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砚舟回到云客居,掩上房门,径直走向书桌,拿起案上的信。

    七年前,春雨河畔的那场杀戮,他怎会忘却。

    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无不想早日报了血海深仇,好让逝去的父母安心,也让千百流血的仙民魂归故里。

    从九离山回来后,李砚舟一直在私下探查此事,可始终没有消息,七年前的那伙人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其实他想过,或许早已离开仙界,去往了其余五界,因而前段时间,李砚舟便把目光投向了人界,或许这里有他要找的答案。

    李砚舟拿起信封,拆了打开,纸上只有几个字。

    “春雨畔,人间解。”

    看完,便将信纸放在案上的砚台上,抬手一个小法,火光漫漫。

    李砚舟躺在床上,掐算着时间,这个时辰,师傅应当是回来了。

    有了当年的消息,李砚舟早已迫不及待,他恨不得现在就去人界,把那批人找出来,立刻让他们身首异处。

    想着想着,不自觉便出了门,到了飞花筑。

    “师傅,你回来了吗?”

    见没有应答,“师傅?你休息啦?”

    还是没有反应,这时露儿走了过来。

    “欸,仙君怎么没有回来?”

    “师傅还没回来?”

    “对啊,晨时仙君招呼让我晚些把新栽的海棠抱回殿里,夜里风大,怕吹倒了。”

    月在夜空中散发出晶莹的光,照在落月川苑前的锦鲤池子里,波光粼粼。锦鲤在池中一动不动,不知是困还是进了梦乡。

    不远处花槐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林鸟立在枝头,似乎在回味着今早的青虫味道。

    熙宁一手揽着紫陌的肩,一手拿着酒杯向南绾敬。

    “来,陪我喝酒!”

    紫陌偏过身,企图脱离熙宁,却又被她一把手扯住。

    “是不是朋友?就陪我喝点,就一点儿。”,

    熙宁醉意上头,一连着腔调都变得醉乎乎的。

    南绾站在身旁,目光注视着熙宁,一言不发。

    “熙宁,其实有什么可难过,你今天算是看清他九晔这个人了吧,根本不值得你托付。”

    “谁说我是因为他,多亏了玉心仙子,让我看清他的真面目,我这叫福从天降!”

    紫陌来了劲头“我早就说过,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可靠,你还不信,现在算是撞了南墙回头了吧!”

    说完偏身向南绾看去,“南绾,你说对不对?”

    南绾没回答,紫陌只道“算了,南绾不懂。她天天守着那西南境,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没见过,没意思。”

    熙宁拿起桌上的酒壶,又给自己倒满,“今日算大喜,来,我们庆祝一下!”

    南绾被拉着坐下,在熙宁糖衣炮弹的连环攻击下,她投降,喝了几杯。

    南绾不爱酒,碰酒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她酒量不好,容易醉,自从多年前不慎喝醉闹了笑话,她更是不碰。

    但其实哪里又算得什么笑话,只是她自己觉得过不去罢了。

    “紫陌,你说,你当初为什么抛弃隐光仙君?”

    熙宁喝得多,显然现在有些迷糊,毕竟这个问题平时没人敢问。

    “你懂什么?哦对了,有人可说看几次花灯,练几次剑就是心动,我可都记着。”紫陌打趣到。

    熙宁有些急,挣着去捂紫陌的嘴,“喂,我明明…明明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你急什么?也对,毕竟往事不堪回首。”说完便呵呵得笑起来。

    南绾醉意涌上脑,两颊微红,染上潮色,犹如天水崖晚些时快散去的日落霞红,粉晕,浅浅的。

    南绾一手撑着头,渐渐的,只觉得一片空白,醉意,困意犹如飓风袭来。

    熙宁戳了戳南绾的肩头,“你才喝了几杯?这么快就醉了。”

    一旁的紫陌连忙摆手,“欸,这我知道,她酒量不行,是个一杯倒。”

    熙宁听闻像是起了心思,“上回听说你醉了,我都没看到……今天看到了,嘿嘿,南绾,你说…你说,我和紫陌你更喜欢谁?”

    南绾迷迷糊糊嘴里嘟囔一句,熙宁还以为是答案,连忙凑近耳朵听。

    “什么?再说一遍。”

    自然,没有第二遍。

    一旁的紫陌对这无聊的问题无语道“熙宁,你这问的什么问题?你就不能问点有意思的?”

    “好好好,我问得没意思,那你来问!南绾就是个闷葫芦,我倒是要看看,你能问出些什么?”

    紫陌一副漫不经意的模样,半晌道“南绾,这么多年一直有个问题困惑着我,你真心仪穆渊?”

    熙宁立刻凑过来“什么?我怎么没听过?南绾喜欢穆渊?还有这事!”

