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这条静默的小巷,同夜阁成员一起。小巷幽深绵长,一绺一绺的阳光如穿针金线,落在青石地面上,无声无息。偶尔一个晃眼瞥过去,触目只觉尖锐。我微微低首,只是默默无言,虽并不是多和顺的模样,倒也能打消夜阁人些许的疑心了。实则不然,一向乖觉的我怎会不动作?我只不过打算静观周遭境况,伺机逃窜罢了。正如此时,我悄悄打量着小巷,也大概摸清了方向。

    但现今这状况,逃脱的几率恐怕不大。眼下,夜蓟负责领路,站在队列最前边;夜佑、夜执善后,并肩而行;我则尴尬地处于两排之间。这样的阵型如何能逃脱?再加之巷窄人少,我就算找准时机拔足就跑,很快也会被他们追上。这样的不老实会让他们看顾得更紧,导致往后的逃脱几率更小,我才犯不着如此。待走出小巷,走上大路再说。

    我于是在心中盘算着,依旧一语不发。正在此时,夜执与夜佑在我身后低语,声音虽不大,但仍是被耳朵灵的我依稀听到了几句。

    “还要走多久?”一听那略有不耐的语气,便知是夜执的声音。

    “还需一会儿呢,走出这巷子后,再拐上几圈,便可到小港了。”这稳重些的声音自然是夜佑的。

    “这劳什子的寻人,哎!”夜执抱怨了一句,却不再说话。夜佑亦无话。

    小港?桓宁小港!我心中凉了半截。难不成我便这般随他们北上,与锦湘、笙予他们相见无期?不!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抬首,望着前路,敛目陷入沉思。

    我与夜阁人终是步出小巷,几经周周转转,总算抵达了桓宁小港。掺杂着些许江流湿气的空气扑面而来,清新非常,伴着水流扑岸、人语喧哗之声。

    桓宁小港虽不如四海通衢的大港口,却也算南方的水路要道。因而,一眼望去,小港人烟繁杂,商贾云集,叫卖交易声不绝。再往岸边瞧去,可见南浦江边景致。山水相接,一片恢弘;奔流不息,东去不返;川石弄潮,惊涛卷岸;帆樯林立,舳舻相接。

    夜阁人却不再前行,似是在等人。我自然随他们立于岸边几步处,双目直视江边景物,余光却是扫视街边状况,并趁夜佑、夜执低声交谈的间隙,往他们身子的右后侧挪动几步。

    忽而,一艘并不太起眼的船停泊在岸边,虽不比大船的豪华庞大,却是精致牢固。这样一艘船本不该引起我的注意,但这船主人奇怪的举动,却叫我多留意了几眼。只见那船停泊后,却无人走下船来,只有一个布衣船夫将船湾泊,于水底抛锚,事毕却也不下船来,也不见船客出来透风。他们或许在等人吧。

    正这般想着,夜蓟却低声道:“夜主前来接应,走啦。”夜执与夜佑忙随他走上前去。我也缓缓跟在他们身后,忽而,趁他们三人走近船侧时,我一个拔足便跑。

    还未奔出几步远呢,一个有些熟稔的声音便在我身后几步处响起,倏地闯入我的耳朵:“夜蓟,这便是夜阁成员的待客之道么?竟让言姑娘恨不得逃之夭夭呢!”

    这话说的有趣,却让我冷汗涔涔。坏事了!我转身,只见夜蓟他们都盯着我瞧呢,让我既尴尬又心虚。还未来及讪笑,从船内走出那人的模样愣是叫我惊住了!

    那人一走出,夜蓟三人便收住目光,齐齐转过身去,极其恭敬地行了个常礼,低声着迅速道:“属下们见过夜主。”

    彼时,几只秋日孤雁凄声飞过,展着如墨般的翼,渐渐飞远,与天际融为一体,只余雁鸣绵长。岸边川流奔来,击打江中石,泛起波澜阵阵,那声音一如那水纹,荡漾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去,渐渐与雁鸣声和融为一体,只觉凄清高远。

    而被称作“夜主”那人一袭黑袍,背风而立,衣袍翩跹如画。他银灰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往常的幽静闲适,而是那样深刻的平静——敛住锋芒后的平静,深刻一如那黑袍的色泽,醇厚而深邃。此时,我突觉这一身黑色确实适合他,恰到好处地隐住他的锋芒,却不失威严沉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将黑袍穿出这感觉来的。

