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宥的眼神已然涣散,他的全身上下,只有那对眼睛还能转动,嗓音闷在喉间与胸腔内,只有趴伏在他身上,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乌园,他在说什么?”

    乌园露出不情愿的表情,看了一眼戚柒,自然得到了她的催促,随即将佘宥捞起来扛着,轻飘飘地贴在耳边……

    “他说……要你亲自来听他讲。”

    明明心都不跳了,被人抽空的身体干瘪,那嗓子还能说出话来,还能借机提要求。

    “好啊,我听听是怎么回事。”

    戚柒好像对佘宥格外的妥协,毕竟她可不是一个喜欢顺着他人做事的人,但当乌园直接把佘宥丢下后,她竟然真的去扶起他的上身,将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

    “某听见了,姑娘的疑惑。”佘宥的言语与轻笑如游蛇一般,盘在耳廓,倏尔又钻入脑内,直达人心,“阜纪吴绩,可解傀儡身上的丝线,现勿要毁去那人的左掌。”

    戚柒抬起头看他,他眨了眨眼,示意戚柒再过来些。

    “褚道长真是很凶啊,姑娘何不再多考虑一下某呢。”佘宥低下头,在戚柒的头顶轻啄了一口,接着便倒在了她的怀里,再也没了声息。

    戚柒没有发觉,只是怀中毫无生机的人形物件,让她突然情绪有些复杂起来,旁观者看得清清楚楚,可谁都没说话。

    乌园眼睛都睁大了,他没想到还能这么玩,嘴角抽搐了两下,重新回到了树上。

    戚柒抬头与褚明袖对视上了,他的眼睛总是很深邃的,冷冷的不带半分感情,在被人发现自己的注视后,不耐地转开了眼。

    徐山悄悄要溜,那些一而再再而三被他伤害的村民怎么可能放过他,原本不通如何害人的他们,兀自缠在已经失去功力的他身上,狠命地吸取他身上的阳气。

    身体一阵阵发冷颤抖,魂魄要离体似的,喉咙发干,喊不出一句话来,霎时跌倒在地,不断抽搐。

    “他们该被交由衙门处置。”褚明袖的声音像那把坠入深潭的剑一般,穿进这群濒临疯狂的鬼物们之间,“还是说,你们想要他们直接死在这里?”

    人之常情就是,他们往往会把自己更支持的观点放在前面。

    戚柒懂他的心思,但这终究不关她的事。

    她将程冲血淋淋的左掌捡起来,直接塞进了佘宥的衣裳里,一起丢给了那些还活着的傀儡们。

    整个村子就剩下十几个青年人,只是身上的傀儡线还没法去除,他们要去阜纪找一个叫吴绩的人去解开这些凌乱的线团。

    “姑娘!”

    戚柒独自坐在山间等褚明袖他们将事情解决了,乌园挂在树上,问她什么时候把答应他的房子给修好。

    每日在镜中世界除了干活还是干活,连张属于自己的床都没有,天天跟人争着睡草地,他心里不服,同时也记仇戚柒为什么把他骗进来之后,就不搭理他了,因而才频频与人起冲突。

    听到陌生的嗓音,乌园躲到了树叶掩映中,观察着是谁,不过,那人肩上的兔子,他可眼熟了。

    “我的戚柒啊,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兔子打了个哈欠,远远一蹦,就蹦到了戚柒的怀里。

    “好无聊。”事情结束了,她并没有觉得很开心,但她也想不明白究竟自己因为什么事情而不高兴。

    俞溯在一旁听得清楚,他从未经历过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因而看起来憔悴了许多,提起精神要安慰戚柒,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有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兔子将自己的两只前腿搭在她的手腕上。

    “什么好消息?”戚柒捏了捏她毛茸茸的爪子。

    “不是要找人盖房子吗,不如去问问这村子里的人,愿不愿进到我们那镜子里。”

    “他们会愿意吗?”戚柒疑问,她站起来,树木便替她让开了一条小道,她从高处往下看,山底已经不再是寒气森森的水渊了。

    “他们能不愿意吗?”兔子在她怀里跳了跳,笑话她考虑得太多,“你不是神力都恢复了吗,不同意的就直接抓进去呗,都是白给的。”

    “你说我是救世主,怎么还撺掇救世主这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戚柒揶揄着问她,把她拎起来,山与山之间狭缝的风吹得兔毛凌乱。

    “在我这里,救世主当然不需要任何事都做到完美啦。”兔子舞了舞四肢,然后又抱住了她的手腕。

    俞溯越听越觉得迷糊,总感觉这不是他能插嘴的话题。

    戚柒终于见到了藏在深山中的灵渠村,房子一旦没了人气,就极易破败,无人修整的墙缝砖缝里,钻出来的花草长得正盛。

    长满苔藓的瓦片将房屋压塌了,堆在屋子正中间,其间长出了一棵棵房屋高的小树,朦胧的月光投在树上,可见去年的鸟窝已经空荡荡了。

    不出所料,所有死去的人都回到了村子里,他们脱离幻境见到真实,心中唏嘘悲伤,更多的是对未来的迷茫,身死但魂魄在世间,无法触及一砖一瓦,也无法嗅到烟火花香,没有轮回转世,只有无穷无尽的游荡……

    戚柒抬眼,见到了站在院子里的马朴益和他的妻子,跪在院子里的是曾在幻境中来过无数次的马连孺,只是,在幻境中不能相见,现在出了幻境,仍旧不得相见。

    戚柒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马连孺被吓了一跳。

    “你想不想见一眼你的父母?”

