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马前卒是也
林朝京城燕都的某座小宅里。
夜霜走后，我坐在房里思考了片刻。
唐湘芷入职夜阁的事情，虽然很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按照苏沂和笙予提供的消息，并结合我这段时日的切身体会，我意识到暗阁在江湖上几乎是一手遮半天的重要位子。若是脱离了暗阁，加上背叛前东家的负面形象，她未必能有更好的发展。
只是直觉使然，我总觉得这事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奥秘。对于夜阁来说，这结果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一切都太完美无缺了，不是么？
夜主灰色的深邃的眼眸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上次近距离对视时我看到他左眼角有一道很细的眼纹，就如人鱼的尾一般，扭曲着盘在眼尾，而他的眼睛就像滑腻的人鱼的软体，诡谲莫测，让我愈来愈胆寒。
我不敢深究，干脆暂时不去想。
后来想到夜霜，不管是旅途上暗中的照顾，还是这数日的例行“探监”，抑或是那日塞香囊给我，似乎都透露着些消息。
不过那香囊，也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标记，在取证困难的古代，是很难当上物证的。可见夜霜表面上是个粗糙的豪迈大侠，实际上处事确实谨慎成熟，是个靠谱人。如果后面还有机会见得上，很值得去合作。
至于夜沁，目前来看她的立场较为分明。她是个很完美的夜阁下属，没有半分逾越职责的地方，遇事公事公办，半句话也不会多。所以暂时不考虑和她合作的事。
似乎有几个大门都同时向我敞开着，可门内宽阔且未知的空间让我退却。我也许应该勇敢一些，可是梁浛从来就不是勇敢之人。
有时我也觉得很奇怪，就仅仅凭我这张和若非相像的脸，我这样一无所能的炮灰也值得被夜阁人拉拢吗？
那只人鱼般的灰色眼睛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此时此刻我又站在夜主的面前。他微微露出点笑，颇为熟稔地用纸卷敲了敲我的脑袋：“几日不见，小言。”
恍惚中人鱼翻了个身，看上去窄了一半。原来夜主眯着眼睛笑看着我，给我一种我们认识了挺久的错觉。
我盯着他左眼角因为笑而显得更长的的皱纹，恭敬回话道，“夜主。”
夜主示意我站到书桌后面，然后从书案的桃木镇纸下取出一叠画纸，放在书案正中，“寒楼的地图画出来看看。”
我低头，刚好看到他握着纸卷的另一只手。手的模样挺好看，远远一看像是细细长长白白净净的文人手，适合执着纸笔。
在言非看不到的地方，夜主很敏锐地注意到她看着自己左手的目光。本能地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而言非已经移开了目光。
她慢慢摊开了一张纸，用另一块镇纸压着，然后开始磨墨，苍白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他的心情多少有些无奈的复杂。
言非一看便是白玉堂阶的大户里出来的富贵子弟，比不上那些早早出来闯荡的江湖豪侠，没有经历过跌打滚爬和苦泪喜笑的人情世故。
如果不是因为相貌的原因和若非转世的传言，家族也完好无损，她应该过得很是无忧无虑，不会接触到任何乱世求生的辛苦。
严格而言，言非的性子很像是那种容易被人捏圆搓扁的软包子，说难听点是懦弱磨蹭，扶不起也不太争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担当寒楼计划之重任的好人选。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求生，绝望，而且单纯。这三个特质如果合理结合起来，也不是毫无用处，他很清楚。
当年那绝境逢生的少年，他也曾是这样。
绝望是铸造人格的一把神剑。
然铸剑必先有器。没有器，凭什么拿来铸成剑？
目前看来眼前的小姑娘缺乏太多特质，不是个可造之材，而他吴佚又不是行善济世的活佛济公。
他很明白，在萧潋肆意妄为、画阁声誉受损的情况下，自己肩上扛着重大的责任。他还有为己为族复仇的大业，甚至有更多的私心。
言非固然很惨，但一时脑热的善良和软弱仍是不该出现的。他的耐心和能力俱是有限，没有时间和责任等一个江湖小白成长。
