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畏威而竦息
姜润雪，鸿安三十八年生人，出生于林朝先帝文宗陆鼎权执政年间。林文宗崩于鸿安四十一年，而今年是熙平十四年，所以她正是十七八的年纪。
姜润雪于熙平九年进入寒楼，是较早的一批女员。在此之前，她是家中排行第六的庶女，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一兄一姐早逝。
其父姜贺是在林朝东南与梁朝接壤一带非常有名气的盐商，与顾征、王启北等人垄断该地区盐业，姜氏亦曾有“白玉如流盐”的名声，荣贵一时。后因熙平九年轰动一时的盐税亏空案，判姜、顾、王等人锒铛入狱，处以死刑，籍没家产，家眷为奴，相关涉事人员中亦不乏革职抄没、发配充军之众。
盐税亏空案是陆倾曜上台以来办得最狠的几桩大案之一，给后人立了大威，有杀鸡儆猴、肃清朝纲之用，亦被看作是其执政阶段的一大重要转折。
姜润雪本应被捉到教坊司去，但离奇地逃生了，最终进入了寒楼避祸。能在十二岁之时完成以上诸多不可能之事，这简历便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深知她并不是简单人，在快速地复习其简历的同时，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底畏惧、警惕与试探等想法并存，我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冷叶见被人喊住，顿住了步伐，依然是一副冷冷的嗓音：“正是。”
那苹果脸的女侍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眼神中逐渐透出些许诧异，倒是愣了一愣。冷叶眼睛瞥开去，似乎对她的打量不甚关心，只希望她早点结束不必要的谈话。
而姜润雪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只是推了推那苹果脸的女侍：“桑桑。”
桑桑才自知失态，有些尴尬地往姜润雪身边后撤了撤，对我道：“初次见面，多有冒犯。”
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
姜润雪转首，没刻意提起桑桑的事，衣袖倒是默默把桑桑往身后隐了隐，带着点亲切的笑容对我道：“我名叫姜润雪，有缘相会。”
姜润雪长一张非常标准的鹅蛋脸，一双少见的柳叶眼，左眼尾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她与我差不多身高体型，却看上去比我轻盈不少，身子微微前倾地站在哪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似弱非弱的气质，美得很别致。
我也露出礼貌的笑：“在下言非，请多指教。”
她点点头，看看我身边的冷叶，然后带着点歉意道：“先不耽误二位时间了，先行一步，下回有空闲聊。”于是带着桑桑从右侧的回廊，走到大殿里面去。
冷叶巴不得她们早些结束谈话，也带我从平行的左侧回廊里，快步走向前去。
走到大殿内，我才发现这大殿内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身着浅蓝色或白色衣衫。排了两大长串，每串左边一侧站着浅蓝色服饰的女侍，右侧则站着女员，足足有十余人，近二十人。有几名相熟的似乎在低声交谈，也有几位只是默默站在位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心道这寒楼还聚了不少人，可萧潋是从哪里收集到这么多若非替身的？这些人与现实世界切断了联系，真的不会有人找他们吗？
一边疑惑着，我一边打量着这大殿。这大殿依然是层高极高，给人造成极大的畏惧感，内部占地面积很大，进门处和靠窗处都有几个灰石柱子作为连结，靠近顶梁处有绿蓝灰的花纹，和先前长廊上的很相像。
我仔细一看，那些作为支撑的灰石柱子上，也用我不懂的符号雕刻着一些铭文般的东西，极其富有神秘色彩。可能我方才走得急，没有好好观察回廊上的柱子，我印象并不深刻。
等我回去一定要仔细关注关注，在回廊上的柱子上，是否有类似的雕刻内容。
大殿正中央铺着两条深蓝色的地毯，有些像前世我见到的波斯地毯的质地，厚重且有流苏和花纹设计，显得很是高贵大气。
我们沿着地毯中央的暗纹，对称分列在两侧。而地毯的尽头通向一处九步的台阶，台阶上摆着一张名贵的大理石座椅，边缘镶着金边。在运输工具和切割技艺都不甚发达的古代，大理石是非常名贵的建材，是以我一看到那宝座时，很是愣了一愣。
