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窸窣雨落。心宽的我极少有择席的毛病,今夜却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透过轻薄的帘子,暗淡的夜色漏进,在青石砖面上留下灰暗朦胧的光晕。雨落窗沿,敲打不休,声声阵阵,惹人心烦。我并无“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之雅致,却有“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之心绪。果真如母亲所言,孤独时最思念的是亲友呵。

    亲友?雨落愈加急了,敲打窗沿,将窗外的花朵催得欹斜残碎。我叹息。恐怕今世都难与他们相见了吧。前世总是嫌父母管事多,现今却如何也听不见那切切唠叨了!前世总嫌兄友们有诸般不合心意之处,现今却是无尽思念。若早知今日,悔不该当初任性幼稚。一想到曾经朝夕相伴之人竟与我相隔千里,心下郁郁,只得不去想。

    笙予他们呢?那才是真正的“隔重城”吧!这一别数日,桁肃的江湖应是暗流汹涌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但愿未被卷入局中,一切安好!

    心中烦忧,我数着雨滴,好在许久后终于陷入沉酣。

    雨一连下了几日。听锦湘讲,桓宁是一小港,地处封之空南部的南浦江的江边,循惯例,秋日时下上几场雨亦是常事。这几日便一直阴云盖顶,空气潮湿得让人烦腻。好在几日后太阳终是不吝惜遍洒光芒,钻出浓密云层。哎!只可惜秋雨晴时心不晴!

    今日我同锦湘上集市购置宅内用品。她本不放心,但奈何我执意前往,只好遂了我的心意。在宅内呆了几日,我已是无聊透顶,见集市上人声鼎沸、商品琳琅、热闹至极,我便像个好奇宝宝似的东瞧瞧西逛逛。

    锦湘便不如我这般有闲情了,她一直忙于选购,我须加快步子紧随其身侧,才不至找不到她的人影。一向办事麻利的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采购了许多物品,让生活履历不丰的我很是佩服。想来也是惭愧,前世的我正值十五,却不如豆蔻年华的锦湘来得能干。

    这么想着,步履便放缓些许。扭头一瞧,却是大惊:早已不见锦湘的身影!坏了,我不认路!该何去何从?这般想着,心中已着急得如在沸锅上煎煮一般。

    林朝城东举人街。街尾。人清。

    那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馆,破旧的木门因久沾油污而未及清洗,显得有些灰黑。两侧破损严重的招子是沾染尘污的米黄色,那样浅淡,一个晃眼竟觉得那米黄如浮在半空一般。

    也许因为酒馆的不起眼与破败,谁也未曾想到,这中暗藏玄机。

    从酒馆内部的大堂向里间走,右拐,出小院,再左拐,是间小屋。那是画阁同夜阁交换、共享情报时的专用之地。此刻,那小屋门半掩着,些许阳光从门缝里面透进,影影绰绰的,可望见里间里的是两个人影。一个修长,一个细瘦。

    修长人影的主人一席墨蓝袍子,从那泛着银光的长发可以判定,是池聆;他身侧细瘦的人影裹在黑袍里,身量娇小,是夜沁。此刻,池聆微蹙着眉,夜沁则面色严肃。

    夜沁的声音很轻:“昨日晨,夜主业已启程奉命前往梁朝。你不觉得这中蹊跷颇多么?”抿了抿唇,迟疑片刻她终是道出心中疑窦:“照理,寻人这类事无需夜主亲自前往,阁主却一反常态,莫不是得到了些新情报?”

    池聆沉默后,缓缓地道:“我尚不知其中缘故。”他心道:阁主是起疑心了么?夜主素来处事谨慎,应不至如此吧。

    夜沁叹到:“也是为难夜主了。总觉此事复杂,反反复复也理不出个头绪,像笼在雾里似的。冥冥中似乎总有阻力来阻止此事往常规发展呢。”

    池聆似乎话中隐有所指,说得很是朦胧含蓄:“阁主终于等不住了。”

    “咦?此话怎讲?”夜沁心下疑惑。池聆却是沉默,再不发一言。

    周遭人来人往,人们皆快步流星,顿足不前、四处张望的我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人海终是苍茫,找到锦湘对于我这陌生客而言,实非易事。我似乎已淹没于人海,只能毫无主见地随人海而四处漂流。锦湘,你在哪儿?心中虽焦急,脚步却未停下。

    茫然的我踏着茫然的步伐走了许久。终于,我在一条蜿蜒细长的小巷口止步。小巷人烟罕至,较之喧闹的大街,则显得清静极了。我便往里走了几步,刚想歇住脚,一个黑影便从我身侧掠过,我的白袍袍角因他的擦身而过而翩然浮动。未及反应,他却在我前方几步处停住,转过身来。

    我这才回过神来,只定睛一瞧。嗬,那是个戴斗篷、蒙面的黑袍客,唯有他的黑眸子及眼周少许白皙肌肤是与空气接触的。那双眸子极为秀气明亮,是眼角上挑的丹凤眼。但凭直觉,我还是判断出这是个男子。

    我心中的预感极为不佳。那黑袍人,是何来路?此时,笙予严肃的神情恍若眼前,慎重的话音回荡于耳畔:“我只能提醒你,见到着黑袍、神情或举止诡异的人,谨慎为上。”我心中警惕畏惧,一个转身拔足便跑。谁知一转身,步伐便僵住了。

    两个同是着黑袍的蒙面人朝我走来。同样宽大的黑袍在风中飘逸着,如行踪诡谲的蝶儿展着他们奇异的翅。

    由于本能,我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望着他们。我愈是表现得沉定,内心愈是惴惴不安,但迫于形势,只好以此来长自己的气势。

    左侧那位黑袍人停住步伐,倚着小巷斑驳的石墙,饶有兴味的瞧着我:“世上竟有这般相像之人呢,让人不起疑心都难!”他虽是玩笑的口气,话中却无半分轻薄之意。但他的玩笑却叫我心下一惊:这般相像之人?指我和若非么?

    他身侧那黑袍人则耸耸肩:“佑,这并不是该我们烦心的事了。”语毕,目光却从我身上蜻蜓点水般点过,似乎落在我身后那人身上:“蓟组长,接下来该如何?将她带走?”

    出于本能,我冷冷地瞪视他:“你大可试试。”

    右侧那黑袍人露出了灿烂到诡异的笑容:“笑话,囊中之物,我为何不敢取呢?”他这话虽是孟浪,却堵得我面色紫涨,只能怒视于他。的确,此刻我处于下风,逃脱的可能几乎为零。

    正这般僵持着,我身后那黑袍人的声音却愈加近了,似乎正朝这走来:“休得无礼,夜执。小心阁主拔了你的舌头喂狗。”被他称为夜执那人却是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了。

    夜执?一阵白光倏地闪过我心头,雪亮雪亮的,叫我心底愈寒。他们,原是夜阁中人呵。这阵白光与我灰暗的内心相对照,愈发显得我心下灰暗颓败。

    哎,看来是逃不脱夜阁人之手了。

    我仰头望向那浅淡的阳光,竟觉得刺目极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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