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两侧景色迥然：左边是安定一带常见的土沟沟，右边却连着一段颇为陡峭的斜坡，张烁蹲下来用手敲敲，薄薄一层细沙之下竟是一块完整的花岗岩，再仔细观察，这段斜坡其实是段台阶，只不过年头久远，被生生磨平了。
外头的日光只够照亮斜坡的一小段，转个弯便完全暗了下来，张烁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顺坡而下，没走几步，便停下凝神静听，唯恐这幽暗之中隐藏着什么怪物，转个几个弯之后，突然警觉起来。
微风在周身缓缓流动，发出一丝微微的呜咽声，而那呜咽声中似乎掺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声响，张烁耳朵一动，认出那是呼吸声，他咽了口唾沫，握紧手中的刀，放轻了脚步，缓缓朝那呼吸声的方向走去。
却听那方有人问：“来人是张大哥吗？”
正是季无边的声音，张烁一喜，“无边兄弟？”
季无边心下一松，“正是！”放下手里的刀，从怀里拿出火石点亮。
张烁眼前忽地一亮，只见季无边坐在火光之中，眼睛微红点点荧光，料想他必是以为自己突然身陷险境却无人来救，意志有些消沉，不由心生怜惜，走上前去拉住季无边，问：“无边兄弟，没受伤吧？”
季无边见他冒险来救，又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十分感激，缺不习惯说些感恩戴德的甜言蜜语，只打趣道：“张大哥，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这摸也白摸啊！” 说着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我没事，只不过没防备从上面滚了下来。倒是这地道有些故事，咱俩一探究竟？”
张烁知他身上没有大碍放下心来，也打趣道：“你要是个黄花大闺女，老爷我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啦！”说完指指季无边手中的火石，正色道：“这里氧气稀少，点了火烛往里走，恐怕不妥。” 季无边连忙将火吹灭，笑道：“张大哥办案多经验老道，小弟万分佩服。”
张烁被他捧的一乐，喜滋滋的往前走去。这一走，昏天暗地不知年月，只觉得这里的黑越发让人烦闷，气息也不舒畅起来，就有些胆怯，遂道：“这地道不知多长也不知通向哪里，空气却是越发不够了，咱们还继续走吗？”
季无边望望黑漆漆的前路，又望望黑漆漆的来路，再看看头顶上不知薄厚的土层，生出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恐慌，也想一走了之，但转念又想起韩家军那些挨饿的士兵，一股不甘油然而生，“就这么回去未免可惜。这地道是人造的，主人家不会不留出口，咱们再坚持一下。”
张烁一拳打在他身上，“好小子，有胆色，是福是祸哥哥陪你闯。”
两人又往前探了一阵，仍探不到尽头，喘气是越发地艰难，肚饿头晕，一探到底的心气少了一半。却在这时，一股酸里带辣的味道隐隐传来，张烁宛眼睛一亮：“凉皮！”但想到能闻不能吃，又垂头丧气起来，季无边也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不堪忍受酷刑般地蹲了下来。
却在此时，一道光亮打斜里射来。季无边抬眼望去，却见厚厚土墙之上有一处甚薄，隐隐透出些缝隙，顿时来了精神：“有光！”
张烁也惊道：“哪里？”
季无边指着那处缝隙，两人连忙上手去刨，刨着刨着就刨出个小洞。
季无边从小洞向外望去，是个小房间，一张床，上面的人睡得正香，一个书案外加一把椅子，书案上摆了个空碗，空碗旁摆着算盘本子，看样子是账房先生吃完了饭在小憩，
季无边伸出手指透过小洞左摸右摸，竟给他摸到一个门环，大抵有了谱，等那账房先生睡醒出门时，便轻轻一拉，果然豁然开朗，墙壁上开了一个洞，踏入门来，再拉那门环，门就又合上了，站在近处望去，竟看不出来墙上有个暗门。
张烁赞道：“这暗门做得技术。”走到书案前拿起本子翻看，“是粮仓半年的账册。”
