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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班到小区的时候,天色就已然黯然无光。

    最近天黑得早,天亮却很晚。

    入深冬了,我却好像还没做好准备迎接新的一年。到北京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等待新年将至。

    一个人,仿佛也没什么可以期待的了。

    或许,我今年应该早点回家,早点离开这个让我难过的地方。

    可是回去过后呢?

    我跟他来自同一个海域,游历到北方来,却也都要游回南方去。

    就连我所到过的每一处,都能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果然,七年的光阴,我们还是填补了彼此生活中太多空白,回过头,想要挣脱出来,却找不到一个小小的空隙足以蜷缩身体。

    世界那么大一张网,或许现在正是制造空隙的时候,我却始终被过往纠缠着,心甘情愿。

    我终于走到那个小小的雪人跟前。

    它垂着摇摇欲坠的头,眼睛成了空洞,不知道是被哪家的小孩拿走了,或者是它自己跑到雪里,埋进去,就再也不愿出来。

    那其实已经快要失去雪人的雏形,不如说是一堆雪。我也分不清,它是空隙,还是满满当当的痛苦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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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路边已经挂满彩灯,我大抵也意识不到一周过后就是元旦节。

    他在的时候,早早就会把房间布置得喜庆洋洋,还喜欢在某些细节里藏匿意外之喜,例如藏在灯笼里的口红,挂在彩灯上的项链,挂件上悬着的戒指,贴纸背后的情书云云。

    路朗星总是这样注重仪式感和惊喜。没遇到他之前,这些日子始终稀松平常,之后却也因为他的到来开始翘首以盼。

    “敛月,快过来搭把手啊。”他那时爬在梯子上,手里抓着彩灯的尾巴,让我帮他拿胶布。

    翻箱倒柜找了一阵,来到窗前,踮脚递到路朗星手上。他空不出手撕胶带,便把那头彩灯交到我手上。

    我对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没什么热情,但看着他忙碌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端详这团缠绕的线。

    没发光的时候,这只是一团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电线,线上镶着小灯,不大好看。

    他拿过线头,我抻着线身,他动一点,我给一点。

    他说:“小时候总觉得树上的小彩灯很漂亮,五颜六色,又一闪一闪的,比星星好看,那时候不懂事,又怕挨骂,我就撺掇几个小朋友一起去树上摘。”

    “摘?”第一次听到有人摘彩灯,未免有些可爱。

    路朗星低头地看了看我,弯起眼睛,摸了摸我的脑袋,“对呀,第一次见,我还以为是什么神奇的果子。”

    “然后呢,你们摘下来了吗?”

    “当然摘下来了,那群小朋友特别好忽悠,每个都摘了一大把给我,但是递到我手上我才发现,它们已经不再发光了,只有一堆透明的壳,瓜子一样的形状,有的像弹珠,记不清了,反正我都不喜欢。”

    他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坐在梯子上笑语盈盈地看着我,“外边那么多小朋友看着,我一直忍着,回家过后立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妈问我怎么回事,我就把前因后果告诉她,你猜怎么着?”

    “阿姨看你可怜就给你买了一大堆彩灯回家?”

    “得了吧,她笑得比我哭的声音还大。”

    我也开始笑,又怕笑出声来打击到他,低着脑袋,肩膀止不住抖动。

    “我当时就黑化了,窘迫地跑到屋子里,把门上了锁,心想我这辈子也不要再理她,结果没过两个小时,我就沉不住气出来了。”

    路朗星站起来,手上开始粘贴彩灯:“我以前想,会不会有的东西就是放在特定的地方才对,比如那些彩灯,就得挂在树上,据为己有的结果只有失望。”

    “对啊。”我一直都是这样想,“或许越是赏心悦目的东西,越是应该不理不睬。”

    他没说话,安静动作着,我于是也跟着他的位置移动,电线缓缓经过我们的手掌。

    快到最后一端的时候,他突然扯了一下,电线迅速从虎口挣脱,什么东西卡了一下,掉落在我手心上。

    似乎是一个小彩灯。我低头。

    “不对。”

    路朗星站到我跟前,挡住所有光线:“很早之前我就觉得这话不对,从我第一次买了一束只属于自己的彩灯开始,一直到我现在可以跟你站在一起。”

    “我想要的,都可以据为己有。我深信不疑。”

    我愣了愣,他在我发呆的间隙打开彩灯。天已经黑了,余光里,一片银海倏然展开。

    猝不及防的灯光让我想起手心里还有东西。

    摊开手掌,一枚戒指盛着银光。

    路朗星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敛月,新年快乐。”

    我抬起头,现如今,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归最初的宁静。

    客厅冷清的,仿佛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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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如春梦了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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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偶然发现了用过的彩灯,整整齐齐放在纸箱里。

