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寒楼的那天,天气异常的晴朗,我记得非常清楚。

    那日万里无云,只有高阔的天空,仰头可见纯净的蓝色苍穹,甚至没有任何尘埃遮挡,视线极好。

    我站在夜霜的边上,乖乖地等着画阁的钦差来,等着一张萧潋亲自批复的令文,明明白白安排好我下一阶段的生活。

    也就是刚才,夜霜先是匆匆忙忙地跑到屋子里,然后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并把我从座位上暴力地拽起来。

    我慢慢悠悠地站好并理衣服,可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催我。

    我站起来把椅子推进去,刚想问有什么事情,她的声音便从我旁边飘过来。

    她说:“小包子,收拾好东西,今天你要去寒楼了。”

    我看着她黝黑光泽的面庞,突然有点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她欲言又止,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然后凑在我边上说:“以后小爷没法偷偷罩着你了,你在寒楼里要好好谋划,莫让人欺负你。

    “要是还有机会从寒楼出来,到城北集市东街尽头的玉石铺子找我。我带你去我领头上司那领一份丰厚的赏金。日后你远离暗阁,好好过日子。”

    我真诚地道了谢,抱拳行了个礼。

    夜霜长着茧的大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却再没说什么。

    我跟在她身后出去,站在明朗的天空下,心情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我低头站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敞亮的院子内,听着画阁的那位瘦长马脸的人员读着萧潋写的令文,一副漠不关己的模样。

    他读完了,我便毫无感情地回了一声“是”。

    瘦长马脸那人先与夜霜点了点头,而后对我道:“言非姑娘请随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从这未名小院的后门走出,然后上了一辆马车。

    瘦长马脸蒙上脸,坐在前座上的马夫位置上。

    我正思索怎么爬上马车,门帘便掀起了,一名带着藕粉色纱帽的女子递出一只洁白如雪的手来,似乎要拉我一把。

    女子似乎坐在车的后部阴影内,站在车外的我并不能看清楚她的面孔,只能借着太阳光勉勉强强看见她的衣着。深绯色,料子很是华丽厚重,裙摆从她的弯曲的双膝前,摇摇曳曳地拖到马车内的地毯上。

    我隐隐觉得那女子的来头不简单,便默不作声地小步快走向前去,而后握紧女子的手,曲着身上了马车。

    我坐在女子对面的位子上,只感觉一阵香甜馥郁的味道朝我扑面而来,萦绕在马车厢内,有点熏得人头疼。我努力保持头脑清晰,抬起头与女子对视,却只看到一双饱满的杏眼——女子面部的其余部分,均是被不透光的缎制面纱遮住。

    女子的眼妆浓艳明丽,与刚才碰触到的滑腻细嫩的手一起,给我留下了非常精致的印象。

    女子见我与她对视,便身子前倾,抚了抚平车窗帘,那阵浓郁的香气几乎直冲我的口鼻,让我要被熏得晕过去。与此同时,她扬声,对瘦长马脸的车夫道:“可以启程了。”

    马车便在一阵马嘶声中,车轮咕噜咕噜地向前走了去。

    我企图透过马车的木隔板,以听声的方式判断周遭的环境,可不久我就放弃了挣扎,被香气熏得晕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

    醒来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像是睡了很久的样子,头脑有些眩晕,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更别提看清楚周遭的环境。

    待我用指甲在手掌中抠了半天后,才勉勉强强恢复了清醒。

    我习惯性地揉了揉眼睛,刚想看清楚周边的情况,却被一个冷冷的女声叫住:“言非。”

    我猛一个激灵,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软塌上,屋内的布置很陌生,但又像是在哪里见过。仔细一想,这场景和先前在夜主布置的模拟寒楼里见到的厢房很像。

    那我已经到寒楼里了?惴惴的情绪一下子攫住了我。

    可面对未知环境的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慌,这反应便慢了半拍,也没来及给回应。

    那尖细而清冷的女声见我不应答,声音的主人便绕过屏风来,目光冷而凶地瞪着我:“成总管即将抵达正殿了,你还在此处酣睡,不怕被骂么?”

    我打量着她,这女子脑袋两侧抓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穿了件浅蓝色底的绸布衣服,像是寒楼里有位次的女侍,应是负责关注我们这些替身的日常的。

    这位女侍的颧骨有点高,眼尾上扬,薄唇,眼神中也不无冷淡,似乎不屑和我多说什么。

    但她赶在集合前通知了我,也算是提醒了我。再加上不知道她是否站了边,还是先探一探她的底为好。

    我脑子飞速地动起来。迅速推开被子,我一下子站起来,也换了个表情,笑眯眯地低了低头道:“多谢提醒,我快速收拾两下,一定不耽误事。”

    她只是冷冷地审视我,“动作快些。你是新人,对寒楼这边的规矩不熟,总管大人要专门指教两句,不要让老人等。”