季无边边看边背，将账册一股脑地全背了下来，然后就跟张烁原路返回，直奔总督府，一打听，全无方浅知的消息。到底是死是活？两人心里都没底。这俩人都是一急就犯浑的性子，竟不顾侍卫阻拦硬闯，可哪里是总督府侍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缴了械，押送至西花厅门前。
而此时，方浅知正冷冷地注视着何晏清。这个人，父亲是当朝尚书令，母亲是颍川严家长女，自己是一方大员手握重兵，出身军权中枢，这个占尽周武朝最强势资源的人如此咄咄逼人，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却在此时，厅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西川县衙役张烁和草民季无边扰乱总督府，请大人定夺。”
方浅知眉头一皱。
却听何晏清道： “各打五十大板，衙役除籍。”
那侍卫高声答道：“是！”
总督府的五十大板受下来，人不死也残，方浅知一急，撩起下摆跪了下来，“大人容情！属下的下人不知规矩，冲撞了大人，但他们皆是为我而来，属下愿替他们受过！”
何晏清却淡淡一笑，“方大人是朝廷命官，我如何打得。”
方浅知：“大人打得！重大犯人在逃，下官分明失职却不知悔改，还妄图借雍西军粮为难上官，着实该打！”
何晏清却微微一笑，仍然低着头煮茶，那姿态好似手握神杖高高在上的神祇，藐视终生，生杀予夺。
门外传来杖罚的声音，闷闷的，却是真打，单调却充满压迫感。
短短几下，就把方浅知熬得双眼通红。他知道，何晏清这是在打他，要打掉他的嚣张气焰，打得他服服帖帖。
砰！砰！砰！这是杖击□□的声音。
哼！哼！哼！这是伤者忍痛的闷哼声。
方浅知的耳里嗡嗡作响，鼻端的茶香透着股诡异的血腥味，激得他蹭地站起来，疾步走到茶案前，俯下身来两手支案，紧紧盯住何晏清。
看似强硬的姿态，眼里却难掩哀求的神色， “何大人想要属下做什么？”
何晏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我欣赏方大人，想请方大人做我的臂膀。还有一层意思不妨跟方大人直言，皇上另设中书，世家和寒门越闹越不像样子，我需要一个桥梁。”
方浅知只想大笑。周武朝到了这个节点上，实际上是豪门，寒门以及军方支持的皇权三股势力在较劲，出身就是原罪，利益就是宿命，所以三者的矛盾是基本不可调和的，道理是基本讲不通的。我方浅知奉皇命而来，名豪门的田，纳豪门的税，你何晏清让我做你的走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愤怒至极反而平静下来，形势比人强，走狗也认了： “关于雍西军粮问题，属下有一策，何大人且听听。”
雍西军粮问题实际上由两个问题组成：军粮供给和军粮贪墨，一来关乎边关安危，二来关乎豪门体面，两者都是大问题，何晏清冰封似的面孔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松动。
方浅知：“何大人是雍凉地区的最高长官，旁人可以用门阀之争权力制衡的论调来处事，大人却不能，边关安则大人安，边关失则大人失，这一点大人心里其实十分清楚。”
何晏清抬眼望向方浅知，“方大人待如何做？”
方浅知：“何大人身份尊贵左右掣肘，属下自当全力为您解决雍西军粮问题。只要确保边关无恙，则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大人忧愁自然得解。”
这句倒是实话，雍西军粮的问题由他何晏清来办，确实不合适。何晏清放下茶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方浅知，好似在打量他话里的诚意。方浅知则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时间在两者的对视中流逝，犹如冰河解冻，又如白驹过隙，何晏清终于开口了：“停手。”
杖责的声音停了。方浅知一屁股坐在地上，脱力了。何晏清望着他满头的虚汗，知道他是真心关怀他的下属，只觉这人似乎心善的不可救药，这么一想，又觉得方浅知的形象也就不那么刚硬了，指了指座位，“方大人，请坐。”
