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溯在这个村庄里待了几日，随着这十几个与他差不多年岁的青年同吃同住，一同忙活，人家越干越精神，他却如蔫了的小鸡仔一样，当下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俞先生，今日就带你出村去看大夫吧，再拖下去恐怕伤及根本啊。”马连孺收拾着他房间内的东西，又来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在是没有发烧。
“没事的，我习惯了，你们先把村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俞溯神情恹恹，实在打不起精神，这些天就喝了半碗粥，也不觉得饿。
兔子睡在他颈边，他连上手摸一摸的力气都没有。
“走吧，你快病死了。”兔子说话一向直接，也不避讳本人，马连孺接不上话，干咳了两声。
“这么多年没住人，潮气大，你睡得冰冷当然烧不起来。”
马连孺立即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喊来了屋外的人，赶紧把俞溯抬出去，做了个简易的轿子，六面挡风，把他扶了进去。
“戚柒姑娘呢，这几日没见到她，她知不知道我们要走了……”俞溯知道褚明袖在那日就已经离开了，不过从那时起他也没见到戚柒了。
“戚柒姑娘有时会去见一下那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她告诉我们，若是要找她，直接去归月观。”
“归月观……褚道长的道观吗？”
“应该是的。”
兔子只是听着，她趴在轿子中间躺椅的枕头上，把厚重的布帘啃出了两个洞，从这两个洞往外看。
那七个作恶的人被褚明袖废去了功力，这几日断粮断水，已然将他们折磨得不像样，被押出暗室时各个脸色煞白，比鬼还像鬼。
一行人沿着小溪往上游去了，那儿的确就是最近的出村的地方，而戚柒还留在相反方向的山中。
“姑娘，他们走了，你不走吗？”晴已经将镜子完好地还给了戚柒，她还守在那堆白骨旁边，不肯挪动半分，偶尔有些许日光落在她身上，她只将树叶覆在身上。
“你呢，要在这儿守到衙门的人来？”戚柒抱臂站在晴的身前。
晴始终是一副苍白的表情，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苦笑着摇摇头。
乌园依旧安静地挂在树上，戚柒带着他这个小尾巴在这片山水中走了个遍，为的就是知道晴为什么能在死后，无意识地布出这么一大片幻境。
可翻来覆去，终究是没找出个答案，她决定去问一下褚明袖，虽然他总爱冷着张脸，但自己问的是正经问题，总该也要正经地回答她吧。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我找不到他的魂魄，我想，若是我一直在这儿，他总要出现的。”晴没有发现戚柒那面灵镜的真相。
戚柒既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感叹于晴的乖顺，她再次把镜子拿了出来，让她对着里面呼喊刘光祖的名字。
晴一愣，心中有了个荒唐的猜想，她照做了。
“晴……我在……”
听到遥远又近到只在手边的回复，晴瞬间就嚎啕大哭，而那双圆眼已再也无法替爱人流泪，她将镜子贴在脸上，心头的苦涩漫上喉头，与她的哭声一同传达给自己的爱人。
“你……”晴一边哭，一边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她哆哆嗦嗦地从有着繁复华丽花纹的镜子边缘，摸去镜面中间，柔软冰冷的触感让她确信了镜子中的确有另一个世界。
“你，你，你……”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无数次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让她害怕这又是自己塑造的一场幻境。
“你是，真实的吗？”晴几乎要崩溃了，她的话与自己的痛哭混杂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她期待的这一天，从来都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一天，如今终于等来了，可她竟然开始害怕，并对这样值得高兴的事情感到怀疑。
下一瞬间，她就被拥住了，两个灵魂的拥抱，没有熟悉的味道和温度，但就是像两个残缺的瓷片被补全了一般，圆满得让人谓叹。
“我，是真实的。”刘光祖也有些哽咽，他对晴感到深厚的歉疚，不断抚弄着缩在他怀里的女孩，“谢谢晴，这么勇敢。”
他再也不会与晴分开了，生前是这样想的，死后也不会更改，日月常新，他对晴的爱永远不变。
