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裁员离我大约还是有些距离吧，我或许应该庆幸自己还算年轻，这种事情暂时落不到我头上来。
然而庆幸之余，又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如果怀揣着侥幸心理的我有一天也被辞退，那我要去到哪里呢？
我又能去到哪里呢？
还要待在北京吗？
孤身一人的北漂，对我这种毫无上进心，还总想着随遇而安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难。
102
然而裁员这事发生得实在很快。
元旦还没到，关于人选就有风声传出来——是坐在我斜对面的中年女人，将将四十三岁，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在一众年轻人中间，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起初只是有人聊天时无意间提起，语气里又充满了不确定，一个劲说“只是可能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模棱两可的，令人拿不定主意。
当天下午，那名中年女士被上级叫去约谈，等到出办公室，一脸忧心忡忡，连带着脸上的波纹仿佛也变深了几分。
出于礼貌，没人缺心眼一样去询问，她也从来没主动提起，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事实应该跟传闻大差不差了。
103
这段时间，我隔壁那位同事下班都走得很早，有时候不小心跟她目光对上，她嘴皮子嗫嚅一番，又蹙了蹙眉抿嘴移开了目光。
我感到困惑，但又不愿挑起话端。
走神的时候，我余光扫到她侧头盯着什么，就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她在看那位孤独的中年女士。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孤独，但是给人感觉实在是有些荒凉，像沙漠里一株濒死的草。想要求生却又无可奈何。
时代的流沙会将她裹挟吗？
我歪了歪头，目光摩挲她头顶泛白的发丝。
有人从她背后经过。
于是那根头发，就这么落了。
这或许是它的宿命？
104
我转过头，视线又和隔壁工位的同事撞上了，措不及防。
她如同被蛰了一般迅速收回目光，起身去了厕所。
105
好神奇啊，那个胖雪人儿居然还挺立着，两个雪球滚圆，就连围巾也依旧崭新，白茫茫的雪地里晃眼得紧。
106
忘掉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回到家，觉出一点饥饿感来。说来惭愧，我很久没有吃过正式的晚饭了，大多时候都草草了事，一杯奶，几块饼干，或者面包，就这么结束了一天。
打开冰箱，保鲜室空空荡荡，就剩两个鸡蛋，孤零零地晃了晃。
看来我得去一趟超市了。
把它们打碎，放进烧开的水里，两个荷包蛋就逐渐成型了。接着舀出来，盛到碗里。我从头顶的柜子里拿出一罐红糖，和到蛋里吃。
红糖虽然甜，却不容易腻。
最开始，我吃水煮的荷包蛋是不加糖的，白嫩却单调的一碗。陆朗星觉得新奇，尝了一口，很嫌弃地瘪了瘪嘴。
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是加的红糖，很好吃，说着就要喂给我。
他拿着勺子，放在嘴边吹冷了伸到我面前。红褐色的汤将鸡蛋团团围住，每一处蛋清都裹挟清甜。
咽下去后抿了抿，还有回甘。
“好吃吧？！”他两眼有光，笑着等我回答。
我不爱吃甜的，却也发自内心承认比白味的更具有诱惑力。
我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吃荷包蛋时也会加上两勺红糖，和他一样。
能尝到甜的日子真好。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一次荷包蛋。
酸的，泛苦，熟透的蛋黄，颗粒感抹在舌尖，让人难以下咽。
我漱了漱口，将残留的蛋黄吐了出去，才慢悠悠开始洗碗。窗外的路灯亮起来，灯光落在洗槽边缘，泛着银光。