方浅知虚弱一笑，手脚并用地爬到座位上，他饿了一上午，方才又时刻处于紧张之中，此刻暂时放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何晏清：“蕊初，给方大人斟茶。”
方浅知连忙站起身来，“不敢，劳烦蕊初姑娘了。”说着从蕊初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感觉缓过来些，又道：“属下其实藏了些私心。下官身在西川，深深体会到雍西军团的艰辛，这才忍不住为他们讨口饭吃。总督大人啊，”说到这里，他两眼泛红，似动了情，“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每日饭食只有两碗糟饭，还要长期训练边防任务，心里身上挂着的都是雍凉的安危，大人，都是周武朝的子弟，将心比心，您不心疼吗？”
气氛被方浅知拉向了温情，何晏清似乎有所感动，语气也缓和下来，“本来嘛，我治下的事，可以勉为其难。但难上加难的是方大人将这件事报了上来。方大人这一报，就将这件事演变成了豪门与寒门之争，在京都那帮人的眼睛里，这就不是单纯的粮食供给一件事了。方浅知深知朝局，应该知道那帮家伙会演绎出多少勾心斗角的版本来。”
“方大人心系边关，却着实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出身豪门，家中四世三公，父亲执掌尚书台，按约定俗成的理来说，雍西军团的粮是皇上的事，我不该管。但正如方大人所说，我同时也是雍凉总督，雍凉一线的安危系在我身上，雍西军团的种种，成的好处不在我身上，败的苦果却得我担着。唉，我也难！”
方浅知感同深受般地连连点头，“属下这就去筹粮！麻烦何大人给一封公函。”
“什么公函？”
“允许我从临县调粮的公函。”
“从哪里调？”
“还不知道，我会尽量争取。”
何晏清：“公函我可以给你，但能不能成功，就看方大人的本事了。”他现下并不知道方浅知早已与王远山达成供粮协议，后来得知方浅知真从王远山那里调了粮，运给雍西军团时，方才涌起一种“终日捉鹰，反被鹰啄了眼”的憋屈感。
方浅知手握公函走出西花厅。却见天地苍茫，白雪皑皑，青松如画，鲜血如梅，美得触目惊心，方浅知不忍再看，快步走出总督府。只见张烁和季无边等在门口，半身是血，面如白纸。
六目相对，净是苦涩。
外头的日光只够照亮斜坡的一小段，转个弯便完全暗了下来，张烁只能一步一步摸索着顺坡而下，没走几步，便停下凝神静听，唯恐这幽暗之中隐藏着什么怪物，转个几个弯之后，突然警觉起来。
微风在周身缓缓流动，发出一丝微微的呜咽声，而那呜咽声中似乎掺杂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声响，张烁耳朵一动，认出那是呼吸声，他咽了口唾沫，握紧手中的刀，放轻了脚步，缓缓朝那呼吸声的方向走去。
却听那方有人问：“来人是张大哥吗？”
正是季无边的声音，张烁一喜，“无边兄弟？”
季无边心下一松，“正是！”放下手里的刀，从怀里拿出火石点亮。
张烁眼前忽地一亮，只见季无边坐在火光之中，眼睛微红点点荧光，料想他必是以为自己突然身陷险境却无人来救，意志有些消沉，不由心生怜惜，走上前去拉住季无边，问：“无边兄弟，没受伤吧？”
季无边见他冒险来救，又如此关心自己，心里十分感激，缺不习惯说些感恩戴德的甜言蜜语，只打趣道：“张大哥，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你这摸也白摸啊！” 说着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来，“我没事，只不过没防备从上面滚了下来。倒是这地道有些故事，咱俩一探究竟？”
张烁知他身上没有大碍放下心来，也打趣道：“你要是个黄花大闺女，老爷我的终身大事就有着落啦！”说完指指季无边手中的火石，正色道：“这里氧气稀少，点了火烛往里走，恐怕不妥。” 季无边连忙将火吹灭，笑道：“张大哥办案多经验老道，小弟万分佩服。”