戚柒在走出这片深山时，又是黄昏，初见时绿得葱茏的山，再看时多了一份安宁，橘红的日光给青山镀上了暖色，原本属于灵渠村的封闭与冷寂，不日也将打破，这条原本往京城去的路径也将很快重新开辟。
晴与刘光祖已经进了她的镜子，他们同样答应了要替戚柒做事，争取早日能住进二人的小房子里。
乌园毕竟是鬼，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他的手指勾住戚柒的领口，像是猫爪子挂在了布料上。
“好大的太阳。”他低着头蜷在戚柒的影子里。
“你在撒娇吗？”戚柒扯了扯后衣领，没扯动，转过头去看他，结果他立马弹射进了丛林。
一声冷哼，大有不再搭理她的架势，可看到戚柒要走，他又连忙开口，“你走，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你在想什么呢，没收了你的作案工具，不可能还给你的。”戚柒笑他，她霎时狂奔起来，乌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瞬间跑出去老远，立马就要追上去，东躲西藏地避着阳光，紧紧追着她不放。
二人的速度极快，不消一会儿就进了城镇，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归月观了。
戚柒缓了下来，乌园就也停在屋檐下看她，气冲冲的，因为身量高大，站在台阶上，他的头几乎要顶出普通人家的屋檐，戚柒在他身旁两尺的位置，看起来娇小了不少。
“突然想起个事。”戚柒皱着眉头，两只手摆了摆，搓出个圆形的气团，“兔子没在啊。”
“你担心她，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说完，乌园就借着错落的影子，去抢戚柒手中属于他的东西。
二人边行进边缠斗，特意避开人群，谁曾想，这小巷里多的是偏门后门，险些撞上人，好在她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诶呦，今日偏门这么大风啊。”
走出来的两个女人身材健壮，一看就是经常做活的，戚柒稍稍留意了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惊讶地发现竟是一家棺材铺。
这两名女子想必也知道这工作容易被避讳，因而从偏门出来。
“诶，数月前，我们不是去吴家吊唁吃酒吗，他们那大堂里也是这种一阵阵的阴风。”其中一个女人说着说着就搓起了手臂，不知道是因为初春夜晚的寒，还是忆起当时让人不适的阴冷。
“现在这世道，连孩子都不敢生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鬼呢。”
“说起孩子，吴家小子他那嫂嫂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造孽，他与他那嫂嫂关系好像挺亲近，照他那个暴脾气，还不知道之后会怎么和家里人闹。”
“我说也该闹一闹了，听他们那街坊邻居说了，那家嫂嫂嫁过去几年，就生生被磋磨了几年，死的时候都不成人样了。”
“那么大一座府宅，就没人替她去报官？”
“衙门的人都是吴家的亲信，谁活腻歪了敢去报官。”
……
她们渐渐地走远了，乌园看起来似在沉思，戚柒要走，他还没反应过来。
“干什么呢，变成大木头了？”
“！”乌园赶紧追上去，愣愣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
人同理心很强，死后成了鬼也是一样，乌园被一群人照拂着长大，家长里短的事情他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不少，被婆家害死的女子，大多数时候都进不了祖祠，迁不回娘家，继而成为孤魂野鬼。
“去看看。”乌园拦住了她，牛高马大像堵墙。
戚柒朝他招了招手，骗得他弯下腰，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鼻子，牵牛似的揪着他往前走。
“找你做事你嫌懒，给我找事倒是勤快。”
因为有求于人，乌园任由她这样揪着走，直到出现在了归月观门前，已经是月上枝头了，他才被放开。
戚柒意外褚明袖竟然没有下禁制，连乌园都能轻易靠近，看来真是对他自己很有自信。
因为是夜晚，道观的大门是关着的，估计老道士也不会在，戚柒一如初见褚明袖那样，直接敲响了大门。
这回褚明袖就没有来得那么及时了，敲了几次都没见有人来，她便试着直接推门。
门开了。
香烛幽幽，高大的尊神像极为威严，戚柒能感受到古朴的底蕴和力量。
领着乌园进了大院，把大门关上，直接绕去后院。
这回她绝不会走错，褚明袖的卧房还在更深的庭院，只是在路过那扇月洞门时，瞥见房间的灯火在跳动，好似一直在等人归来。
没出息的。她抬步又走进这个小院子，直接将房门打开，风骤然灌入，烛火猛地跳动起来，就在将要熄灭的边缘。