冷叶似乎注意到我在悄悄打量，冷冰冰的手捉住我衣袖下的手腕，无声地拖着我站在应该站的位子上。我手腕被她压得很疼，而她只是低着头对我道：“以后就按这个站，根据姓氏笔画排的顺序。”
可我注意到，姜润雪的“姜”姓并不是笔画最少的，但她却站在右侧第一的位子上。虽不知寒楼的规矩里左右哪个尊贵些，但能站在第一排的人应是不容小觑的。
我站在个不前不后的位子上，感觉到身边投来些打量的目光，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我来封之空已有多日，但这是我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同处于一室内，难免忐忑。
正在烦躁着，室内的混乱都停了下来。我微微往后侧，只见一名盛装女子从大殿的正门走来，路过每个人身边，带来一阵阵浓郁的香风。
女子身着繁复的衣裙，一席大绯色正装，正是林朝富贵人家女主人或嫡长女的装束。
女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是招摇大方，但路过之处众人均是噤声，再加上后面跟着的两名女管家均是不好惹的模样，倒显得派头很大。
这女子从侧阶一步步走上，最终稳稳地在宝座上落座。她先是同第一排的姜润雪和另一名我没看清面孔的女子点点头，而后眼神严厉倨傲地从左到右将我们众人都扫视了一遍，其威仪可观。
那眼神虽然威慑到了我，但我怎么看怎么熟悉。
那不是与我同乘一辆马车的女子吗？
我心下诧异，可一殿的女子都俯身给她行大礼，我也跟在后面沉下身子，也一并按下了内心的疑惑与惊诧。
——寒楼总管成雪仪，兼画阁经济组组长，画阁阁主一众女伴之首。林朝江绍人。……
脑中的资料如掉书袋一般，通通摊在我面前。可我知道，比起对姜润雪的来头的详细介绍，成雪仪的介绍太过扼要，少到让我害怕。
成雪仪先是示意左侧的方脸女子将例行的通知和汇报读了一遍，从平均俸禄的调整，到各女员的考勤，然后对一些寒楼内部的运行情况做了极其扼要的短评。
譬如此刻，成雪仪似笑非笑着，明媚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队列中后段的某处，却极有压迫感。她不紧不慢道：“林昭、樊亦璇上月出勤次数为零，楚若青出勤次数为一，上上月吊车尾的还是你们。寒楼不养闲人，这半月公共清扫任务暂交由你们三人平分。”
我左后方的某处传来某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清清冷冷的，但比起冷叶，显得更低沉一些。那声音不大不小，但因为大殿内部拱形结构的设计，声音在室内得以扩散，众人应是听得很清楚。
“樊某申请额外承包后花园的一应杂务，以抵消先前与今后考勤末尾的罪过。”
我在心底偷偷笑了起来。这樊亦璇好一个妙人。她言外之意是，宁可打杂洒扫也不想参与考勤的任务，纯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彻底放弃了挣扎，也明摆着不领情，可谓是先锋了。
不过，倒想看看成雪仪如何处置这情况。
我悄悄把头抬了抬，发现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成雪仪面上。
成雪仪闻言似乎并不意外，可能樊亦璇与她跳出来唱对头戏不是一两次了。她右侧的圆脸女子察言观色后，给她递过一盏茶。
成雪仪依然平视前方，稳稳接过，而后悠然地拨了拨茶沫，道：“你莫要急着请罪。先前你的考勤不佳，已成事实。可日后考勤的具体安排，也要看阁主的意思，谁也拿不准。”
抿了口茶，室内万籁俱寂，她又道，“既然小璇对花木植株有兴趣，后山的田务便分给你做一些。日后田务宋安自会主动找你，每日都要去后山考勤。你的月俸所剩不多，莫要因缺勤再受影响。”
樊亦璇依然是那副没有起伏的音调，甚至带了点嘲讽：“樊某多谢总管大人提醒。”
成雪仪不再理会她，目光却往前扫去：“林昭和楚若青二位，维持原安排。”
我前方似乎传来一声松了口气的声音，根据以姓氏为顺序的位置排布，我猜是林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樊亦璇那样，对花花草草乃至田务农事抱有浓烈的兴趣。
成雪仪的意思很简单，你跳出来唱反调，想多做点事，那就给你做；但想以此逃过考勤，恕我不能安排，具体要推给萧潋的安排。
由是，我对成雪仪的行事风格又多了些了解，心底的畏怯又多了一分。别看这位成总管一副精致的花瓶模样，实际上并不好惹，软中带硬说的便是她。
正在思索着，成雪仪的声音又响起：“冷叶在何处？新女员言非又是何人？”