张烁被他捧的一乐，喜滋滋的往前走去。这一走，昏天暗地不知年月，只觉得这里的黑越发让人烦闷，气息也不舒畅起来，就有些胆怯，遂道：“这地道不知多长也不知通向哪里，空气却是越发不够了，咱们还继续走吗？”
季无边望望黑漆漆的前路，又望望黑漆漆的来路，再看看头顶上不知薄厚的土层，生出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恐慌，也想一走了之，但转念又想起韩家军那些挨饿的士兵，一股不甘油然而生，“就这么回去未免可惜。这地道是人造的，主人家不会不留出口，咱们再坚持一下。”
张烁一拳打在他身上，“好小子，有胆色，是福是祸哥哥陪你闯。”
两人又往前探了一阵，仍探不到尽头，喘气是越发地艰难，肚饿头晕，一探到底的心气少了一半。却在这时，一股酸里带辣的味道隐隐传来，张烁宛眼睛一亮：“凉皮！”但想到能闻不能吃，又垂头丧气起来，季无边也摸摸咕咕叫的肚子，不堪忍受酷刑般地蹲了下来。
却在此时，一道光亮打斜里射来。季无边抬眼望去，却见厚厚土墙之上有一处甚薄，隐隐透出些缝隙，顿时来了精神：“有光！”
张烁也惊道：“哪里？”
季无边指着那处缝隙，两人连忙上手去刨，刨着刨着就刨出个小洞。
季无边从小洞向外望去，是个小房间，一张床，上面的人睡得正香，一个书案外加一把椅子，书案上摆了个空碗，空碗旁摆着算盘本子，看样子是账房先生吃完了饭在小憩，
季无边伸出手指透过小洞左摸右摸，竟给他摸到一个门环，大抵有了谱，等那账房先生睡醒出门时，便轻轻一拉，果然豁然开朗，墙壁上开了一个洞，踏入门来，再拉那门环，门就又合上了，站在近处望去，竟看不出来墙上有个暗门。
张烁赞道：“这暗门做得技术。”走到书案前拿起本子翻看，“是粮仓半年的账册。”
季无边边看边背，将账册一股脑地全背了下来，然后就跟张烁原路返回，直奔总督府，一打听，全无方浅知的消息。到底是死是活？两人心里都没底。这俩人都是一急就犯浑的性子，竟不顾侍卫阻拦硬闯，可哪里是总督府侍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缴了械，押送至西花厅门前。
而此时，方浅知正冷冷地注视着何晏清。这个人，父亲是当朝尚书令，母亲是颍川严家长女，自己是一方大员手握重兵，出身军权中枢，这个占尽周武朝最强势资源的人如此咄咄逼人，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却在此时，厅外传来侍卫的声音：“西川县衙役张烁和草民季无边扰乱总督府，请大人定夺。”
方浅知眉头一皱。
却听何晏清道： “各打五十大板，衙役除籍。”
那侍卫高声答道：“是！”
总督府的五十大板受下来，人不死也残，方浅知一急，撩起下摆跪了下来，“大人容情！属下的下人不知规矩，冲撞了大人，但他们皆是为我而来，属下愿替他们受过！”
何晏清却淡淡一笑，“方大人是朝廷命官，我如何打得。”
方浅知：“大人打得！重大犯人在逃，下官分明失职却不知悔改，还妄图借雍西军粮为难上官，着实该打！”
何晏清却微微一笑，仍然低着头煮茶，那姿态好似手握神杖高高在上的神祇，藐视终生，生杀予夺。
门外传来杖罚的声音，闷闷的，却是真打，单调却充满压迫感。
短短几下，就把方浅知熬得双眼通红。他知道，何晏清这是在打他，要打掉他的嚣张气焰，打得他服服帖帖。
砰！砰！砰！这是杖击□□的声音。
哼！哼！哼！这是伤者忍痛的闷哼声。
方浅知的耳里嗡嗡作响，鼻端的茶香透着股诡异的血腥味，激得他蹭地站起来，疾步走到茶案前，俯下身来两手支案，紧紧盯住何晏清。
看似强硬的姿态，眼里却难掩哀求的神色， “何大人想要属下做什么？”
何晏清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我欣赏方大人，想请方大人做我的臂膀。还有一层意思不妨跟方大人直言，皇上另设中书，世家和寒门越闹越不像样子，我需要一个桥梁。”
方浅知只想大笑。周武朝到了这个节点上，实际上是豪门，寒门以及军方支持的皇权三股势力在较劲，出身就是原罪，利益就是宿命，所以三者的矛盾是基本不可调和的，道理是基本讲不通的。我方浅知奉皇命而来，名豪门的田，纳豪门的税，你何晏清让我做你的走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愤怒至极反而平静下来，形势比人强，走狗也认了： “关于雍西军粮问题，属下有一策，何大人且听听。”