房间里没人，她转身要出去，结果撞在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褚明袖的胸口上。
体温烤着冷香，盈着莫名让人着迷的味道……
“唔——”有点晕。
“俞先生，今日就带你出村去看大夫吧，再拖下去恐怕伤及根本啊。”马连孺收拾着他房间内的东西，又来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在是没有发烧。
“没事的，我习惯了，你们先把村子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说。”俞溯神情恹恹，实在打不起精神，这些天就喝了半碗粥，也不觉得饿。
兔子睡在他颈边，他连上手摸一摸的力气都没有。
“走吧，你快病死了。”兔子说话一向直接，也不避讳本人，马连孺接不上话，干咳了两声。
“这么多年没住人，潮气大，你睡得冰冷当然烧不起来。”
马连孺立即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喊来了屋外的人，赶紧把俞溯抬出去，做了个简易的轿子，六面挡风，把他扶了进去。
“戚柒姑娘呢，这几日没见到她，她知不知道我们要走了……”俞溯知道褚明袖在那日就已经离开了，不过从那时起他也没见到戚柒了。
“戚柒姑娘有时会去见一下那几个畜生不如的东西，她告诉我们，若是要找她，直接去归月观。”
“归月观……褚道长的道观吗？”
“应该是的。”
兔子只是听着，她趴在轿子中间躺椅的枕头上，把厚重的布帘啃出了两个洞，从这两个洞往外看。
那七个作恶的人被褚明袖废去了功力，这几日断粮断水，已然将他们折磨得不像样，被押出暗室时各个脸色煞白，比鬼还像鬼。
一行人沿着小溪往上游去了，那儿的确就是最近的出村的地方，而戚柒还留在相反方向的山中。
“姑娘，他们走了，你不走吗？”晴已经将镜子完好地还给了戚柒，她还守在那堆白骨旁边，不肯挪动半分，偶尔有些许日光落在她身上，她只将树叶覆在身上。
“你呢，要在这儿守到衙门的人来？”戚柒抱臂站在晴的身前。
晴始终是一副苍白的表情，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做什么，苦笑着摇摇头。
乌园依旧安静地挂在树上，戚柒带着他这个小尾巴在这片山水中走了个遍，为的就是知道晴为什么能在死后，无意识地布出这么一大片幻境。
可翻来覆去，终究是没找出个答案，她决定去问一下褚明袖，虽然他总爱冷着张脸，但自己问的是正经问题，总该也要正经地回答她吧。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我找不到他的魂魄，我想，若是我一直在这儿，他总要出现的。”晴没有发现戚柒那面灵镜的真相。
戚柒既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又感叹于晴的乖顺，她再次把镜子拿了出来，让她对着里面呼喊刘光祖的名字。
晴一愣，心中有了个荒唐的猜想，她照做了。
“晴……我在……”
听到遥远又近到只在手边的回复，晴瞬间就嚎啕大哭，而那双圆眼已再也无法替爱人流泪，她将镜子贴在脸上，心头的苦涩漫上喉头，与她的哭声一同传达给自己的爱人。
“你……”晴一边哭，一边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她哆哆嗦嗦地从有着繁复华丽花纹的镜子边缘，摸去镜面中间，柔软冰冷的触感让她确信了镜子中的确有另一个世界。
“你，你，你……”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无数次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太少，让她害怕这又是自己塑造的一场幻境。
“你是，真实的吗？”晴几乎要崩溃了，她的话与自己的痛哭混杂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楚她究竟在说些什么，她期待的这一天，从来都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一天，如今终于等来了，可她竟然开始害怕，并对这样值得高兴的事情感到怀疑。
下一瞬间，她就被拥住了，两个灵魂的拥抱，没有熟悉的味道和温度，但就是像两个残缺的瓷片被补全了一般，圆满得让人谓叹。
“我，是真实的。”刘光祖也有些哽咽，他对晴感到深厚的歉疚，不断抚弄着缩在他怀里的女孩，“谢谢晴，这么勇敢。”
他再也不会与晴分开了，生前是这样想的，死后也不会更改，日月常新，他对晴的爱永远不变。
戚柒在走出这片深山时，又是黄昏，初见时绿得葱茏的山，再看时多了一份安宁，橘红的日光给青山镀上了暖色，原本属于灵渠村的封闭与冷寂，不日也将打破，这条原本往京城去的路径也将很快重新开辟。