手浸到水里，冷得刺骨，再拿出来，指尖已经冻得发红。碗的内壁沾满了泡沫，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柱将它们带去了，转瞬即逝，小小的陶瓷碗瞬间变得光滑剔透。
我看着窗外的树叶，玻璃上，我的影与它重叠。我想起以前在这洗碗时，他经常从身后把我抱住，搂着我的腰，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然后他在旁边轻轻对我咬耳朵：“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呢，家里的饭都是他做的，我总不能一点活也不干吧。况且洗碗也不是什么劳心费神的脏活累活。
我笑着这么跟他说，把他哄开心了，于是他就来吻我。那时也像这样，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刻在玻璃上，还以为能隽永到树叶都枯萎了。
107
我想出去走走。
趁夜幕还没完全落下来。
一路上很多行人，大家都裹得像粽子，笨拙而缓慢地移动。只有不到膝盖高的小粽子，毫无直觉似的，灵活地在人群中乱窜。
冷风实在是太刺骨了，时常让人有种会被剜下来一块肉的错觉。
听说再北一点的地方，出门必须得全副武装，否则走着走着，耳朵鼻子都可能会突然冻得掉在地上。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那里的风，跟镰刀大约也没什么分别了。
越往人多的地方走，天光就越是泛红。一路上张灯结彩，头顶挂满红灯笼，稍不留神晃眼看过去，天边像是有团火焰在烧，火势凶猛，烫得半边黑夜连忙畏畏缩缩躲起来。
然而另一头，却像是凝固住了，黑得仿佛一口井。站在十字路口，一半是流动的油画，一半是死水。
108
我将头埋进柔软的围巾里，不知道该向左还是向右。
围巾上是熟悉的纹路，甚至有熟悉的味道，他却不在，所以夜色地窖一样冰冷。
我想起他偶尔陷入困境时，是如何面对抉择的。正好口袋里有一枚硬币，我掏出来，学着他的样子往头顶上一抛。
硬币在月光下翻滚，我目不转睛，仰头等它掉落下来。
“啊！”
一个趔趄，将我的思绪牵扯到脚边。半身高的小孩撞倒在地上，葡萄眼睛提溜转，有些委屈，望着我不说话。小孩儿家长连忙走过来，一边跟我道歉，一边将孩子抱起来。
我说没关系，然后渐渐的，他们也伴随嘈杂声走远了。
恍然如梦。我突然想起那枚硬币，又低头看向地面，却什么也找不着了。我愣了愣，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一个浑圆的月亮，像硬币一样嵌在头顶，看不出正面反面。这就是答案了。
我先是笑了一下。
我就要哭出来了。
109
最终，我没有往左也没有往右，转身回到家大哭了一场。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流过眼泪，情绪反噬得很剧烈，胃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放不下他，这是用时间也没办法解决的事情。
七年，七年的恋爱，要怎么戒断呢？
我太懦弱了，我找不到解法，以往有什么都是他挡在我跟前，现在到我独当一面，我能做的却只有内耗和无助。
他的硬币给过我答案了，然后呢？可是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我要怎么踏出那一步？
我左顾右盼，我无从下手。
我望而却步。
咽喉被撕裂的感觉刺激到神经，我没有停止，我愈发沮丧，越感悲伤。
来源于对自我的厌弃。
我感性又清醒，我知道，我在吞下我的苦果。所以哽咽，所以抽噎，所以难以下咽。
这里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啊，这个城市，暴雨后的曝晒，冻土上的风雪，到处都有他的气息。尘土一旦扬起来，沙砾迷眼的时候，阖上眼皮，我就会回忆起他啊——如此种种，都让我夜不能寐。
想起这些，难过就涌上来，一阵又一阵，泪水怎么也无法断绝。
哭得狠了，到后半夜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几个小时过去，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倒头就在被窝里睡着了。
