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最南边有座乘风山，山高坡陡，树林茂密，溪流延深邃的山谷蜿蜒而下，一只留置一片开阔洼地，形成一片小湖，造化之手又如捏陶土一般，把这片小湖往低处按了按，结果就成了南北水系的汇聚之地，终成一片如海汪洋。
湖中有一只小舟，颠簸于海浪之中，东摇西摆却毫不畏惧，颇有点英雄好汉的意思。这船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人保膝坐于船首，长身独立淡雅俊秀，此时却灵魂出窍似的望着湖面，另一个魁梧大汉站在他身边划桨，总觉得眼前人想往下跳，不由地心惊胆战，“皇甫晨曦，我千辛万苦救你回来，不是让你跳水自绝的。”
“尘缘未了，不敢轻生。”
大汉心中一动，眼中急切，却小心翼翼问道：“你那未了尘缘里，有没有我？”
皇甫晨曦微微一笑：“自是有你。”
他眉心一点红痣在这一笑中竟格外妖艳动人。大汉心中一荡，将手中的浆摇得白浪滚滚，小船微微摇荡，船上两人身躯稍触及离，暧昧中深得情趣。
皇甫晨曦极目远眺，天上飘着几片云，阳光透过云层射在湖面上，显得格外圣洁，而那片亮光中，飘飘荡荡着一根浮木，上面还挂着两个人！
“江千石，快救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昏迷着，可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的手里抓只草蟋蟀。
皇甫晨曦眉头紧蹙，“这是安平陈家的女儿，如何这幅摸样？”
…………
“哎呦，老爷轻点！”高平客栈的一间上房里传出季无边杀猪般的哀嚎。方浅知满脸愧疚，温声哄道： “你忍着点，药上完就好了。”
三人从总督府出来找了这间客栈住下。方浅知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一记金锭，闪晕了掌柜的眼，看不见两人身上可疑的血迹和方浅知阴沉的脸，立刻给三人安排上房，找郎中看病拣药。
张烁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屁股上也是血迹斑斑，但显然更抗造，笑呵呵地道：“一看你就没挨过打，这点小伤算什么。”
季无边满脸哀怨地望他。
张烁也哄他：“咱哥俩一道闯虎穴，一道挨板子，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季无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回头咱俩喝酒去。”
“你请客？”
“当大哥的请客！”
方浅知给季无边上完药，又走到张烁身边给他上药，两人的插科打诨一个字也没听见，意志很是消沉。
张烁道：“老爷不用介怀，也怪咱们哥俩不识规矩，冲撞了总督大人。”
季无边也道：“老爷，属下不疼了，你别担心。”
方浅知：“他们今日能打人，明日就能杀人，我一手把你们拖入险境，如何不介怀。”
季无边道：“世家的老爷们都这样，咱们都习惯了。老爷打起精神来，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等老爷处理。”说着，将他和张烁在高兰镇粮仓的发现一一道来，又拿了纸笔，趴在床上把账册的内容默写出来。
方浅知高兴极了：“好兄弟，亏的你好记性！有了这个，军粮贪墨一案便有了线索。”当下仔仔细细研究。高兰镇粮仓的物资流动图缓缓在脑海里成型：来路无非那么几种，田庄收成买卖，去路却纷繁复杂，庄子人口消费赏赐送礼卖出等等，方浅知对西川不甚熟悉，便将这些来路去路整理成列表，三人凑在一处参详。
张烁打量了半天，“都是张家自己的铺子，只有这处，”他指着“石家商铺”四个字，“这个是江千石的铺子。”
季无边道：“这不是石头家的铺子吗？怎么跟江大爷有关？”
张烁道：“早年石头的爹欠赌债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你也知道，赌徒借高利贷那都是死路一条。好在江大爷好心帮他还了。石头爹死后，石头带着铺子投奔了江家。但江大爷那人仗义，还让石头独立经营，因此外面人都不知道石家铺子和江家有这层关系。兄弟我也是在西川街面上混久了，这才知道的。”
身边都是能人！方浅知心服口服，连忙递过茶去，张烁正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喝，喝完呵呵一笑。
方浅知：“张家贪墨军粮，万万不敢用自家的铺子，这个石家商铺有查的价值。商铺进出两个口，两个口都要探一探。”