晴与刘光祖已经进了她的镜子，他们同样答应了要替戚柒做事，争取早日能住进二人的小房子里。
乌园毕竟是鬼，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阳光下，他的手指勾住戚柒的领口，像是猫爪子挂在了布料上。
“好大的太阳。”他低着头蜷在戚柒的影子里。
“你在撒娇吗？”戚柒扯了扯后衣领，没扯动，转过头去看他，结果他立马弹射进了丛林。
一声冷哼，大有不再搭理她的架势，可看到戚柒要走，他又连忙开口，“你走，把我的武器还给我。”
“你在想什么呢，没收了你的作案工具，不可能还给你的。”戚柒笑他，她霎时狂奔起来，乌园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瞬间跑出去老远，立马就要追上去，东躲西藏地避着阳光，紧紧追着她不放。
二人的速度极快，不消一会儿就进了城镇，继续保持这个速度，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归月观了。
戚柒缓了下来，乌园就也停在屋檐下看她，气冲冲的，因为身量高大，站在台阶上，他的头几乎要顶出普通人家的屋檐，戚柒在他身旁两尺的位置，看起来娇小了不少。
“突然想起个事。”戚柒皱着眉头，两只手摆了摆，搓出个圆形的气团，“兔子没在啊。”
“你担心她，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说完，乌园就借着错落的影子，去抢戚柒手中属于他的东西。
二人边行进边缠斗，特意避开人群，谁曾想，这小巷里多的是偏门后门，险些撞上人，好在她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诶呦，今日偏门这么大风啊。”
走出来的两个女人身材健壮，一看就是经常做活的，戚柒稍稍留意了一下这是什么地方，惊讶地发现竟是一家棺材铺。
这两名女子想必也知道这工作容易被避讳，因而从偏门出来。
“诶，数月前，我们不是去吴家吊唁吃酒吗，他们那大堂里也是这种一阵阵的阴风。”其中一个女人说着说着就搓起了手臂，不知道是因为初春夜晚的寒，还是忆起当时让人不适的阴冷。
“现在这世道，连孩子都不敢生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鬼呢。”
“说起孩子，吴家小子他那嫂嫂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造孽，他与他那嫂嫂关系好像挺亲近，照他那个暴脾气，还不知道之后会怎么和家里人闹。”
“我说也该闹一闹了，听他们那街坊邻居说了，那家嫂嫂嫁过去几年，就生生被磋磨了几年，死的时候都不成人样了。”
“那么大一座府宅，就没人替她去报官？”
“衙门的人都是吴家的亲信，谁活腻歪了敢去报官。”
……
她们渐渐地走远了，乌园看起来似在沉思，戚柒要走，他还没反应过来。
“干什么呢，变成大木头了？”
“！”乌园赶紧追上去，愣愣地问，“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
人同理心很强，死后成了鬼也是一样，乌园被一群人照拂着长大，家长里短的事情他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不少，被婆家害死的女子，大多数时候都进不了祖祠，迁不回娘家，继而成为孤魂野鬼。
“去看看。”乌园拦住了她，牛高马大像堵墙。
戚柒朝他招了招手，骗得他弯下腰，然后一把揪住了他的鼻子，牵牛似的揪着他往前走。
“找你做事你嫌懒，给我找事倒是勤快。”
因为有求于人，乌园任由她这样揪着走，直到出现在了归月观门前，已经是月上枝头了，他才被放开。
戚柒意外褚明袖竟然没有下禁制，连乌园都能轻易靠近，看来真是对他自己很有自信。
因为是夜晚，道观的大门是关着的，估计老道士也不会在，戚柒一如初见褚明袖那样，直接敲响了大门。
这回褚明袖就没有来得那么及时了，敲了几次都没见有人来，她便试着直接推门。
门开了。
香烛幽幽，高大的尊神像极为威严，戚柒能感受到古朴的底蕴和力量。
领着乌园进了大院，把大门关上，直接绕去后院。
这回她绝不会走错，褚明袖的卧房还在更深的庭院，只是在路过那扇月洞门时，瞥见房间的灯火在跳动，好似一直在等人归来。
没出息的。她抬步又走进这个小院子，直接将房门打开，风骤然灌入，烛火猛地跳动起来，就在将要熄灭的边缘。
房间里没人，她转身要出去，结果撞在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褚明袖的胸口上。
体温烤着冷香，盈着莫名让人着迷的味道……
“唔——”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