    如此,他远不如一袭白衣来的亲切悠然。此时的他毕竟不是洛白公子吴佚,而是一阁之主。我庆幸我并未愚蠢地露出丝毫曾与他相识的表情,这无异于自掘坟墓呵。我与吴佚确有私交,但究竟又有多深厚?这不得而知。诚然,我虽对他并非毫无好感,但他的身份难免叫我心生芥蒂。于是,我只能静静地望着他。

    他的目光中似乎有了然,但转瞬即逝。只见他一副与我毫不相识的模样,语气客套却温和:“有幸与言姑娘相会与此地。阁主有几言需我转告,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心下奇怪,只好道:“夜主客气,请随意。”

    他微微颔首,对夜阁几人道:“你们几人去船上歇着吧。夜阑业已启程回京面见阁主,有劳你们一番辛苦。”几人忙诺诺道:“多谢阁主赞誉,属下不敢当。”于是上船待命。

    我从未想到会在此处与吴佚再会,因身份迥异,多少有些尴尬,只好默默。吴佚倒是自然,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道:“故人清沔相逢,吴某何其有幸?”

    见他如是说,我稍感意外。仿佛时光回转到那个落雨的黄昏,我们以诗词会友,共话美景。不得不说,他这话讲得很聪明,使我释怀稍许。我也微笑道:“当时小窗闲话雨中景,不知友人此番前来要闲话些什么呢?言非自当奉陪。”

    吴佚则不慌不急地道:“姑娘客气。前方有座茶楼,不妨一品茗茶细细聊。”

    我们在茶楼顶楼的靠窗临江雅间落座。待上茶毕,吴佚从容地道:“我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不妨道来。”我没想到他竟如此坦诚,倒是愣了一愣。抬首望他,却见他的银灰眼眸闲静清明。

    半晌,我亦爽直地道:“公子竟是夜阁夜主?不胜仰慕。”曾听笙予谈及一二,我方知夜阁夜主颇具手腕,处事极为老练,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没曾想,吴佚竟是夜阁夜主。

    顿了顿,我又道:“夜主此番前来桓宁,定是为若非失踪一事了。我也稍有听闻此事,不知夜主将待我如何?我同你们去北方,又是为何?”我几乎毫不避讳地道出心中疑窦。我本不是什么拐弯抹角之人,再加之此事确然困惑我许久,我便有些急迫地道出此言。我承认方才此言的确傻透了,但我亦不觉得多丢人,只是很认真地望着眼前的他。

    吴佚敛目。他眸中是何,竟叫我看不明白。我自嘲:人心最难揣度,我如何能看得透?

    沉默许久,他终是缓缓地道:“若是论公,夜阁成员应当寻到姑娘所在,而我应依照阁主之命带姑娘前往北方;若是言私,吴某真心不愿让姑娘前往北方。若非一事理应与姑娘无关,然阁主执意一会姑娘,吴某亦无奈。”

    他这话虽直白,却同样诚挚,一如我方才所言。他的眼眸里,怜悯一闪而逝,让我心中疑窦愈深。我只好无奈一笑:“阁主想见我,只因我与那位若非姑娘长相相似么?若非在那阁主心中,一定占据极大的位置吧。”

    他答:“我曾与若非姑娘打过照面,姑娘与她容貌肖似,但仅是容貌而已。姑娘与若非形似而神不似,若非更多静默沉郁,姑娘则更多明快豁达。阁主虽极少言及若非,但若非于他却极为重要,”待我缓过神来,他又道,“因而,吴某窃以为,任何一位姑娘,但凡只有一点相似于若非姑娘,一旦出现于阁主近前,都不免让人心生担忧。”

    他这话着实令人动容,也叫我感到震惊——若非在阁主心中,竟那么重要?这张与若非相像的脸,也许真会给我带来麻烦。我只好恳切地道:“我并未见过若非姑娘,其中利害自然不如夜主了解的详尽。因此,我便有一不情之请:夜主能否帮帮忙,让我远离北方?”

    话毕,我无奈地深深一叹:我这是在赌博呵。赌赢,便是自由;赌输,一无所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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