季无边想想道：“我来探！我跟石头相熟，就说被张家搅了差事走投无路，相信他会收留我。”
张烁道：“季兄弟合适。到时候大哥也替你打个招呼，让街面上的人帮衬你点。”
“好咧！”
方浅知看着两个人有商有量，这就把事安排好了，在总督府所受之辱终于淡了些，脸上也露出些笑容。
黄昏时分，大雪封城，整个西川城万籁俱寂，一个郎中却背着药箱，走在城西木头巷里。大雪积的好深，那郎中却走得飞快，汗水顺着他脖颈流下来，发出腾腾的热气，等到他走到江宅后门，汗早已将棉衫浸透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轻轻地敲了敲门。开门的管家一看是季郎中，连忙将人让了进来。
“季先生，您老可算来了。” 管家边走边念叨，“下午老爷突然烧了起来，您快给看看。”
季老爹闻言加快了脚步，行至江千石房门口，管家推开房门，将季老爹让了进去，自己也跟了进来。
“老江，你在外面侯着。”江千石虚弱的声音传来。
管家迟疑了一下，关上房门在门口站定。
屏风后传来一串痛彻心扉的咳嗽声。
季老爹一怔：难道真病了？快走几步绕过屏风，只见江千石精神地很，正有滋有味地给自己泡茶，才放下心里，将药箱往案上一放，“演的挺像，差点将我也糊弄过去。”
江千石指了指外面，“甄守仁的眼线就在外面，不会演怎么行。”
季老爹：“这么急将我叫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江千石望了望季老爹湿透的裤腿，眼里满是心疼，递过一杯热茶：“先喝口热茶，天冷，暖暖身子。”
季晨曦拧起秀气的眉，坐在案边，望着江千石不说话。
纵横商界的大老板被盯得发毛，“我马上就说，你好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行不？？”
季晨曦小口抿了一口，“近来风声紧，我那边也被监视着，还是少见面为好。”
江千石不乐意了，“你跟我在乘风寨七年朝夕相处，这刚到西川就少见面为好，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千石，有事说事！”
江千石换脸好比翻书，当即换副正经面孔，正色说道：“一个好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季晨曦：“好消息。”
江千石：“高平传来消息，方浅知安然脱险，还从何晏清那里要到了调粮公函，有了公函，就可以找王远山调粮，骄阳那里的功夫没有白费。”
季晨曦：“这个方浅知，圆滑中不失本真，可堪大用，只是有时容易冲动鲁莽。还有季无边，莽莽撞撞劫了大狱，要不是我们暗中通知张烁救人，方浅知便折在了渡口，也该打！”
江千石微微一笑，“年轻人嘛难免冲动 。咱们不也是这般过来的。”
这句话将房间里带入了寂静。季晨曦从药箱里拿出烟杆，点上火，深深地嘬了一口，烟雾很快升起来，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双饱经沧桑地眼在若有所思地眯着，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血迹斑斑的往昔。
江千石叹了口气，每当这时候，他就觉得往昔那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季晨曦已飘然远去了，默默地倒了杯茶递给他，“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早就过去了，我没那么小心眼。”季晨曦在鞋底上磕了磕烟杆，那熟练的程度堪比西川老农，又把江千石愁的不行，他继续道：“现在来说坏消息。遂城，定远和籁中三城北羌人劫掠损失惨重，雍西军团今年的日子不好过。”
季晨曦想想，道：“咱们先发制人，索性将军粮贪墨一事传到京都，点起一把火，将这个浊世烧上一烧！”
江千石眼前一亮，“京都传来消息，另设中书已如箭在弦上，此时点燃这把火，说不定能烧掉世家这块腐肉，让他们入土为安。”
此刻是周武武宁十一年的正月，到了元宵节，京都城内的茶馆酒肆中谈论最多，却最讳莫如深的便是雍西军团军粮被贪墨一事。舆论发酵传播，逐步蔓延到朝廷，一时间以尚书台为守的世家势力与法学院为首的寒门势力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终于连皇帝周如峰也不得不出面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而在此期间，方浅知正在高台县忙着筹粮。
