸膛不受控制的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她近乎咬牙切齿。

    韩俞毕竟亏欠于他,静静在一旁待他发泄,女人的不为所动,逐渐令裴书锦沸腾的血液冷却,无力倚在门前,

    “我是不会让他进门的。”平静下来的他声音极淡。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一连几日韩俞未曾出现,他不想去管妻主与怜梦在外面如何,但没过多久,府里便张灯结彩挂起了红绸,从下人口中得知韩俞这几日就要将人迎进府里。

    裴书锦的院子刚被下人挂上红绸,一直以来积攒的不堪终于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他不顾形象冲上前将它们撕扯下来,连带着将来装扮打点的下人都赶了出去,

    “滚,都给我滚出去。”

    待他看到除了自己院子,府中其他地方都挂满了红 ,他冲出院子把凡是能看到的都扯了下来。

    下人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他眼中凶狠的厉色吓得不敢上前只能偷偷去请韩俞。

    “一定要这样吗?”韩俞刚来便看到他疯狂的样子,上前抓住他的手,

    “是你逼我的!”他一把甩开,愤怒的瞪着她的,“我说了不可以,你为什么还是要将人娶进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充满了痛苦和癫狂,仿佛要将世界点燃。

    此话一出,原本不明所以的大家都一脸不赞同的看向裴书锦,更有甚者那一双双只敢偷摸着瞧他的人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讽刺。

    裴书锦闹得动静太大,韩俞的脸上仿佛被人甩了一掌。

    “够了,自古以来哪个不是三夫四侍,收起你这般作态,怜梦我定是要娶进门的,并不需要你同意与否。”她仿佛是听到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眼底终于露出一丝不耐烦。

    裴书锦从没见过她这般,一时愣住,韩俞却粗鲁地将人拉着回到院子将他锁在里面。

    “莫让主夫离开院子半步。”裴书锦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要将自己锁着,竟是怕自己会毁了她的婚礼。

    “站住,韩俞,你放我出去,凭什么锁着我!放我出去!”任凭他如何呼喊也没有人前来,

    此时他才惊觉原来若没了她,自己竟是孤身一人。

    被关的前几日,裴书锦还一直闹着,慢慢便安静下来。

    外面锣鼓喧天,欢声笑语,新娘子牵着新郎引着众人一路进府,来的人不少,可真是热闹。

    裴书锦抬眼望向上空散落的辰星 ,院里的人都去前厅帮忙了,他在这里从早坐到晚,外面倒是愈发热闹了。

    本来就面容清秀的他在淡淡月光下显露出一种病态之美,听着宾客的起哄,他居然低低的笑了。

    一丁点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裴书锦扭头看去便见到一双格外熟悉的眼睛,还是一身下人装扮,

    “啧。”衣摆处干干净净的,裴书锦失望的收回视线,府中大摆宴席戒备肯定大不如前,这人真不懂得把握时机。

    舟宁表情冷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见他如此微微皱眉,不知他眼里的惋惜从何而来。

    她放下手中的饭菜便要离开,两人莫名的不去提那晚的事情。

    “府里的人都在前厅。”冷不防听他开口,舟宁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嗯?”

    “今晚是你最好的机会。”舟宁微微侧头,身后的男人虽挂着淡淡的笑,不经意间流露的癫狂让她心里划过异样的感觉,

    “我听不懂郎君在说什么看着。”

    看着这人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无趣极了,他也不再开口径直回屋关上房门,舟宁看了看院子中透进的月光,这里着实冷清了些。

    韩俞婚后不久便不再锁着他了,裴书锦原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却不想再次听到那人的消息。

    “习秋哥哥,现如今新进门的夫人正受宠,您在跟前伺候着可要享福嘞。”

    “嘘,可不能议论主子。”

    “哎呀,习秋哥哥,往后弟弟还要你多照顾呢。”

    “呵呵,往后的福气大着呢!”

    “嗯?”

    只见那名唤做习秋的男子鬼头鬼脑的看了看周围,然后凑近另一个人的耳边悄声的说,

    “前儿个府医过来瞧了,走之前和少主道喜呢。”

    裴书锦本就离得不远,幸而有东西遮挡两人才未曾发现他的存在。

    他反复回想着他们说的话,心头涌起巨大的痛苦,突然一个难以遏制的恶意如电闪雷鸣般划过脑海。

    主院那边连着几日往厕院送了好多东西,下人之间谈论少主君不得宠,借此讨好新来的郎君,想要重新得到少主的宠爱。

    裴书锦一连几日亲自下厨煲汤,每回都派人送到侧院去,那人刚开始戒心太重,所幸他也不急迫。

    瞧着快入秋了,今日的汤羹是最后一次了,前去送汤的下人迟迟未回,侧院倒先传来一阵子吵闹。

    裴书锦轻飘飘的往侧院方向看了一眼,院子很快便被粗鲁的踢开,来的比他预想的还要慢,脚步声渐渐逼近,却是当胸一脚狠狠踢向裴书锦,

    “是你。”韩俞怒道,她的身上沾了几处血红,不是他的。

    裴书锦重重摔倒在地,好半响才直起身子,低低笑着,

    “他死了吗?”