他能给的，只能是一个生存的机会。
可换角度一想，她的出现又何尝不是多了个机会，给他的计划里添了条路。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比她更肖似若非的，且听话愿意合作的。
那便祝她在寒楼杀出一条生路。
寒楼的地形确实复杂奇诡，但是前几日内，我每日都会复习一遍。甚至会在半夜睡不着时，手指沾水在桌面上画个大概，所以在夜主面前默写时，总体来说还是顺利的。
前世的我是个记性非常差之人，可今世面临生死交关的境地，竟是把自己未开发的能力挖了出来，譬如记忆地图和人名的能力。
只不过，这位让人心生畏惧的大佬级人物站在我面前时，多少心里是有些不自在的。此情此景，挺像被老师检查功课的。
终于画完，我刚放下笔，一张画卷便被递了过来，似乎正是夜主手中握的那张。
我明白这意思，是要我对着看。
于是低着头摊开画纸并用镇纸压着，左边是已经干掉的细笔墨迹，而右边则是我刚画上去的还未干透的粗笔墨迹。两相对比，显得我用笔不太老练，不是很美观。内容上倒是基本大差不离的，却有一两处不太一样。
我有些尴尬地抬头：“还是有几处是不一样的。”
夜主走近，一眼就看出区别，先是指着左上角说：“此处是库房，库房是两层，你画的是不错。只不过通过山路与花园相连，可以一直通向玄关亭。”
那就是漏了一处关键的通道了，确实很不应该。我的尴尬又多一分，抠着手在一边站着，而后沉默。
夜主又指着库房右侧，地图北部的花园和东部的屋子，说：“阁主擅长阵术，对房屋和花园内部的摆布很有讲究。在图上一眼确实是看不出来，也怪我上次也没和你仔细交代，等会带你实地考察一下。”
“实地考察？”我似乎是忘了要尴尬，愣了愣，心里满是震惊。这怎么考察？寒楼不是个地方么？不应该有戒备吗？
夜主露出了一点神秘莫测的笑，灰色的眼眸里闪着与平常不同的光芒，似乎有不常见的、隐隐的骄傲，“寒楼是目前封之空大陆上位列前甲的阵法。我对其略有些研究，便模拟寒楼的构造重新造了个类似的阵法环境。”
“阵法？”我又是愣了一愣。
夜主有些深邃的眼神突然扫过来，突然又变得平静。仿佛被窥探，我感到有些不适，而他只是如平常一般冷静，解释道：“你所见的寒楼是阁主通过阵法建立的阵法世界，你可以理解为幻想空间。通过某一处载体——即是实体的建筑或环境，它与现实世界相联系。
“而进入这个世界，便要找到现实世界里的那个载体。但找到载体也不一定能进入阵法世界，需要施法人亲自施法，或者通过固定的几样施加咒法的信物进入。
“在给予持有者时，施法者会缔结与持有者之间的契约。如果转手，将会失去进入阵法的效力。所以信物一般不可以转手于人。”
夜主的这一番话信息量有些大。我在脑子里理了理，大概阵法世界可以对标平行空间，由施法者一手缔造。那就事论事，不管萧潋这人差劲不差劲，这位施法者听上去还挺厉害的。
我挺想再多问问，但害怕在夜主面前显得太愚蠢。
想到好久没有见到司命，他这个仙庭仙官应当是对封之空世界了如指掌，或许回去可以劳驾他托次梦，好好问他一问。也可以趁机问他些生存秘籍。
这么想着，我面上便装作心领神会的样子，点了点头。
夜主穿透力很强的眼神飘过来，又在我的自信心上狠狠扎了一刀。他带着点挺温和的笑，却看得我心里发怵：“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思前想后，憋出了个问题：“敢问夜主如何得知寒楼内部的构造？”问完，连我都觉得自己大智大勇。但也涨红着脸，有些后悔为何不收回这么尖锐的问题——这差不多等于问他是不是有特殊渠道了。
夜主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笑，脸色变得极快，和刚才严肃审视的模样判若两人。我一边惊觉他变脸变得真快，一边又感觉头上被他敲了一下，总之是挺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一边笑，一边道：“真想知道？”
我见他笑，有点不知所措，默默地原地绕着圈。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问，“不算夜主上次说的，那个问题吧？”
他又笑，是那种很爽朗的大笑，“好。你说不算那就不算吧。”
我窘在当地，感觉气氛变得诡异，干脆去看桌面上寒楼的地图，可也看不出什么。
夜主这时稍稍正经了一些，正了正色道：“你进寒楼后，记得找找有个叫曹令的男子。他不常在，但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可暗中找他商量。”