冷叶拽着我的胳膊，回了声：“在此处。”
我亦跟在她后面依样回道，感觉汗毛已经竖立起来。
我因低头看不见成雪仪的面容，只听她又道：“冷叶你带小言到前面来，我看看。”
救命，她要干什么？我忐忑不已，可冷叶拽着我，已经踏上了厚重的地毯。
-未完待续-
姜润雪于熙平九年进入寒楼，是较早的一批女员。在此之前，她是家中排行第六的庶女，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一兄一姐早逝。
其父姜贺是在林朝东南与梁朝接壤一带非常有名气的盐商，与顾征、王启北等人垄断该地区盐业，姜氏亦曾有“白玉如流盐”的名声，荣贵一时。后因熙平九年轰动一时的盐税亏空案，判姜、顾、王等人锒铛入狱，处以死刑，籍没家产，家眷为奴，相关涉事人员中亦不乏革职抄没、发配充军之众。
盐税亏空案是陆倾曜上台以来办得最狠的几桩大案之一，给后人立了大威，有杀鸡儆猴、肃清朝纲之用，亦被看作是其执政阶段的一大重要转折。
姜润雪本应被捉到教坊司去，但离奇地逃生了，最终进入了寒楼避祸。能在十二岁之时完成以上诸多不可能之事，这简历便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深知她并不是简单人，在快速地复习其简历的同时，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心底畏惧、警惕与试探等想法并存，我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
冷叶见被人喊住，顿住了步伐，依然是一副冷冷的嗓音：“正是。”
那苹果脸的女侍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眼神中逐渐透出些许诧异，倒是愣了一愣。冷叶眼睛瞥开去，似乎对她的打量不甚关心，只希望她早点结束不必要的谈话。
而姜润雪很快便移开了目光，只是推了推那苹果脸的女侍：“桑桑。”
桑桑才自知失态，有些尴尬地往姜润雪身边后撤了撤，对我道：“初次见面，多有冒犯。”
我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也不多说话。
姜润雪转首，没刻意提起桑桑的事，衣袖倒是默默把桑桑往身后隐了隐，带着点亲切的笑容对我道：“我名叫姜润雪，有缘相会。”
姜润雪长一张非常标准的鹅蛋脸，一双少见的柳叶眼，左眼尾有一颗不大不小的泪痣。她与我差不多身高体型，却看上去比我轻盈不少，身子微微前倾地站在哪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似弱非弱的气质，美得很别致。
我也露出礼貌的笑：“在下言非，请多指教。”
她点点头，看看我身边的冷叶，然后带着点歉意道：“先不耽误二位时间了，先行一步，下回有空闲聊。”于是带着桑桑从右侧的回廊，走到大殿里面去。
冷叶巴不得她们早些结束谈话，也带我从平行的左侧回廊里，快步走向前去。
走到大殿内，我才发现这大殿内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身着浅蓝色或白色衣衫。排了两大长串，每串左边一侧站着浅蓝色服饰的女侍，右侧则站着女员，足足有十余人，近二十人。有几名相熟的似乎在低声交谈，也有几位只是默默站在位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心道这寒楼还聚了不少人，可萧潋是从哪里收集到这么多若非替身的？这些人与现实世界切断了联系，真的不会有人找他们吗？
一边疑惑着，我一边打量着这大殿。这大殿依然是层高极高，给人造成极大的畏惧感，内部占地面积很大，进门处和靠窗处都有几个灰石柱子作为连结，靠近顶梁处有绿蓝灰的花纹，和先前长廊上的很相像。
我仔细一看，那些作为支撑的灰石柱子上，也用我不懂的符号雕刻着一些铭文般的东西，极其富有神秘色彩。可能我方才走得急，没有好好观察回廊上的柱子，我印象并不深刻。
等我回去一定要仔细关注关注，在回廊上的柱子上，是否有类似的雕刻内容。
大殿正中央铺着两条深蓝色的地毯，有些像前世我见到的波斯地毯的质地，厚重且有流苏和花纹设计，显得很是高贵大气。
我们沿着地毯中央的暗纹，对称分列在两侧。而地毯的尽头通向一处九步的台阶，台阶上摆着一张名贵的大理石座椅，边缘镶着金边。在运输工具和切割技艺都不甚发达的古代，大理石是非常名贵的建材，是以我一看到那宝座时，很是愣了一愣。
冷叶似乎注意到我在悄悄打量，冷冰冰的手捉住我衣袖下的手腕，无声地拖着我站在应该站的位子上。我手腕被她压得很疼，而她只是低着头对我道：“以后就按这个站，根据姓氏笔画排的顺序。”