    把线牵出来插上电试,居然还没坏,银色那个用了两年就已经光荣退役,手里这个是三年前买的,耀眼的金色,倒是很符合路朗星张扬的性格。

    背后是没开灯的客厅,浸泡了一潭黑暗,目光可以丈量到的面积,却如同深渊。

    我想,这个屋子的确需要一些人气,来提醒自己仍在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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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完彩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22:47。

    客厅的灯很久没有开到这么晚过,我也很久没有站在这里眺望窗外了。也没什么好看的,外面黑漆漆一片,再远一点,就是望不到尽头的光污染。

    我看到有几个人站在树下打着手电,就是我堆了雪人那棵。在干什么看不清,连人影也只能看到些许。

    树影太斑驳了,月亮看不见,这个世界满是乌云。起码今天晚上是。

    啪的一声打开彩灯。

    那一瞬间,一簇一簇细碎的灯光把阳台的空间照亮,光的边缘仿佛长满了细小的绒毛,凑近了看居然觉得软。

    如若夜晚没有星星,那这就是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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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波寒潮来临。

    在屋子里有地暖,感觉不出来,到了室外便能深刻感受到冬天的威力。

    一种很刺骨的冷,鼻子露在外面一小会就感觉要冻掉了。这种干冷跟南方钻心的湿冷又是不同。反正我都不喜欢。

    以前路朗星在的时候,每天都会开车接送我,出门前早早就把车里的暖气开好。所以我从没在北京遇见过这么冷的天。

    这日子过得稀碎,放嘴里嚼,觉不出味道。

    但还是得照常过下去,我也逐渐习惯了早高峰的地铁。

    走出楼房,一如往常开始考虑今天是到公司楼下的咖啡店买一杯拿铁还是摩卡。

    咖啡很顶饱,有时候午饭也不必吃了。

    我停下来。

    一夜之间,坏掉的雪人此刻完完整整站在原处,脑袋和身体更圆了,眼睛黝黑,还围着一条大红色的围巾。比之前我堆的模样漂亮许多。

    不知道是哪家小孩妙手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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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忍不住记挂之前发给他的照片。

    他看到了吗?

    会不会觉得我堆的雪人太丑了?

    还是说根本没有点进对话框的欲望?

    他怎么还没删掉我呢?

    懒得吗?

    假如那个女生看到的话应该不高兴吧?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的话,看到他手机里有一个女人分享了一张意味不明的照片过去,那个女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前女友,就算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之前远远看过那个女生一面,像是性格比较娇纵的,大约会闹上一闹吧,那路朗星可算是有的忙活了。

    突然想起,我还是他女朋友的时候,似乎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

    大二那年,他刚刚任职学校学生组织的部长,有一名部员非常仰慕他,他曾经跟我解释过,出于工作上联络的需要,两个人不得不交换联系方式。

    好不容易迎来一次长假,我们俩约着林殊他们去其他城市旅游了几天。那几天,那名女生也在旅游,孜孜不倦地跟他分享日常。

    有什么喜欢的歌,吃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聊天记录就像日记本一样。

    路朗星其实没怎么回复,把她晾在一旁,少有的几次回应都很敷衍,字里行间的意思就是让她意识到边界感。为了提醒她自己已经有女朋友,连带着几天他都在朋友圈里附上我们的合照。让人忍俊不禁。

    客观来说,他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我还是不舒服,微不可闻。姑且算是吃醋吧。

    用宋尉的话来说,我看起来没什么脾气,却是个铁骨铮铮的闷葫芦。不仅嘴巴上打死不承认,还要表现得若无其事。

    偏偏这若无其事又破绽百出。

    但我不明白,哪怕到现在也觉得自己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一点点,就像一条小鱼在深海里吐泡泡。

    在我看来,还是一如既往地跟他们相处,可是路朗星还在哄我,在我第三次重复自己没事的时候扭头将她的联系方式删掉了。

    倒是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我对他这个行为感到讶异,但的确,那一丝因她而起的不悦即刻消失殆尽。

    或许宋尉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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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是在乱想什么呢?

    害得我错过了咖啡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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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间休息时去厕所方便,在冲水之前听到闲聊的同事说可能春节之前就要裁员。

    现在AI发展得太快,我这个枯燥的岗位倒确实很容易被替代,再加上这两年公司发展状况也不太乐观,于情于理,公司都会减少对我们的预算支出。

    她们一说我才想起,前几天去找财务,他们的办公室小了太多,人也少了。

    我按下冲水键,回到工位小憩。

    想到我刚入这个公司的光景,跟现在相比也算是天翻地覆。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

    物不是,人也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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