这位叫曹令的，大概就是夜主布下的线人？
我点头，而后记在心里，愈发感觉夜主在暗中下一盘大棋，而一无所知的我正是他棋盘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马前卒。
-未完待续-
夜霜走后，我坐在房里思考了片刻。
唐湘芷入职夜阁的事情，虽然很意外，但也在意料之中。按照苏沂和笙予提供的消息，并结合我这段时日的切身体会，我意识到暗阁在江湖上几乎是一手遮半天的重要位子。若是脱离了暗阁，加上背叛前东家的负面形象，她未必能有更好的发展。
只是直觉使然，我总觉得这事还有些不为人知的奥秘。对于夜阁来说，这结果一切都太顺理成章了，一切都太完美无缺了，不是么？
夜主灰色的深邃的眼眸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上次近距离对视时我看到他左眼角有一道很细的眼纹，就如人鱼的尾一般，扭曲着盘在眼尾，而他的眼睛就像滑腻的人鱼的软体，诡谲莫测，让我愈来愈胆寒。
我不敢深究，干脆暂时不去想。
后来想到夜霜，不管是旅途上暗中的照顾，还是这数日的例行“探监”，抑或是那日塞香囊给我，似乎都透露着些消息。
不过那香囊，也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标记，在取证困难的古代，是很难当上物证的。可见夜霜表面上是个粗糙的豪迈大侠，实际上处事确实谨慎成熟，是个靠谱人。如果后面还有机会见得上，很值得去合作。
至于夜沁，目前来看她的立场较为分明。她是个很完美的夜阁下属，没有半分逾越职责的地方，遇事公事公办，半句话也不会多。所以暂时不考虑和她合作的事。
似乎有几个大门都同时向我敞开着，可门内宽阔且未知的空间让我退却。我也许应该勇敢一些，可是梁浛从来就不是勇敢之人。
有时我也觉得很奇怪，就仅仅凭我这张和若非相像的脸，我这样一无所能的炮灰也值得被夜阁人拉拢吗？
那只人鱼般的灰色眼睛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此时此刻我又站在夜主的面前。他微微露出点笑，颇为熟稔地用纸卷敲了敲我的脑袋：“几日不见，小言。”
恍惚中人鱼翻了个身，看上去窄了一半。原来夜主眯着眼睛笑看着我，给我一种我们认识了挺久的错觉。
我盯着他左眼角因为笑而显得更长的的皱纹，恭敬回话道，“夜主。”
夜主示意我站到书桌后面，然后从书案的桃木镇纸下取出一叠画纸，放在书案正中，“寒楼的地图画出来看看。”
我低头，刚好看到他握着纸卷的另一只手。手的模样挺好看，远远一看像是细细长长白白净净的文人手，适合执着纸笔。
在言非看不到的地方，夜主很敏锐地注意到她看着自己左手的目光。本能地先是愣了一愣，然后意识到了什么，而言非已经移开了目光。
她慢慢摊开了一张纸，用另一块镇纸压着，然后开始磨墨，苍白的脸色有点不自然。
他的心情多少有些无奈的复杂。
言非一看便是白玉堂阶的大户里出来的富贵子弟，比不上那些早早出来闯荡的江湖豪侠，没有经历过跌打滚爬和苦泪喜笑的人情世故。
如果不是因为相貌的原因和若非转世的传言，家族也完好无损，她应该过得很是无忧无虑，不会接触到任何乱世求生的辛苦。
严格而言，言非的性子很像是那种容易被人捏圆搓扁的软包子，说难听点是懦弱磨蹭，扶不起也不太争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担当寒楼计划之重任的好人选。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求生，绝望，而且单纯。这三个特质如果合理结合起来，也不是毫无用处，他很清楚。
当年那绝境逢生的少年，他也曾是这样。
绝望是铸造人格的一把神剑。
然铸剑必先有器。没有器，凭什么拿来铸成剑？
目前看来眼前的小姑娘缺乏太多特质，不是个可造之材，而他吴佚又不是行善济世的活佛济公。
他很明白，在萧潋肆意妄为、画阁声誉受损的情况下，自己肩上扛着重大的责任。他还有为己为族复仇的大业，甚至有更多的私心。
言非固然很惨，但一时脑热的善良和软弱仍是不该出现的。他的耐心和能力俱是有限，没有时间和责任等一个江湖小白成长。
他能给的，只能是一个生存的机会。
可换角度一想，她的出现又何尝不是多了个机会，给他的计划里添了条路。短时间内也找不到比她更肖似若非的，且听话愿意合作的。
那便祝她在寒楼杀出一条生路。