可我注意到，姜润雪的“姜”姓并不是笔画最少的，但她却站在右侧第一的位子上。虽不知寒楼的规矩里左右哪个尊贵些，但能站在第一排的人应是不容小觑的。
我站在个不前不后的位子上，感觉到身边投来些打量的目光，心里多少有点不自在。
我来封之空已有多日，但这是我第一次与这么多人同处于一室内，难免忐忑。
正在烦躁着，室内的混乱都停了下来。我微微往后侧，只见一名盛装女子从大殿的正门走来，路过每个人身边，带来一阵阵浓郁的香风。
女子身着繁复的衣裙，一席大绯色正装，正是林朝富贵人家女主人或嫡长女的装束。
女子一步一步走得很是招摇大方，但路过之处众人均是噤声，再加上后面跟着的两名女管家均是不好惹的模样，倒显得派头很大。
这女子从侧阶一步步走上，最终稳稳地在宝座上落座。她先是同第一排的姜润雪和另一名我没看清面孔的女子点点头，而后眼神严厉倨傲地从左到右将我们众人都扫视了一遍，其威仪可观。
那眼神虽然威慑到了我，但我怎么看怎么熟悉。
那不是与我同乘一辆马车的女子吗？
我心下诧异，可一殿的女子都俯身给她行大礼，我也跟在后面沉下身子，也一并按下了内心的疑惑与惊诧。
——寒楼总管成雪仪，兼画阁经济组组长，画阁阁主一众女伴之首。林朝江绍人。……
脑中的资料如掉书袋一般，通通摊在我面前。可我知道，比起对姜润雪的来头的详细介绍，成雪仪的介绍太过扼要，少到让我害怕。
成雪仪先是示意左侧的方脸女子将例行的通知和汇报读了一遍，从平均俸禄的调整，到各女员的考勤，然后对一些寒楼内部的运行情况做了极其扼要的短评。
譬如此刻，成雪仪似笑非笑着，明媚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队列中后段的某处，却极有压迫感。她不紧不慢道：“林昭、樊亦璇上月出勤次数为零，楚若青出勤次数为一，上上月吊车尾的还是你们。寒楼不养闲人，这半月公共清扫任务暂交由你们三人平分。”
我左后方的某处传来某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听上去清清冷冷的，但比起冷叶，显得更低沉一些。那声音不大不小，但因为大殿内部拱形结构的设计，声音在室内得以扩散，众人应是听得很清楚。
“樊某申请额外承包后花园的一应杂务，以抵消先前与今后考勤末尾的罪过。”
我在心底偷偷笑了起来。这樊亦璇好一个妙人。她言外之意是，宁可打杂洒扫也不想参与考勤的任务，纯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彻底放弃了挣扎，也明摆着不领情，可谓是先锋了。
不过，倒想看看成雪仪如何处置这情况。
我悄悄把头抬了抬，发现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成雪仪面上。
成雪仪闻言似乎并不意外，可能樊亦璇与她跳出来唱对头戏不是一两次了。她右侧的圆脸女子察言观色后，给她递过一盏茶。
成雪仪依然平视前方，稳稳接过，而后悠然地拨了拨茶沫，道：“你莫要急着请罪。先前你的考勤不佳，已成事实。可日后考勤的具体安排，也要看阁主的意思，谁也拿不准。”
抿了口茶，室内万籁俱寂，她又道，“既然小璇对花木植株有兴趣，后山的田务便分给你做一些。日后田务宋安自会主动找你，每日都要去后山考勤。你的月俸所剩不多，莫要因缺勤再受影响。”
樊亦璇依然是那副没有起伏的音调，甚至带了点嘲讽：“樊某多谢总管大人提醒。”
成雪仪不再理会她，目光却往前扫去：“林昭和楚若青二位，维持原安排。”
我前方似乎传来一声松了口气的声音，根据以姓氏为顺序的位置排布，我猜是林昭。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樊亦璇那样，对花花草草乃至田务农事抱有浓烈的兴趣。
成雪仪的意思很简单，你跳出来唱反调，想多做点事，那就给你做；但想以此逃过考勤，恕我不能安排，具体要推给萧潋的安排。
由是，我对成雪仪的行事风格又多了些了解，心底的畏怯又多了一分。别看这位成总管一副精致的花瓶模样，实际上并不好惹，软中带硬说的便是她。
正在思索着，成雪仪的声音又响起：“冷叶在何处？新女员言非又是何人？”
冷叶拽着我的胳膊，回了声：“在此处。”
我亦跟在她后面依样回道，感觉汗毛已经竖立起来。
我因低头看不见成雪仪的面容，只听她又道：“冷叶你带小言到前面来，我看看。”
救命，她要干什么？我忐忑不已，可冷叶拽着我，已经踏上了厚重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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