“多给一百石，我再不多一句嘴，立刻就走！”高平县最好的酒楼里，方浅知正死皮赖脸地向王远山讨粮食，那姿态堪比一年没吃过饱饭的乞丐。
王远山一脸嘲讽地望着他，“人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方大人，我看你这既不嘴软也不手软，相反脸还大的狠呐！”
方浅知笑呵呵地任他骂，“王大人只要再给我些粮食，我就该软软该小小，绝不与大人争锋。”
王远山毫不理会方浅知不入流的荤笑话，指着食案上的酒菜，“先把这饭钱结了如何？”
方浅知笑脸立刻变哭脸，“我真没钱。”
站在方浅知背后的张烁也跟着张嘴胡诌：“王大人，我家老爷把钱都挥霍光了，来高台县的盘缠都是我出的。”
方浅知：“所以景明你看，我在这儿你还得管饭，不如早点把我打发了，好得清净。”
王远山认命了，结了账，带着方浅知来到高台县官仓，此时正值正午，官仓里的管事们都在忙着，望见王远山，纷纷停了手头的工作行礼。
“该干什么干什么，叫王管事来。”
不到片刻，那王管事颠颠跑来。
王远山指着方浅知对那管事道：“随方大人转转粮仓！我高台县今年的粮食库存都在这儿，方大人觉得该拿多少，你别拦着！”
那王管事连忙带路，“两位大人这边请。”他以为方浅知是来参观学习，将高台县官仓大夸特夸：“我们高台县的官仓共有三座，这是其中一座，占地五十亩，粮食管理地好，账目也清楚，从来都没发生过监守自盗的行为，存量在全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当然这都是王大人管理有方……”
方浅知的眉头却越皱越深。自武宁七年开始，气候转冷，冬季格外漫长，粮食产量愈加艰难，再加上世家大族不纳税，这存量数一数二的官仓库存并不富裕，看到最后，只有一声轻叹。
王远山摆摆手，让那管事离开，又对方浅知道：“惭愧啊！我王家的私库里的粮食都比这多，世家无颜啊！”
方浅知声音里透着悲凉与自责：“寒冬腊月里，又过着年，雍西军团的将士们却饿着肚子守在边境线上，现在让我筹点粮食送个温饱，我却做不到……”
王远山也动容了，“我即刻从王家私库里调粮，无论如何要让将士们安心过个年！”
方浅知的脸肃穆了，退后三步，整理衣衫，躬身拜道：“敬景明高义！”
王远山大步上前扶起方浅知，“力所能及之处必将竭尽全力。实不相瞒，我也有事相求。”
“请讲！”
王远山：“世家已经太老了，如老树打根烂起，轰然倒塌只是时间问题。而寒门新兴，如旭日东升锐不可当。我只求等豪门老树将枯之时，方大人能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拉我王家一把，必当感激不尽！”
方浅知连忙道：“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景明与我推心置腹，我必与景明同舟共济！”
湖中有一只小舟，颠簸于海浪之中，东摇西摆却毫不畏惧，颇有点英雄好汉的意思。这船上坐着两个人，一个人保膝坐于船首，长身独立淡雅俊秀，此时却灵魂出窍似的望着湖面，另一个魁梧大汉站在他身边划桨，总觉得眼前人想往下跳，不由地心惊胆战，“皇甫晨曦，我千辛万苦救你回来，不是让你跳水自绝的。”
“尘缘未了，不敢轻生。”
大汉心中一动，眼中急切，却小心翼翼问道：“你那未了尘缘里，有没有我？”
皇甫晨曦微微一笑：“自是有你。”
他眉心一点红痣在这一笑中竟格外妖艳动人。大汉心中一荡，将手中的浆摇得白浪滚滚，小船微微摇荡，船上两人身躯稍触及离，暧昧中深得情趣。
皇甫晨曦极目远眺，天上飘着几片云，阳光透过云层射在湖面上，显得格外圣洁，而那片亮光中，飘飘荡荡着一根浮木，上面还挂着两个人！
“江千石，快救人！”
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昏迷着，可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的手里抓只草蟋蟀。
皇甫晨曦眉头紧蹙，“这是安平陈家的女儿，如何这幅摸样？”
…………
“哎呦，老爷轻点！”高平客栈的一间上房里传出季无边杀猪般的哀嚎。方浅知满脸愧疚，温声哄道： “你忍着点，药上完就好了。”
三人从总督府出来找了这间客栈住下。方浅知财大气粗，出手就是一记金锭，闪晕了掌柜的眼，看不见两人身上可疑的血迹和方浅知阴沉的脸，立刻给三人安排上房，找郎中看病拣药。
张烁撅着屁股趴在他身边，屁股上也是血迹斑斑，但显然更抗造，笑呵呵地道：“一看你就没挨过打，这点小伤算什么。”
季无边满脸哀怨地望他。
