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萧潋与若非
林朝燕都城南吴宅。
后花园羊肠般的狭窄的幽径一路宛转延伸，颇有幽曲奇巧之致。尽头是一处露天砖石桌。砖石桌挨着人工的锦鲤池边，几尾虎头金鱼在其中悠游摇尾，与水草相互躲藏嬉戏，倒是悠闲快乐。
一桌黑白棋摆在砖石桌面上，桌两侧分别坐着夜主与池聆。夜主执白，池聆执黑，白黑相见，正是胶着之时。
池聆执子无语，沉思了片刻，突然借机问到：“昨日你去见了楚光，此人有何反应？感觉如何？”
夜主望了望眼前棋局，随意猜测了对面可能的几种下法，又分情况往下走了几着。脑中阡陌纵深，口中亦悠悠道：“聪明人，果真与传闻所述大相径庭。”
“锦阁那些事可是不假？”
“半真半假，但大体是错不了的。楚光出身草根，夹在锦阁的利谋争斗里左右为难，总归是出路有限。屈才了。”
池聆落下一子，“他可有表露出投靠的意思？”
“他估计等我主动提。”
“这般情况……不过我倒是看了昨晚夜枫送来的卷宗，他透露的信息可不少。可是一一求证倒是来不及。”
“确实如此。部分内容同夜煦、夜慷的消息大差不离，剩下的就看你我愿信不信了。萧潋给的时日太少，我们与他接触的机会不多。”夜主对池聆的招式早有所料，按部就班地落下一子。
池聆闻言皱了皱眉：“他这些想法我早明白，就是偶尔膈应得慌。算了，你觉得楚光的话可信的有几成？”
夜主却反问道：“你打算交上去几成？”
池聆到底是聪明人，即刻了然。
夜主看着棋局，却笑道：“棋逢断处巧能生，两一路上多妙手。你与楚光下的是同一着棋。”都在绝处逢生，都有以身试探之勇。
池聆郁闷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过楚光这棋确实绝处逢生，确实是个有魄力之人。”
夜主道：“楚光有他的布置，那我便顺着他的路数与想法来。”心想，他投我一桃，多少存了些试探的意思。我也随之报他一李，务必先把夜阁的诚意拿出来，他才好减少顾虑，后面的布置亦会更为便利。
这日我在屋内打着瞌睡，一阵笃笃的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搅扰了我的困意。
我揉着眼睛回了声“请进”，恍惚中却见夜沁快步走到我屋内。我见是她，困意一下子散去，颇为尴尬地挠了挠被床板挤到的乱发。
她待我理了理思绪，而后缓缓道：“医官说你头疼的问题稍微好了些。”
“是。”
“我把情况往上报了报。鉴于你带伤，上面让你这几日在此处先行恢复，先不急谈搬到寒楼的事。”
“是。”
“夜主要见你，我带你出去一趟。”
夜沁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心里打探的想法落了空，心道这位夜阁的小头目真是认真负责，一点空也让人钻不到。同时心里又有些灰心丧气，纵使是因病缓了几日，最终到底还是要进入寒楼的。
若在这期间无法从接触到的夜阁人中找到投靠，只怕这下没了后路。夜沁这里恐怕没有指望，夜霜也见不着，这可如何是好呢？
但一想到接下来要与麻烦的夜主斗智斗法，我狠狠地叹了口气。还是先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吧。
吴宅的那间小书房。
我罚站似的站在那张木桌前，暗戳戳地盯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看，看了半天也没记住什么。可能我只想找个东西安放我无处安放的眼神吧。
夜主转过身来，衣袖浮动间我想到上次他覆在我手上的冰冷的手指。修长的指尖，几乎没有纹路感的光滑的手指腹，还有如寒冰般的手心，一点一点夺取我的温度。
正胡思乱想着，那只白净的手递到我面前。我应该丢人地脸色一红，但很快反应过来。夜主递了一杯茶过来，茶汤翠绿，几乎与我眼睛的墨绿色融为一体。而这一汪碧水中，摇晃着我的模样，是令我陌生的言非的面孔。
我麻木地接过来。
怔愣间，我听见一个没有表露出感情的陌生的男声在遥远处响起：“你是谁？”
我是谁。梁浛？还是言非？
梁浛。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理智又一次赶在我彻底反应不过来前回笼了：“言非。”我肯定道，然后目光直视眼前的灰眸男子。
心下又是惴惴，他为何要试探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企图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些什么，可终究是徒劳。他见我试图试探和质问，眼神便更加平静淡然。仿佛隐藏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是他的本能。在我无法打破的厚墙壁内，藏着真实的他与真正的意图。
我又一次败下阵来。这次的认输使我逐渐习惯了我与他之间深刻的意识隔阂。我开始完完全全接受，我和夜主的沟通，必然是置于不对等的地位上的。比起主动探寻与获取，防守与自保是我更重要的注意点。