寒楼的地形确实复杂奇诡，但是前几日内，我每日都会复习一遍。甚至会在半夜睡不着时，手指沾水在桌面上画个大概，所以在夜主面前默写时，总体来说还是顺利的。
前世的我是个记性非常差之人，可今世面临生死交关的境地，竟是把自己未开发的能力挖了出来，譬如记忆地图和人名的能力。
只不过，这位让人心生畏惧的大佬级人物站在我面前时，多少心里是有些不自在的。此情此景，挺像被老师检查功课的。
终于画完，我刚放下笔，一张画卷便被递了过来，似乎正是夜主手中握的那张。
我明白这意思，是要我对着看。
于是低着头摊开画纸并用镇纸压着，左边是已经干掉的细笔墨迹，而右边则是我刚画上去的还未干透的粗笔墨迹。两相对比，显得我用笔不太老练，不是很美观。内容上倒是基本大差不离的，却有一两处不太一样。
我有些尴尬地抬头：“还是有几处是不一样的。”
夜主走近，一眼就看出区别，先是指着左上角说：“此处是库房，库房是两层，你画的是不错。只不过通过山路与花园相连，可以一直通向玄关亭。”
那就是漏了一处关键的通道了，确实很不应该。我的尴尬又多一分，抠着手在一边站着，而后沉默。
夜主又指着库房右侧，地图北部的花园和东部的屋子，说：“阁主擅长阵术，对房屋和花园内部的摆布很有讲究。在图上一眼确实是看不出来，也怪我上次也没和你仔细交代，等会带你实地考察一下。”
“实地考察？”我似乎是忘了要尴尬，愣了愣，心里满是震惊。这怎么考察？寒楼不是个地方么？不应该有戒备吗？
夜主露出了一点神秘莫测的笑，灰色的眼眸里闪着与平常不同的光芒，似乎有不常见的、隐隐的骄傲，“寒楼是目前封之空大陆上位列前甲的阵法。我对其略有些研究，便模拟寒楼的构造重新造了个类似的阵法环境。”
“阵法？”我又是愣了一愣。
夜主有些深邃的眼神突然扫过来，突然又变得平静。仿佛被窥探，我感到有些不适，而他只是如平常一般冷静，解释道：“你所见的寒楼是阁主通过阵法建立的阵法世界，你可以理解为幻想空间。通过某一处载体——即是实体的建筑或环境，它与现实世界相联系。
“而进入这个世界，便要找到现实世界里的那个载体。但找到载体也不一定能进入阵法世界，需要施法人亲自施法，或者通过固定的几样施加咒法的信物进入。
“在给予持有者时，施法者会缔结与持有者之间的契约。如果转手，将会失去进入阵法的效力。所以信物一般不可以转手于人。”
夜主的这一番话信息量有些大。我在脑子里理了理，大概阵法世界可以对标平行空间，由施法者一手缔造。那就事论事，不管萧潋这人差劲不差劲，这位施法者听上去还挺厉害的。
我挺想再多问问，但害怕在夜主面前显得太愚蠢。
想到好久没有见到司命，他这个仙庭仙官应当是对封之空世界了如指掌，或许回去可以劳驾他托次梦，好好问他一问。也可以趁机问他些生存秘籍。
这么想着，我面上便装作心领神会的样子，点了点头。
夜主穿透力很强的眼神飘过来，又在我的自信心上狠狠扎了一刀。他带着点挺温和的笑，却看得我心里发怵：“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思前想后，憋出了个问题：“敢问夜主如何得知寒楼内部的构造？”问完，连我都觉得自己大智大勇。但也涨红着脸，有些后悔为何不收回这么尖锐的问题——这差不多等于问他是不是有特殊渠道了。
夜主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大笑，脸色变得极快，和刚才严肃审视的模样判若两人。我一边惊觉他变脸变得真快，一边又感觉头上被他敲了一下，总之是挺说不上来的五味杂陈的感觉。
他一边笑，一边道：“真想知道？”
我见他笑，有点不知所措，默默地原地绕着圈。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我小心翼翼地问，“不算夜主上次说的，那个问题吧？”
他又笑，是那种很爽朗的大笑，“好。你说不算那就不算吧。”
我窘在当地，感觉气氛变得诡异，干脆去看桌面上寒楼的地图，可也看不出什么。
夜主这时稍稍正经了一些，正了正色道：“你进寒楼后，记得找找有个叫曹令的男子。他不常在，但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可暗中找他商量。”
这位叫曹令的，大概就是夜主布下的线人？
我点头，而后记在心里，愈发感觉夜主在暗中下一盘大棋，而一无所知的我正是他棋盘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马前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