110
眼睛哭得发肿，我半梦半醒地醒来。
迷迷瞪瞪睁开半条缝，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六，组长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过来，我睡得沉，都没能接到。
于是我请假了。
我缓了缓，从床上坐起来，头埋在掌心里，狠狠呼出一口气，跟这个月的全勤奖做告别。
窗帘拉开，阳光瞬间填满房间，灰尘在光线下翩飞。难得的好天气。
真希望霉菌也能晒透了，将屋里来自于腐朽的味道消灭殆尽。
去洗漱台洗了把脸，眼皮厚重得有些抬不起来。凑近镜子，眼底的乌青俨然加重了，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没什么精神。
等到洗漱完了，我才慢吞吞地把穿过的衣服换下来。
刚换上睡衣，闺蜜来了通电话，问我怎么不在公司。我说我有些累了，想在家休息一天，我问她是不是去公司找我了。
“我靠。”
那边沉默了一下，随后是一阵杂音，闺蜜压低声音说：“敛月，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我随口问，边说边把脏衣服丢进衣篓里。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要尖叫的冲动：“我看到路朗星的车了！”
我顿在原地：“谁？”
路朗星？
车停在我的公司楼下？
我又想起昨天那枚硬币来。哭不出来，但心中一悸。
我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会在楼下？现在是午休时间啊，谈生意也不应该是现在……”
闺蜜听见了，撸起袖子就是干：“等着，我帮你去问！”
“不用。”我急忙说。
我怯懦着，攥紧拳头，指甲钻得掌心生疼，又倏然放开了，小声地说：“别去了。”
心底虽然有期待，微不可闻，但我没有勇气去听我不想要的答案了，这对我太残忍了。对那个女生也是。
我不想再提这个了，于是转移话题，问她找我有什么事。转折很生硬，闺蜜肯定也能听出来，但她没再多言，只问我：“那你现在在家？”
我说是。
“我来找你，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呀，想跟你说说话。”
我说好。
111
挂断电话，我望着窗外发呆。我又想起来，大学过后，我跟他没有考上同一个学校，不少月明星稀的晚上，我们在一个城市的不同角落望向同一片天空，靠小小的手机聊表心意。
他很喜欢打电话，忙碌的大学生活，他却总能抽出时间跟我话一两个小时的家常。他会跟我吐槽很多事，学生会、寝室、朋友的——大多时候，都是我负责聆听，他在那头讲得绘声绘色。
我也很喜欢听他说这些，我的生活太无趣了，但他不同，仿佛隔着空间的局限，却也能参与他的生活。
我灰色的人生似乎就靠此来汲取养分了。
那年大二冬天，寝室里的地暖让人昏昏欲睡，天已然黑了，房间里传来室友微弱而平缓的呼吸声。
我穿上厚重的羽绒服，蹑手蹑脚走到阳台，等他的电话。
以往的日子都是这样，每到十一点，就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
晚上暴雨突然侵袭，雨幕不留情面地砸下来，豆大的雨滴落在我衣服上，水渍瞬间满开一片同心圆。
雷声震耳欲聋，数道闪电砍向天边，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
风将我的指尖吹得僵了，我吸了吸鼻子，就这么在阳台上等了他三十分钟。
电话响起来的时刻，所有刺骨都被抛在脑后，我雀跃地接听了。
他那时候在电话里喘着粗气，不住的给我道歉，跟我说他手机丢了，刚刚才找到。我说没事，还替他松了一口气。
“敛月，我好想来找你。”他说。
他又说：“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好想跟你说说话。”
他还说：“敛月，我想见你了。”
我心里一暖，忍俊不禁道：“好呀，我也好想你，真希望现在就能见到你。”