    “想当年,南绾可为了战神,上了昆仑,取了还魂草,战神那条命可全是南绾救的。”

    “你胡诌的吧,救了战神这么大的事,仙界还能有人不知?”

    紫陌摆摆手,了然的模样“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战神身受重伤,这事关仙界太平,北域安危,能随便传出去么?”

    这时门被推开,进了人。

    “哟,彬泽仙君,你…你怎么来了?快来喝酒…”说完,熙宁提起酒壶就往彬泽走。

    “天色已晚,我看今日就如此,几位都散了吧。”

    熙宁声音放大,满脸严肃“你是来喝酒的?还是来劝酒的?我们做事与你何干?”

    转身又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回到位置上,“来,我们不醉不休!”

    彬泽看到伏在桌上的南绾,伸手就要去扶她。

    熙宁不知从何蹦出来一句“南绾啊,你说说,彬泽仙君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听到这个问题,彬泽显然是一顿。他与南绾多年好友算不得什么秘密,但他对她的心意,从没直白地表明心际过,都是在只言片语中向南绾透露表达。

    可南绾总跟没有听到看到一样,对他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像是高山之巅的雪,晶莹剔透却冰冷刺骨,对待他只像是对待关系疏离的来客。

    “彬泽仙君,我随便问的,你可别见怪啊。南绾这个人,谁都进不了她的心。”

    南绾恍恍惚惚,头埋在双臂里,彬泽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他在等这个回答。

    熙宁突然兴起,声量提高,“嘿嘿嘿…来,再喝!”

    彬泽弓着腰,向南绾靠近了些,再次伸手去扶,却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不喜欢”。

    彬泽其实真想自己是听差了,他甚至开始怀疑。南绾的声音不大,柔柔的,在熙宁的声音下,显得那么微小,就像墙角新发的小草,根本注意不到。

    可那一句他却实实在在听到了。

    彬泽扶在南绾胳膊上的手久久没有移开,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静静地盯着南绾,不曾移开过一瞬。

    最后这场所谓庆贺的桌上小酌,自然是以三人皆醉而告终。

    熙宁在与紫陌你来我往的推杯换盏中被拦下,紫陌也被仙娥接回了绝情峰。

    殿里一时间就只剩下南绾和彬泽,彬泽正准备将南绾抱起,来人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放下她。”

    短短几字,声音冷冽。

    彬泽收回手背于身后,向前走了几步,“你就是阿绾的徒弟?”

    “劳烦彬泽仙君照顾师傅,既然我已经来了,仙君就大可放心回成光殿。”

    少年面上带了些笑意,虽看起来温和,但眼底的提防和敌意却是一点儿都不少。

    “你,凭什么?”

    李砚舟似笑非笑“仙君当真是说笑,混迹仙界百年,倒是问这些稚子问题。”

    “有些东西是注定无法拥有的,就像有些人,从始至终,都不是一路人。”

    “仙君,凡事都不是靠一张嘴就决定的,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论个是非出来。就像你说的,有些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彬泽听出话里有话,蓦地脸色又沉了一分。

    “有人从不爱艳色,不好喧闹,也不喜自作主张,放浪形骸之辈。面对这些,她向来避而远之。”

    “喜欢与否,从来不是凭习惯,向来也没有习惯了就从一而终的道理。仙君说得话虽然漂亮,可您怎知视如珍宝的情谊,不是刚才口中的向来如此呢?”

    “你这张嘴,可真能说,我倒是担心你师傅会不会被你这油腔滑调蒙骗。”

    李砚舟不可察觉地勾了勾唇角,笑得散漫不羁“多谢仙君提醒,不过还真是,我这油腔滑调让师傅担心了好多次。”

    “李砚舟,一个少年人而已,我劝你还是早知分寸。”

    言罢,彬泽便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彬泽脸色难看,但很快只是一笑,又舒展了。

    “你师傅她喝醉了,我欲意送她回去,倒是巧,正遇到你。”

    南绾悠悠起身,李砚舟见此连忙去扶她,南绾抚着头,揉了揉眉心慢慢开口。

    “今日多谢好意,彬泽,既然阿舟来了,我便回去了。”

    “阿绾,时日不早了,不如在此歇息吧,免得奔波。”

    “不行!”

    南绾原本昏涨的头被这一句话震得清醒几分,瞥了李砚舟一眼,示意他自有打算。

    “彬泽,不必了,你也好生歇息吧。”

    彬泽的话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好。”

    李砚舟扶着南绾,绕过彬泽仙君往殿外走,近身的那一瞬,少年声音压的低,只有彼此可以听见。

    “与其问凭什么,倒不如问问她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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