    这破地方还挺等级森严啊。我内心翻了个白眼,面子上却依然带着礼貌客气的笑,在这名女侍严格的指挥和帮助下,麻溜地收拾起来。

    后来我得知,这女侍叫做冷叶,人如其名,又冷又傲。她对规矩卡的很严很死,最看不惯我懒懒散散,做事情也特别高效,总要快个半拍。

    ——譬如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口中的“即将”,便是半个时辰后。

    故而,懒散的我常常跟不上她的步调,总在她轻盈如羽毛的步子后,累的喘个不停。

    此外,寒楼内除了偶尔出入的萧潋和几名医官是男性,其余多为女子。寒楼后勤的主力称作女侍,也兼女护卫之职位,都有些武功在身上,起着专职照顾、管理和监视替身们的作用。还有一些做杂事的,称作洒扫,轮流负责打扫、养花等公共杂务。

    女侍们是有等级的,一律按宫、商、角、徵、羽的顺序由高至低排下去。每一位替身(在寒楼中称作女员)都配备一至两位女侍,具体要看萧潋和总管成雪仪的安排。洒扫的等级则低于羽级的女侍。

    至于这位名叫冷叶的女侍,领角级,位置还不低。

    女侍的等级和日常生活用度和月末俸禄的关系很大。而月末俸禄结算后,这些虚拟货币可以交给专门的账房人员存储起来,以一定换算比率换成封之空的货币,捎给寒楼外的现实世界的人。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号称平行于现实世界的寒楼是如何做到,既与现实世界保持联系,又不会造成内部人员随意逃跑、或外部人员随意进入的现象发生的。

    但后来我才发现,寒楼这套阵法世界具有一套极其独特的运作逻辑,确保了寒楼与现实世界无法自由沟通,不过这是后话了。

    且说回我进入寒楼的第一天,在女侍冷叶的催促下,换上了一套白色的衣裙。这套衣裙不太像封之空大陆梁、林两朝的装扮,有着别致的地方特色。裙摆宽大、皱褶繁多却不重,衣摆和袖口都印着藏蓝色的暗纹,搭皮靴,腰间和胸前都要挂着厚重的流苏配饰。

    由于之前在模拟寒楼里问过夜主,我对此有所了解,知道了这是西南漠族地区贵族的正式服饰,一般在朝圣日等重大场合穿着。

    在冷叶凶巴巴的盯梢下,我花一刻多的时间便收拾的差不多了。她如夜灯般的眼神在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认无虞后,冷叶对我快语道:“你跟在我后面。”

    我还没有适应这笨重的皮靴,便见她步履如飘,仿佛不沾人间烟火似的,离开了厢房,走上了宽大的回廊。

    我加快了步伐,带着点微喘,跟在她身后,观察着这条长长的回廊。

    这回廊果然和我先前看到的差不多,楼顶很高,约三人高。用灰褐色柱子支撑,转角有类似榫卯的结构,涂着绿蓝灰的花纹,似乎是漠族的特色。

    一路上人很稀少,只有极少数穿着灰褐色麻布衣服、发髻梳在一侧的洒扫路过,低着头给我们让道。冷叶一般不予回复,只是端正着姿态,轻飘飘地往前走。

    绕出这条漫长的回廊,两扇厚重的石门张开。门把手上刻着狮虎头,眼部镶着两粒猫睛石,在白亮的日光下泛着莫测的光。

    我跟在冷叶后跨出石门,走了几步,便到了一片瑶花香草遍布的花园。这花园里的植物与我在梁朝、林朝见识到的均有所不同,大约都至少有我的半身高,很是茁壮蓊郁。

    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中,有着一条条石子铺就的小道,我回忆了地图,正是寒楼中上部的花园,可以通向大殿。

    由于我对风水地形的了解并不够,我在这花园里走得晕乎乎的。而那些至少半身高的植物更是遮住了我部分视线,使我的判断力大幅下降。

    加上没有受过类似的训练,我几乎不具备识别路的能力,全程只是默默跟在冷叶背后,聚精会神、凝神屏气,生怕走岔了道。

    终于,绕出了这座复杂的花园,我们在一座建筑的后门处停步。

    冷叶看我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冷冷地站在边上看我顺气,道:“这是正庭的后院。总管大人一般在正庭的大殿召开集会,待会务必态度严肃,仔细听指示。”

    我面上礼貌的笑意收了收,出于谨慎考虑,收敛了些内心的不屑一顾。

    这会的接触后,我也对冷叶的性格又多了些了解,并不打算与这座冰雕就规章制度的事情硬碰硬。

    正当冷叶打算带我往前走时,一个女声从身旁飘来:“冷叶,这是你带的新人?”

    我刚好顺了口气,抬头一看,是一个与冷叶同样打扮的双髻女子,只不过长了张巴掌大的苹果脸。她身侧站着个与我差不多体型的女子,正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我。

    嚯,见到第一个若非替身了。

    夜主给到的一大摞资料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过,我很快便确认了来人是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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