话刚说完，雨水落在阳台的护栏上，溅到了楼下去。
我的目光随着它飞跃，目睹了一滴雨的跳楼，然后就跟楼下的路朗星对上了视线。
他撑着伞，与我遥遥对望。
电话里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见到了，我还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吗？”
“下来接个吻吧。”
112
我站在阳台上，冷风还是一样的吹。低下头，却没有目光再为我聚焦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
阳光落在护栏上，铁皮泛着光，不是夜，不是星星，不是月亮。
只有百无聊赖的冬日太阳。
当时只道是寻常。
裁员离我大约还是有些距离吧，我或许应该庆幸自己还算年轻，这种事情暂时落不到我头上来。
然而庆幸之余，又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感。
如果怀揣着侥幸心理的我有一天也被辞退，那我要去到哪里呢？
我又能去到哪里呢？
还要待在北京吗？
孤身一人的北漂，对我这种毫无上进心，还总想着随遇而安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难。
102
然而裁员这事发生得实在很快。
元旦还没到，关于人选就有风声传出来——是坐在我斜对面的中年女人，将将四十三岁，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在一众年轻人中间，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起初只是有人聊天时无意间提起，语气里又充满了不确定，一个劲说“只是可能啊”“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模棱两可的，令人拿不定主意。
当天下午，那名中年女士被上级叫去约谈，等到出办公室，一脸忧心忡忡，连带着脸上的波纹仿佛也变深了几分。
出于礼貌，没人缺心眼一样去询问，她也从来没主动提起，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事实应该跟传闻大差不差了。
103
这段时间，我隔壁那位同事下班都走得很早，有时候不小心跟她目光对上，她嘴皮子嗫嚅一番，又蹙了蹙眉抿嘴移开了目光。
我感到困惑，但又不愿挑起话端。
走神的时候，我余光扫到她侧头盯着什么，就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她在看那位孤独的中年女士。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她是否孤独，但是给人感觉实在是有些荒凉，像沙漠里一株濒死的草。想要求生却又无可奈何。
时代的流沙会将她裹挟吗？
我歪了歪头，目光摩挲她头顶泛白的发丝。
有人从她背后经过。
于是那根头发，就这么落了。
这或许是它的宿命？
104
我转过头，视线又和隔壁工位的同事撞上了，措不及防。
她如同被蛰了一般迅速收回目光，起身去了厕所。
105
好神奇啊，那个胖雪人儿居然还挺立着，两个雪球滚圆，就连围巾也依旧崭新，白茫茫的雪地里晃眼得紧。
106
忘掉这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回到家，觉出一点饥饿感来。说来惭愧，我很久没有吃过正式的晚饭了，大多时候都草草了事，一杯奶，几块饼干，或者面包，就这么结束了一天。
打开冰箱，保鲜室空空荡荡，就剩两个鸡蛋，孤零零地晃了晃。
看来我得去一趟超市了。
把它们打碎，放进烧开的水里，两个荷包蛋就逐渐成型了。接着舀出来，盛到碗里。我从头顶的柜子里拿出一罐红糖，和到蛋里吃。
红糖虽然甜，却不容易腻。
最开始，我吃水煮的荷包蛋是不加糖的，白嫩却单调的一碗。陆朗星觉得新奇，尝了一口，很嫌弃地瘪了瘪嘴。
他说，他从小到大都是加的红糖，很好吃，说着就要喂给我。
他拿着勺子，放在嘴边吹冷了伸到我面前。红褐色的汤将鸡蛋团团围住，每一处蛋清都裹挟清甜。
咽下去后抿了抿，还有回甘。
“好吃吧？！”他两眼有光，笑着等我回答。