    “戚柒姑娘能帮我实现吗?”他原本已经接受了此生不复与父母相见的事实,因而才来此处与他们做最后的告别,但峰回路转,怎能让他不欣喜。

    马朴益夫妻俩也格外激动,他们已有数年未曾见到自己的孩子,如今近在咫尺之间却不能相认,这是何等悲伤之事。

    戚柒只是稍微施法,就让他们心愿成真。

    痛哭,温暖,感恩。

    一晚上,她帮了不少人,而源源不断的信仰在这山中一隅诞生,汇聚到了戚柒的身上,她的神力愈发充沛。

    直到天光微亮,戚柒的身后已经跟上了一大串人,他们中间有人见过乌园,知道戚柒有能力收留他们,只是他们不知道能被她收留的条件是什么。

    戚柒听了兔子说的话,看着这乌压压的一群人,才问出他们要不要跟她走,所有人都立马答应了。

    “……”她还没说代价呢。

    颠了颠手中的三刃镰,“代价是,你们需要替我盖房子。”

    至少先把答应乌园的猫窝给他留出来,不然他不愿意回去之后,说不定又要开始欺负鬼。

    “这算什么,戚柒姑娘就算是要盖出座城,我们都义无反顾去做。”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人是一种同理心很强的生物,他们替自己感到悲哀,也会怜惜与自己有同样遭遇的人。

    倘若以后真的盖出了城镇,与亲爱之人在镜中世界脱离了生老病死也算得上一桩好事,若是戚柒容许,还能再容纳千千万万如他们一般无家可归之鬼。

    戚柒决定再送他们一份礼物,手中结出个漂亮的光印,像是一枝并蒂的金银花,霎时遁入地中,生出千丝万缕的光亮根须。

    地动山摇,湿润的泥土不断地翻涌,像是海浪一般,又如肥硕柔软的生物在他们脚下蠕动,站不稳的青年们就靠在树边。

    褚明袖才找回了自己之前在木船上丢下的自己的剑,剑身上的流光如血一般,他明明是个道士,持剑的模样却煞气十足。

    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了神力在地表下流动,手中的剑沉重了几分,而万物在这股力量的感染下生长得更加旺盛,高山相接处水流迅疾飞下,汇聚进了深潭。

    在幻境中,这儿的深潭淹没了不少孩子的尸骨,而下一刻,疯长的水草将孩子们的尸骨从水中托到了岸上,一具不少。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这样的动静停了下来,褚明袖再往村中走去,见到村前的那条小溪已然要满溢上岸,奔腾得宛若小河。

    对岸的青年们已经开始搭桥了,搬木材和石块,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朝他打了个招呼。

    “褚道长,戚柒姑娘找到村子里埋下的尸骨了,之后我们自己去报官,若是有好消息,一定告知你们好消息,谢谢你们了啊!”

    褚明袖点点头,他也过不去,就这样看着,兔子不知怎么就驮着俞溯出现在了他身边。

    “这条小溪上游不知道在哪,要不要去看看。”

    “可是我们还要去找戚柒姑娘,还有,我们不去帮一下他们吗?”俞溯总是这样,想着这儿想着那儿。

    “着什么急啊,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兔子说得大声,显然不只是说给俞溯听的。

    不等他们先走,褚明袖已经往上游去了,草木繁茂,这条路实在有些难走,他花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这条小溪的尽头。

    没想到会是灵渠。

    他们从那片斑茅林地见到灵渠的这岸,而现在他站在了灵渠的另外一岸。

    身侧是碗状的斜坡,初春铺地的青草看起来极为齐整,时而堆起绿色的一小撮灌木,平静又可爱。

    而另一侧是够宽够高的水道,滔滔不绝的渠水翻涌着向前,卷去了历年的枯枝败叶,就像凝滞时光的村民们,终于迎来了新的人生,抑或是新的鬼生。

    “啊啊啊啊啊~”

    他突然听到了戚柒欣喜的欢呼,她不知何时,坐在一块木板上滑了下去,像个小孩一样,毫无顾忌地在坡底躺下……

    他往回走了,决定先回一趟道观,毕竟身上的包袱都不知道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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