这时，夜主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却露出了很轻很浅的笑意：“你不是。”见我眼眸不自觉地瞪大，他缓缓说道，“你和寒楼中的众囚徒一样，都是萧若非的若干替身之一。有人说你是萧若非的转世，可我不信因果来生。但你确实是我遇到过的最像她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获取到关于若非的事件，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被追捕的原因。别人讳莫如深，或默认我早已知晓，只有在今日吴宅的书房里，在我最怀疑和最畏惧的人口中，我得知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原委。
先入为主，且听上去合乎情理，我便暂时不去怀疑他的话语的正确性。宁可信其有，我想，他这么告诉我一定有他的目的在。毕竟夜阁夜主可是个算计的高手。
我消化了一下这消息，然后趁机对他道：“阁主与若非是什么关系？”
夜主笑意更深。我没想到他这么喜欢笑，虽然这笑容并没有什么情感或温度在。他带着点玩笑问我：“确定要问吗？我只过给你一个问题的机会。”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句。太精明了，真没意思。面上还是故作姿态，难免带了些尖酸刻薄：“夜主可真是好记性，也真是好风度。”当时的我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状似无意的玩笑话里，在我从他的小伎俩下化险为夷的一次次沾沾自喜中，我对他的戒备心和陌生度在一点点消减着。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只可惜当时深陷局中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闻言丝毫不怪，对我的阴阳怪气一应接纳：“小言既然怪我太过小气，那我这个答案便不占你那一次的机会。”
小言。我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同样的称谓，从苏沂口中道出便没有什么不妥，可这称谓出在这匹千年老狐的口中，却显得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是。”
“萧若非是萧潋的堂妹，发小，更是他中意之人。”
古时表兄妹大多可以联姻，可堂兄妹多认为是一家的，萧潋对萧若非的情感注定是无果之花。难怪萧潋这么急于寻找一个又一个的若非替身，原来是这层缘故。
我暂且信了。可这样的缘故使我内心的惧怕与不安又多了一层，身为这样的替身，恐怕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且之前提及萧潋时我内心的惶乱又一次涌上心头，情绪支配下，我几无可逃。
对未来的恐惧我终于败下阵来，也使我终于没有从夜主的计谋里逃出来。
我最终着了他的道，主动道：“那怎么办？我丝毫不想当若非的替身，我害怕。”
-未完待续-
后花园羊肠般的狭窄的幽径一路宛转延伸，颇有幽曲奇巧之致。尽头是一处露天砖石桌。砖石桌挨着人工的锦鲤池边，几尾虎头金鱼在其中悠游摇尾，与水草相互躲藏嬉戏，倒是悠闲快乐。
一桌黑白棋摆在砖石桌面上，桌两侧分别坐着夜主与池聆。夜主执白，池聆执黑，白黑相见，正是胶着之时。
池聆执子无语，沉思了片刻，突然借机问到：“昨日你去见了楚光，此人有何反应？感觉如何？”
夜主望了望眼前棋局，随意猜测了对面可能的几种下法，又分情况往下走了几着。脑中阡陌纵深，口中亦悠悠道：“聪明人，果真与传闻所述大相径庭。”
“锦阁那些事可是不假？”
“半真半假，但大体是错不了的。楚光出身草根，夹在锦阁的利谋争斗里左右为难，总归是出路有限。屈才了。”
池聆落下一子，“他可有表露出投靠的意思？”
“他估计等我主动提。”
“这般情况……不过我倒是看了昨晚夜枫送来的卷宗，他透露的信息可不少。可是一一求证倒是来不及。”
“确实如此。部分内容同夜煦、夜慷的消息大差不离，剩下的就看你我愿信不信了。萧潋给的时日太少，我们与他接触的机会不多。”夜主对池聆的招式早有所料，按部就班地落下一子。
池聆闻言皱了皱眉：“他这些想法我早明白，就是偶尔膈应得慌。算了，你觉得楚光的话可信的有几成？”
夜主却反问道：“你打算交上去几成？”
池聆到底是聪明人，即刻了然。
夜主看着棋局，却笑道：“棋逢断处巧能生，两一路上多妙手。你与楚光下的是同一着棋。”都在绝处逢生，都有以身试探之勇。
池聆郁闷道：“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过楚光这棋确实绝处逢生，确实是个有魄力之人。”
夜主道：“楚光有他的布置，那我便顺着他的路数与想法来。”心想，他投我一桃，多少存了些试探的意思。我也随之报他一李，务必先把夜阁的诚意拿出来，他才好减少顾虑，后面的布置亦会更为便利。
这日我在屋内打着瞌睡，一阵笃笃的清脆的敲门声响起，搅扰了我的困意。
我揉着眼睛回了声“请进”，恍惚中却见夜沁快步走到我屋内。我见是她，困意一下子散去，颇为尴尬地挠了挠被床板挤到的乱发。
她待我理了理思绪，而后缓缓道：“医官说你头疼的问题稍微好了些。”
“是。”
“我把情况往上报了报。鉴于你带伤，上面让你这几日在此处先行恢复，先不急谈搬到寒楼的事。”
“是。”
“夜主要见你，我带你出去一趟。”