    “为什么?负了你的人是我与他何干?”她眼中的不可思议让裴书锦内心的阴暗达到顶峰。

    “为何与他无关?若不是他你便不会弃了我,既然我怀不了孩子,我也不会让他生下来的。”

    裴书锦冷笑一声,尤为刺耳,带着无尽的恶意,韩俞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面前的人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她记忆中的影子,

    “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你带回来。”愈是看不到他往日的模样,她的脸色就愈发阴沉。

    侧院的人着急忙慌的跑来请韩俞过去,她扔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裴书锦在她说了这句话之后挂在脸上的笑瞬间停滞,双眼放空无神仿佛失去了灵魂,许之后才终于开口,

    “早知便不与你回来了。”他宁可在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慢慢腐烂死掉。

    他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上元节被歹人抓走被一名乡野村妇买回家,每每逃跑都会被抓回来免不了一顿毒打,在他正打算一步步走向冰冷的湖水时,韩俞在这时找到了他并带他逃出这个令人窒息的沼泽。

    当他回去后得知娘亲爹爹被人迫害时,一直支撑着他回家的信念瞬间倒塌,是韩俞不顾他人反对毅然将他护在身后,他真真切切是满心欢喜想要与她共赴白头的。

    裴书锦昏迷了一夜,毫无预兆的睁开了双眼,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梦中和韩俞新婚燕耳的时候,意识回笼,想着如今两人的境况,心里的苦涩如潮水般涌来压着他喘不过气来。

    他缓缓闭上眼想要回味当时的甜蜜却怎么也没有那时的开心,睫毛的温润眼角的冰凉无不在诉说他的哀伤。

    “你醒了。”舟宁不曾想仅是在青楼的一面之缘往后却见到他所有的狼狈。

    裴书锦听到声音眼睛略略动了一下,看到面前的舟宁眉毛微蹙,

    “是你。”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头晕目眩,全身无力,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

    “大夫说你不能乱动。”舟宁不赞同的看着他一时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这孩子有几个月了。”腹部涌起的疼痛蔓延开来,刺痛他的神经,他仍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不足月余。”舟宁不曾料想原来他的内心早已明了,见他如此舟宁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裴书锦其实在韩俞将他踢倒时才有所预感,下面湿漉漉的粘腻感让他分外熟悉,只是当时他心死大于默哀不曾去在意。

    “你进尚书府是要取谁的命?韩俞?”裴书锦歪头打量眼前的女人,主院的下人早就跑光了,不懂她为何要帮自己。

    舟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立在一旁,他认为是自己是潜进府中的贼人,其实她只是看中了尚书府侍卫的月银。

    “找你办事要多少银两?”

    “我只杀人。”

    “嗯,我知道。”

    “你要我杀了韩俞还是新进门的夫人?”

    “是我自己。”裴书锦玉面仰着,呼吸微薄声音无力。

    “这是毒药,服下一炷香后便会毒发。”舟宁看着床上的男人眼中存的死志,想着也没想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药丸。

    裴书锦的指尖缓缓拿起她递来的药丸毫不犹豫的放进嘴里。舟宁看到他服下之后走了出去,这只是假死药,将他带走虽然不难但还是和这里断的干干净净的好。

    尚书府在京城一时之间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谈料,新进门的平夫摔倒之后流产,连着主院的少主君也病死了,凡是出身在高门大户的人都知晓这其中的不寻常。

    寒冬将至,大雪漫天,虽马车外天寒地冻,沿途景色却着实不错。

    裴书锦自己醒来后发现自己被舟宁带离京城,质问她为什么骗自己却换来她一句雇主的目标是自己的话,凭他那点银两压根不够。

    裴书瑾又追问为何要将自己带走,女人倒是沉默不说话了。

    他本就虚弱又赶上风雪,意识时不时昏沉,马车里被舟宁弄的暖暖的,每天还会被她逼着喝黑乎乎的苦药,身子倒是有所好转。

    这日意识清醒,他又问了这几日一直萦绕在心里的疑问。

    为何?连她自己也解释不清为何要将他带走,明明她这人最怕麻烦,或许是第一次见面他眼中强装镇定的惊慌,又或许是他不畏世俗的勇气。

    舟宁见他如此执着于这个答案,不忍打趣道,“你寻死不若给我当小厮,毕竟我们可是同一艘船上的人。”

    “你误会了,我只是还未来得及去官府告发你。”裴书锦不客气的瞪了她一眼,扭着头往里头挪了几分。

    “尚书府的少主君已经死了,你不若换个活法,没准就不想死了呢。”

    这几日他慢慢有了活气,马车内摆着炭盆,舟宁将窗户开着一个小角,外面的风雪渐渐停了,在冬日的阳光下,冰雪会逐渐消融的。

章节目录

小公子后来成为了我的夫郎(女尊)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脱壳乌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脱壳乌龟并收藏小公子后来成为了我的夫郎(女尊)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