我不爱吃甜的，却也发自内心承认比白味的更具有诱惑力。
我点了点头。从那以后，我吃荷包蛋时也会加上两勺红糖，和他一样。
能尝到甜的日子真好。
我咽下了最后一口。这大概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一次荷包蛋。
酸的，泛苦，熟透的蛋黄，颗粒感抹在舌尖，让人难以下咽。
我漱了漱口，将残留的蛋黄吐了出去，才慢悠悠开始洗碗。窗外的路灯亮起来，灯光落在洗槽边缘，泛着银光。
手浸到水里，冷得刺骨，再拿出来，指尖已经冻得发红。碗的内壁沾满了泡沫，打开水龙头，细细的水柱将它们带去了，转瞬即逝，小小的陶瓷碗瞬间变得光滑剔透。
我看着窗外的树叶，玻璃上，我的影与它重叠。我想起以前在这洗碗时，他经常从身后把我抱住，搂着我的腰，将下巴搁在我肩膀上。
然后他在旁边轻轻对我咬耳朵：“辛苦你了。”
有什么好辛苦的呢，家里的饭都是他做的，我总不能一点活也不干吧。况且洗碗也不是什么劳心费神的脏活累活。
我笑着这么跟他说，把他哄开心了，于是他就来吻我。那时也像这样，我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刻在玻璃上，还以为能隽永到树叶都枯萎了。
107
我想出去走走。
趁夜幕还没完全落下来。
一路上很多行人，大家都裹得像粽子，笨拙而缓慢地移动。只有不到膝盖高的小粽子，毫无直觉似的，灵活地在人群中乱窜。
冷风实在是太刺骨了，时常让人有种会被剜下来一块肉的错觉。
听说再北一点的地方，出门必须得全副武装，否则走着走着，耳朵鼻子都可能会突然冻得掉在地上。我想，如果真是这样，那那里的风，跟镰刀大约也没什么分别了。
越往人多的地方走，天光就越是泛红。一路上张灯结彩，头顶挂满红灯笼，稍不留神晃眼看过去，天边像是有团火焰在烧，火势凶猛，烫得半边黑夜连忙畏畏缩缩躲起来。
然而另一头，却像是凝固住了，黑得仿佛一口井。站在十字路口，一半是流动的油画，一半是死水。
108
我将头埋进柔软的围巾里，不知道该向左还是向右。
围巾上是熟悉的纹路，甚至有熟悉的味道，他却不在，所以夜色地窖一样冰冷。
我想起他偶尔陷入困境时，是如何面对抉择的。正好口袋里有一枚硬币，我掏出来，学着他的样子往头顶上一抛。
硬币在月光下翻滚，我目不转睛，仰头等它掉落下来。
“啊！”
一个趔趄，将我的思绪牵扯到脚边。半身高的小孩撞倒在地上，葡萄眼睛提溜转，有些委屈，望着我不说话。小孩儿家长连忙走过来，一边跟我道歉，一边将孩子抱起来。
我说没关系，然后渐渐的，他们也伴随嘈杂声走远了。
恍然如梦。我突然想起那枚硬币，又低头看向地面，却什么也找不着了。我愣了愣，目光呆滞地抬起头。
一个浑圆的月亮，像硬币一样嵌在头顶，看不出正面反面。这就是答案了。
我先是笑了一下。
我就要哭出来了。
109
最终，我没有往左也没有往右，转身回到家大哭了一场。
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没有流过眼泪，情绪反噬得很剧烈，胃都快要哭出来了。
我放不下他，这是用时间也没办法解决的事情。
七年，七年的恋爱，要怎么戒断呢？
我太懦弱了，我找不到解法，以往有什么都是他挡在我跟前，现在到我独当一面，我能做的却只有内耗和无助。
他的硬币给过我答案了，然后呢？可是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我要怎么踏出那一步？
我左顾右盼，我无从下手。
我望而却步。
咽喉被撕裂的感觉刺激到神经，我没有停止，我愈发沮丧，越感悲伤。
来源于对自我的厌弃。
我感性又清醒，我知道，我在吞下我的苦果。所以哽咽，所以抽噎，所以难以下咽。
这里到处都是他的身影啊，这个城市，暴雨后的曝晒，冻土上的风雪，到处都有他的气息。尘土一旦扬起来，沙砾迷眼的时候，阖上眼皮，我就会回忆起他啊——如此种种，都让我夜不能寐。
想起这些，难过就涌上来，一阵又一阵，泪水怎么也无法断绝。
哭得狠了，到后半夜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几个小时过去，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倒头就在被窝里睡着了。
110
