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非失踪一事后,危机率先指向锦阁。

    锦阁本有掩护言非在先之过,加之锦湘叛变,此刻正置于刀尖上,进退都面临重重尖刺。且据锦南带来的消息,锦湘率医药组旧部数人逃逸在外,医药组中坚力量已撤去大半,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烛光下,姚笙予——即锦阁锦笙,纤眉皱起,在屋内急的团团转:“锦湘?她好大的胆子。箫主,你说她会带那些人去哪?夜阁?飞琼堂?总不至于带回唐家。”

    锦箫倒比锦笙冷静许多,未理会妹妹的焦急,只沉思了半晌。现下,各方立场暂不明。飞琼堂较画阁下夜、锦两阁,情况最特殊,立场也颇为不同,暂作壁上观为妙。至于唐家立场,信笺约莫已达唐府长公子勖处。这封直叙情况的书信的作用,且看唐府后步动静便可明白。风影乙组诸人,已于暗处埋伏得当。

    最后只剩夜阁……

    锦箫的眼眸中突然闪过一丝警惕。虽早有预料,然意料之外的锦湘叛变,却于暗中助推了一大把,使那日更早到来了。

    夜阁与锦阁对峙之时……终是要来了吗……

    他想起夜主那张永远沉定自若的脸。也许是微笑着,也许是沉思着,都给人一种局外者的清冷与不在意,哪怕他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哪怕已胜券在握。明明是城府极深之人,却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豁达通透之感,难怪那人总骂他“狐狸虚伪、矫首自端”。

    正是此时,锦程,即那日随同苏沂去东城门的小厮,进屋递了封密信与锦笙。锦笙拆开之后,面色变了几变:“箫主,是夜阁。”

    此时是言非睡去后第三日的深夜。

    在夜阁来信后,姚笙予与苏沂对视两眼后,便出屋,趁着夜色,半夜翻进了郁府小姐的闺房去。与姚笙予预料中不一样的是,郁娴雅此刻正秉烛烹茶,神情温和娴静一如往常,仿佛已静待她多时。而笙予对此微微惊讶时,她头也不抬,只专心盯着茶杯中浮在荷花露里的茶叶芽,浅蓝的衣袖在烛光下翩翩而动,就像曼妙的蝴蝶翼。

    一盏茶煮毕,郁娴雅站起,只微微一礼:“锦娴恭候锦笙多时。薄茶不成敬意,锦笙请坐。”姚笙予不免急躁,刚坐下便是叹息:“不妙。”

    见状,郁娴雅只是娴静一笑,递了一盏茶去,与笙予的焦虑大大不同:“阿予,你知道我是商人,不做赔本买卖。但若是谈得拢,自然全力以赴。”

    “那便是同意了。此事甚是紧急……”

    姚笙予与郁娴雅彻夜长谈,至言非睡去后第四日丑时二刻。

    言非睡去后第四日晚,已到达林朝封土雁北城的夜阑,于半途被人截了去路。夜晚的森林寒星烁烁,透过厚重的树冠勉强照到夜阑面纱后的刀疤,与她森冷警惕的面部表情一起,显得极为可怖。座下马蹄一声划破夜空的长嘶,一名拦路者一剑刺中夜阑的马腹,而另五名拦路者则围作圈状。

    座驾受惊几乎要狂奔开去,夜阑一个翻身下马,在踉跄中拔出剑来。受伤的怒马踢翻了前面的两名高手,而夜阑转首与蒙面的另两名高手对视时,却像发现了什么惊异的事情一般,瞳孔放大:“竟是你……”她忽然震怒非常,企图一个剑花刺中那人裹头发的头巾,那人褐色的眼眸一个震缩,袖中的暗箭便刺中夜阑的肺腑。

    夜阑拔出暗器,面露恨意。鲜血自胸口喷涌而出,她袖中飞镖也指向那褐色眼眸的人去。只不过,通统被另几名高手击落在地。生命的最后,夜阑胸口的黑血顺黑袍滑落,她美目圆睁,长长的睫毛蜷曲,宛如诅咒书上的符箓:“你们这是触犯组织诫规……”

    其余几名高手,三名去拦住马,两名善后,而褐色眼眸那人越过树冠离去。月色如银水般落在树冠上,那颜色就如那名高手夜风吹歪的头巾下,银色的碎发一样,如此冰冷。

    言非睡去后第五日晨。梁朝国土北端的水桥镇。

    水桥镇靠近划作林朝和梁朝分界线的同州,担负了同州水路通道的部分责任——为避免同州港过于拥塞,一些货船会经过水桥镇的港口。

    夜阁人便是计划于此处换船,好分散追兵暗客的注意力。而换船前,夜阁人都会在船舱内换另一套衣物,原来的服饰则由接应的成员入船内换上。

    算上在南浦江登上画舫那次,这是夜阁人第二次换船。

    迷迷糊糊中,我的意识逐渐恢复。极度的头脑混沌中,我并不知道睡了几天几夜,只知道我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久到饥肠辘辘,久到口唇干裂。

    食物与水的缺乏使我几乎头晕目眩。我望着桌上早早备好的一排糕点瓜果,早顾不得太多,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填饱了肚子。味道也勉强算是可口。

    言非身体本就虚弱,加之前世未受过太多苦,我很难适应这样颠簸的水路,既内心焦躁,又身体疲倦。唯一支撑我不消极面对的,可能只有求生欲了吧。

    船舱内依然古怪地未有人守着,但我猜测,船舱外应当围了一圈人。我只要动一步,便会被捉进来,被看守得更严。于是,我只是趴在桌上,假装半睡半醒,实则偷偷看着窗外的动静。隔小段时间,便有大小不一的船只经过,故我揣测附近有一座规模不小的港口,也许是商贾往来交易的地方,与桓宁类似。

    等等……为何可以这么容易看到岸边的树木……我越看越觉不对劲,这船该不会是朝岸边行驶吧?夜阁人要作甚?我的心跳快如擂鼓,一个猜测正悄悄在心里埋植。

    再仔细一看,水边的树上开着紫色的如铃铛般的小花,在团团绒绒的绿叶中煞是好看,看来这是苦楝树了。前世曾在准备民俗演讲时见过《荆楚岁时记》的一段叙述:“蛟龙畏楝,故端午以楝叶包糉,投江中祭屈原。”而楝树喜暖喜水,往往是在春天里开花,与祭屈原的时间是不谋而合的。难办的是,楝树种植的范围颇广,我似乎不能推断现下的处境,究竟身在南方,还是身在北方。

    正在此时,船的内舱门被打开,夜蓟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只不过这次他并未穿着黑袍,而是裹在一身华美的府绸中,头发被头巾裹得严严实实,乍一看不过是个寻常的外出游历的江湖富家子弟。他手上捧着一套质料光泽的白色生绢布衣服,指了指我右后侧某处,对我说:“你去那摞箱子后把这身衣服换上。”

    我走上前去接了衣服过去。衣料手感尚好,摸在手中冰冷柔滑,应是价值不菲。我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夜蓟仿佛懂了我的意思,红着脸别过头去:“你换好喊我一声,我不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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