张烁也哄他：“咱哥俩一道闯虎穴，一道挨板子，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季无边的脸色这才好看了点，“回头咱俩喝酒去。”
“你请客？”
“当大哥的请客！”
方浅知给季无边上完药，又走到张烁身边给他上药，两人的插科打诨一个字也没听见，意志很是消沉。
张烁道：“老爷不用介怀，也怪咱们哥俩不识规矩，冲撞了总督大人。”
季无边也道：“老爷，属下不疼了，你别担心。”
方浅知：“他们今日能打人，明日就能杀人，我一手把你们拖入险境，如何不介怀。”
季无边道：“世家的老爷们都这样，咱们都习惯了。老爷打起精神来，眼下还有很重要的事要等老爷处理。”说着，将他和张烁在高兰镇粮仓的发现一一道来，又拿了纸笔，趴在床上把账册的内容默写出来。
方浅知高兴极了：“好兄弟，亏的你好记性！有了这个，军粮贪墨一案便有了线索。”当下仔仔细细研究。高兰镇粮仓的物资流动图缓缓在脑海里成型：来路无非那么几种，田庄收成买卖，去路却纷繁复杂，庄子人口消费赏赐送礼卖出等等，方浅知对西川不甚熟悉，便将这些来路去路整理成列表，三人凑在一处参详。
张烁打量了半天，“都是张家自己的铺子，只有这处，”他指着“石家商铺”四个字，“这个是江千石的铺子。”
季无边道：“这不是石头家的铺子吗？怎么跟江大爷有关？”
张烁道：“早年石头的爹欠赌债走投无路借了高利贷。你也知道，赌徒借高利贷那都是死路一条。好在江大爷好心帮他还了。石头爹死后，石头带着铺子投奔了江家。但江大爷那人仗义，还让石头独立经营，因此外面人都不知道石家铺子和江家有这层关系。兄弟我也是在西川街面上混久了，这才知道的。”
身边都是能人！方浅知心服口服，连忙递过茶去，张烁正说得口干舌燥，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喝，喝完呵呵一笑。
方浅知：“张家贪墨军粮，万万不敢用自家的铺子，这个石家商铺有查的价值。商铺进出两个口，两个口都要探一探。”
季无边想想道：“我来探！我跟石头相熟，就说被张家搅了差事走投无路，相信他会收留我。”
张烁道：“季兄弟合适。到时候大哥也替你打个招呼，让街面上的人帮衬你点。”
“好咧！”
方浅知看着两个人有商有量，这就把事安排好了，在总督府所受之辱终于淡了些，脸上也露出些笑容。
黄昏时分，大雪封城，整个西川城万籁俱寂，一个郎中却背着药箱，走在城西木头巷里。大雪积的好深，那郎中却走得飞快，汗水顺着他脖颈流下来，发出腾腾的热气，等到他走到江宅后门，汗早已将棉衫浸透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轻轻地敲了敲门。开门的管家一看是季郎中，连忙将人让了进来。
“季先生，您老可算来了。” 管家边走边念叨，“下午老爷突然烧了起来，您快给看看。”
季老爹闻言加快了脚步，行至江千石房门口，管家推开房门，将季老爹让了进去，自己也跟了进来。
“老江，你在外面侯着。”江千石虚弱的声音传来。
管家迟疑了一下，关上房门在门口站定。
屏风后传来一串痛彻心扉的咳嗽声。
季老爹一怔：难道真病了？快走几步绕过屏风，只见江千石精神地很，正有滋有味地给自己泡茶，才放下心里，将药箱往案上一放，“演的挺像，差点将我也糊弄过去。”
江千石指了指外面，“甄守仁的眼线就在外面，不会演怎么行。”
季老爹：“这么急将我叫来，可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江千石望了望季老爹湿透的裤腿，眼里满是心疼，递过一杯热茶：“先喝口热茶，天冷，暖暖身子。”
季晨曦拧起秀气的眉，坐在案边，望着江千石不说话。
纵横商界的大老板被盯得发毛，“我马上就说，你好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行不？？”
季晨曦小口抿了一口，“近来风声紧，我那边也被监视着，还是少见面为好。”
江千石不乐意了，“你跟我在乘风寨七年朝夕相处，这刚到西川就少见面为好，我的命怎么这么苦，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千石，有事说事！”
江千石换脸好比翻书，当即换副正经面孔，正色说道：“一个好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季晨曦：“好消息。”
江千石：“高平传来消息，方浅知安然脱险，还从何晏清那里要到了调粮公函，有了公函，就可以找王远山调粮，骄阳那里的功夫没有白费。”