雍西军粮问题实际上由两个问题组成：军粮供给和军粮贪墨，一来关乎边关安危，二来关乎豪门体面，两者都是大问题，何晏清冰封似的面孔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松动。
方浅知：“何大人是雍凉地区的最高长官，旁人可以用门阀之争权力制衡的论调来处事，大人却不能，边关安则大人安，边关失则大人失，这一点大人心里其实十分清楚。”
何晏清抬眼望向方浅知，“方大人待如何做？”
方浅知：“何大人身份尊贵左右掣肘，属下自当全力为您解决雍西军粮问题。只要确保边关无恙，则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大人忧愁自然得解。”
这句倒是实话，雍西军粮的问题由他何晏清来办，确实不合适。何晏清放下茶杯，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方浅知，好似在打量他话里的诚意。方浅知则紧紧盯住他的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时间在两者的对视中流逝，犹如冰河解冻，又如白驹过隙，何晏清终于开口了：“停手。”
杖责的声音停了。方浅知一屁股坐在地上，脱力了。何晏清望着他满头的虚汗，知道他是真心关怀他的下属，只觉这人似乎心善的不可救药，这么一想，又觉得方浅知的形象也就不那么刚硬了，指了指座位，“方大人，请坐。”
方浅知虚弱一笑，手脚并用地爬到座位上，他饿了一上午，方才又时刻处于紧张之中，此刻暂时放松，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何晏清：“蕊初，给方大人斟茶。”
方浅知连忙站起身来，“不敢，劳烦蕊初姑娘了。”说着从蕊初手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感觉缓过来些，又道：“属下其实藏了些私心。下官身在西川，深深体会到雍西军团的艰辛，这才忍不住为他们讨口饭吃。总督大人啊，”说到这里，他两眼泛红，似动了情，“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每日饭食只有两碗糟饭，还要长期训练边防任务，心里身上挂着的都是雍凉的安危，大人，都是周武朝的子弟，将心比心，您不心疼吗？”
气氛被方浅知拉向了温情，何晏清似乎有所感动，语气也缓和下来，“本来嘛，我治下的事，可以勉为其难。但难上加难的是方大人将这件事报了上来。方大人这一报，就将这件事演变成了豪门与寒门之争，在京都那帮人的眼睛里，这就不是单纯的粮食供给一件事了。方浅知深知朝局，应该知道那帮家伙会演绎出多少勾心斗角的版本来。”
“方大人心系边关，却着实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出身豪门，家中四世三公，父亲执掌尚书台，按约定俗成的理来说，雍西军团的粮是皇上的事，我不该管。但正如方大人所说，我同时也是雍凉总督，雍凉一线的安危系在我身上，雍西军团的种种，成的好处不在我身上，败的苦果却得我担着。唉，我也难！”
方浅知感同深受般地连连点头，“属下这就去筹粮！麻烦何大人给一封公函。”
“什么公函？”
“允许我从临县调粮的公函。”
“从哪里调？”
“还不知道，我会尽量争取。”
何晏清：“公函我可以给你，但能不能成功，就看方大人的本事了。”他现下并不知道方浅知早已与王远山达成供粮协议，后来得知方浅知真从王远山那里调了粮，运给雍西军团时，方才涌起一种“终日捉鹰，反被鹰啄了眼”的憋屈感。
方浅知手握公函走出西花厅。却见天地苍茫，白雪皑皑，青松如画，鲜血如梅，美得触目惊心，方浅知不忍再看，快步走出总督府。只见张烁和季无边等在门口，半身是血，面如白纸。
六目相对，净是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