眼睛哭得发肿，我半梦半醒地醒来。
迷迷瞪瞪睁开半条缝，时间是十一点四十六，组长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过来，我睡得沉，都没能接到。
于是我请假了。
我缓了缓，从床上坐起来，头埋在掌心里，狠狠呼出一口气，跟这个月的全勤奖做告别。
窗帘拉开，阳光瞬间填满房间，灰尘在光线下翩飞。难得的好天气。
真希望霉菌也能晒透了，将屋里来自于腐朽的味道消灭殆尽。
去洗漱台洗了把脸，眼皮厚重得有些抬不起来。凑近镜子，眼底的乌青俨然加重了，看起来，从头到脚都没什么精神。
等到洗漱完了，我才慢吞吞地把穿过的衣服换下来。
刚换上睡衣，闺蜜来了通电话，问我怎么不在公司。我说我有些累了，想在家休息一天，我问她是不是去公司找我了。
“我靠。”
那边沉默了一下，随后是一阵杂音，闺蜜压低声音说：“敛月，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我随口问，边说边把脏衣服丢进衣篓里。
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要尖叫的冲动：“我看到路朗星的车了！”
我顿在原地：“谁？”
路朗星？
车停在我的公司楼下？
我又想起昨天那枚硬币来。哭不出来，但心中一悸。
我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会在楼下？现在是午休时间啊，谈生意也不应该是现在……”
闺蜜听见了，撸起袖子就是干：“等着，我帮你去问！”
“不用。”我急忙说。
我怯懦着，攥紧拳头，指甲钻得掌心生疼，又倏然放开了，小声地说：“别去了。”
心底虽然有期待，微不可闻，但我没有勇气去听我不想要的答案了，这对我太残忍了。对那个女生也是。
我不想再提这个了，于是转移话题，问她找我有什么事。转折很生硬，闺蜜肯定也能听出来，但她没再多言，只问我：“那你现在在家？”
我说是。
“我来找你，最近发生了好多事呀，想跟你说说话。”
我说好。
111
挂断电话，我望着窗外发呆。我又想起来，大学过后，我跟他没有考上同一个学校，不少月明星稀的晚上，我们在一个城市的不同角落望向同一片天空，靠小小的手机聊表心意。
他很喜欢打电话，忙碌的大学生活，他却总能抽出时间跟我话一两个小时的家常。他会跟我吐槽很多事，学生会、寝室、朋友的——大多时候，都是我负责聆听，他在那头讲得绘声绘色。
我也很喜欢听他说这些，我的生活太无趣了，但他不同，仿佛隔着空间的局限，却也能参与他的生活。
我灰色的人生似乎就靠此来汲取养分了。
那年大二冬天，寝室里的地暖让人昏昏欲睡，天已然黑了，房间里传来室友微弱而平缓的呼吸声。
我穿上厚重的羽绒服，蹑手蹑脚走到阳台，等他的电话。
以往的日子都是这样，每到十一点，就是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
晚上暴雨突然侵袭，雨幕不留情面地砸下来，豆大的雨滴落在我衣服上，水渍瞬间满开一片同心圆。
雷声震耳欲聋，数道闪电砍向天边，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
风将我的指尖吹得僵了，我吸了吸鼻子，就这么在阳台上等了他三十分钟。
电话响起来的时刻，所有刺骨都被抛在脑后，我雀跃地接听了。
他那时候在电话里喘着粗气，不住的给我道歉，跟我说他手机丢了，刚刚才找到。我说没事，还替他松了一口气。
“敛月，我好想来找你。”他说。
他又说：“最近发生了好多事，我好想跟你说说话。”
他还说：“敛月，我想见你了。”
我心里一暖，忍俊不禁道：“好呀，我也好想你，真希望现在就能见到你。”
话刚说完，雨水落在阳台的护栏上，溅到了楼下去。
我的目光随着它飞跃，目睹了一滴雨的跳楼，然后就跟楼下的路朗星对上了视线。
他撑着伞，与我遥遥对望。
电话里传来他温和的声音：“见到了，我还可以再得寸进尺一点吗？”
“下来接个吻吧。”
112
我站在阳台上，冷风还是一样的吹。低下头，却没有目光再为我聚焦了。
谁念西风独自凉？
阳光落在护栏上，铁皮泛着光，不是夜，不是星星，不是月亮。
只有百无聊赖的冬日太阳。
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