季晨曦：“这个方浅知，圆滑中不失本真，可堪大用，只是有时容易冲动鲁莽。还有季无边，莽莽撞撞劫了大狱，要不是我们暗中通知张烁救人，方浅知便折在了渡口，也该打！”
江千石微微一笑，“年轻人嘛难免冲动 。咱们不也是这般过来的。”
这句话将房间里带入了寂静。季晨曦从药箱里拿出烟杆，点上火，深深地嘬了一口，烟雾很快升起来，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双饱经沧桑地眼在若有所思地眯着，似乎在回忆着那些血迹斑斑的往昔。
江千石叹了口气，每当这时候，他就觉得往昔那个风流倜傥意气风发的季晨曦已飘然远去了，默默地倒了杯茶递给他，“过去就让他过去吧。”
“早就过去了，我没那么小心眼。”季晨曦在鞋底上磕了磕烟杆，那熟练的程度堪比西川老农，又把江千石愁的不行，他继续道：“现在来说坏消息。遂城，定远和籁中三城北羌人劫掠损失惨重，雍西军团今年的日子不好过。”
季晨曦想想，道：“咱们先发制人，索性将军粮贪墨一事传到京都，点起一把火，将这个浊世烧上一烧！”
江千石眼前一亮，“京都传来消息，另设中书已如箭在弦上，此时点燃这把火，说不定能烧掉世家这块腐肉，让他们入土为安。”
此刻是周武武宁十一年的正月，到了元宵节，京都城内的茶馆酒肆中谈论最多，却最讳莫如深的便是雍西军团军粮被贪墨一事。舆论发酵传播，逐步蔓延到朝廷，一时间以尚书台为守的世家势力与法学院为首的寒门势力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终于连皇帝周如峰也不得不出面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而在此期间，方浅知正在高台县忙着筹粮。
“多给一百石，我再不多一句嘴，立刻就走！”高平县最好的酒楼里，方浅知正死皮赖脸地向王远山讨粮食，那姿态堪比一年没吃过饱饭的乞丐。
王远山一脸嘲讽地望着他，“人都说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方大人，我看你这既不嘴软也不手软，相反脸还大的狠呐！”
方浅知笑呵呵地任他骂，“王大人只要再给我些粮食，我就该软软该小小，绝不与大人争锋。”
王远山毫不理会方浅知不入流的荤笑话，指着食案上的酒菜，“先把这饭钱结了如何？”
方浅知笑脸立刻变哭脸，“我真没钱。”
站在方浅知背后的张烁也跟着张嘴胡诌：“王大人，我家老爷把钱都挥霍光了，来高台县的盘缠都是我出的。”
方浅知：“所以景明你看，我在这儿你还得管饭，不如早点把我打发了，好得清净。”
王远山认命了，结了账，带着方浅知来到高台县官仓，此时正值正午，官仓里的管事们都在忙着，望见王远山，纷纷停了手头的工作行礼。
“该干什么干什么，叫王管事来。”
不到片刻，那王管事颠颠跑来。
王远山指着方浅知对那管事道：“随方大人转转粮仓！我高台县今年的粮食库存都在这儿，方大人觉得该拿多少，你别拦着！”
那王管事连忙带路，“两位大人这边请。”他以为方浅知是来参观学习，将高台县官仓大夸特夸：“我们高台县的官仓共有三座，这是其中一座，占地五十亩，粮食管理地好，账目也清楚，从来都没发生过监守自盗的行为，存量在全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当然这都是王大人管理有方……”
方浅知的眉头却越皱越深。自武宁七年开始，气候转冷，冬季格外漫长，粮食产量愈加艰难，再加上世家大族不纳税，这存量数一数二的官仓库存并不富裕，看到最后，只有一声轻叹。
王远山摆摆手，让那管事离开，又对方浅知道：“惭愧啊！我王家的私库里的粮食都比这多，世家无颜啊！”
方浅知声音里透着悲凉与自责：“寒冬腊月里，又过着年，雍西军团的将士们却饿着肚子守在边境线上，现在让我筹点粮食送个温饱，我却做不到……”
王远山也动容了，“我即刻从王家私库里调粮，无论如何要让将士们安心过个年！”
方浅知的脸肃穆了，退后三步，整理衣衫，躬身拜道：“敬景明高义！”
王远山大步上前扶起方浅知，“力所能及之处必将竭尽全力。实不相瞒，我也有事相求。”
“请讲！”
王远山：“世家已经太老了，如老树打根烂起，轰然倒塌只是时间问题。而寒门新兴，如旭日东升锐不可当。我只求等豪门老树将枯之时，方大人能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拉我王家一把，必当感激不尽！”
方浅知连忙道：“哪里就到了那种地步。景明与我推心置腹，我必与景明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