夜沁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心里打探的想法落了空，心道这位夜阁的小头目真是认真负责，一点空也让人钻不到。同时心里又有些灰心丧气，纵使是因病缓了几日，最终到底还是要进入寒楼的。
若在这期间无法从接触到的夜阁人中找到投靠，只怕这下没了后路。夜沁这里恐怕没有指望，夜霜也见不着，这可如何是好呢？
但一想到接下来要与麻烦的夜主斗智斗法，我狠狠地叹了口气。还是先应对即将到来的危机吧。
吴宅的那间小书房。
我罚站似的站在那张木桌前，暗戳戳地盯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看，看了半天也没记住什么。可能我只想找个东西安放我无处安放的眼神吧。
夜主转过身来，衣袖浮动间我想到上次他覆在我手上的冰冷的手指。修长的指尖，几乎没有纹路感的光滑的手指腹，还有如寒冰般的手心，一点一点夺取我的温度。
正胡思乱想着，那只白净的手递到我面前。我应该丢人地脸色一红，但很快反应过来。夜主递了一杯茶过来，茶汤翠绿，几乎与我眼睛的墨绿色融为一体。而这一汪碧水中，摇晃着我的模样，是令我陌生的言非的面孔。
我麻木地接过来。
怔愣间，我听见一个没有表露出感情的陌生的男声在遥远处响起：“你是谁？”
我是谁。梁浛？还是言非？
梁浛。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理智又一次赶在我彻底反应不过来前回笼了：“言非。”我肯定道，然后目光直视眼前的灰眸男子。
心下又是惴惴，他为何要试探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企图从他的眼睛里读懂些什么，可终究是徒劳。他见我试图试探和质问，眼神便更加平静淡然。仿佛隐藏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是他的本能。在我无法打破的厚墙壁内，藏着真实的他与真正的意图。
我又一次败下阵来。这次的认输使我逐渐习惯了我与他之间深刻的意识隔阂。我开始完完全全接受，我和夜主的沟通，必然是置于不对等的地位上的。比起主动探寻与获取，防守与自保是我更重要的注意点。
这时，夜主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却露出了很轻很浅的笑意：“你不是。”见我眼眸不自觉地瞪大，他缓缓说道，“你和寒楼中的众囚徒一样，都是萧若非的若干替身之一。有人说你是萧若非的转世，可我不信因果来生。但你确实是我遇到过的最像她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获取到关于若非的事件，也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得知我被追捕的原因。别人讳莫如深，或默认我早已知晓，只有在今日吴宅的书房里，在我最怀疑和最畏惧的人口中，我得知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原委。
先入为主，且听上去合乎情理，我便暂时不去怀疑他的话语的正确性。宁可信其有，我想，他这么告诉我一定有他的目的在。毕竟夜阁夜主可是个算计的高手。
我消化了一下这消息，然后趁机对他道：“阁主与若非是什么关系？”
夜主笑意更深。我没想到他这么喜欢笑，虽然这笑容并没有什么情感或温度在。他带着点玩笑问我：“确定要问吗？我只过给你一个问题的机会。”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句。太精明了，真没意思。面上还是故作姿态，难免带了些尖酸刻薄：“夜主可真是好记性，也真是好风度。”当时的我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在他状似无意的玩笑话里，在我从他的小伎俩下化险为夷的一次次沾沾自喜中，我对他的戒备心和陌生度在一点点消减着。
“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只可惜当时深陷局中的我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闻言丝毫不怪，对我的阴阳怪气一应接纳：“小言既然怪我太过小气，那我这个答案便不占你那一次的机会。”
小言。我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同样的称谓，从苏沂口中道出便没有什么不妥，可这称谓出在这匹千年老狐的口中，却显得哪哪儿都透着不对劲。
“是。”
“萧若非是萧潋的堂妹，发小，更是他中意之人。”
古时表兄妹大多可以联姻，可堂兄妹多认为是一家的，萧潋对萧若非的情感注定是无果之花。难怪萧潋这么急于寻找一个又一个的若非替身，原来是这层缘故。
我暂且信了。可这样的缘故使我内心的惧怕与不安又多了一层，身为这样的替身，恐怕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且之前提及萧潋时我内心的惶乱又一次涌上心头，情绪支配下，我几无可逃。
对未来的恐惧我终于败下阵来，也使我终于没有从夜主的计谋里逃出来。
我最终着了他的道，主动道：“那怎么办？我丝毫不想当若非的替身，我害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