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湿冷所给予人的,是腾蛇之粘腻,异者之忧怖。

    暗牢中被泼醒的刹那,马上溪都不曾意识到险境。直到那人冰冷的指尖挑起他的下颌,他被冷水遮蔽的眼眸才触及眼前人华贵的衣角。

    “听闻,马卿胞弟已死,实在惋惜。”触及“胞弟”二字,马上溪神魂俱颤,在血水中抬头,仓皇大喊:“错衡……不、不可能!”

    一手挑刀挽花,一手逗弄手下血淋淋的王子公族,隰焚不免染了荤腥,嫌恶不已,身上的敛花金凤服暗绣雪浪山峦,青冠朱缨,颔下余緌,见其姿容超绝,会弁如星,不可亵渎。

    马上溪却恨不得生啖其骨,食其血肉,剥下这一身大卿傲骨,奠仪错衡在天之灵。

    “离魂去也,悻悻无终。”

    隰焚嗤笑:“区区王子成父公族,公然袭击公子客卿、隰氏长子,怎说呢,如何不是枭雄。”说罢,那青铜所铸之物被隰焚差人递上来。

    只见其形状约二指宽,不足为奇,外干内空,涂饰青玄,乍一眼并无何用。

    隰焚却俯下身,好声好气地解释:“马卿,瞧,这‘除尘’内存着些尖刺,铸造时,我也专程遣人磨锋利些,来好好看看——”

    “吧嗒。”

    马上溪这才发现,此物是可供开合的,下圆上削,可沿中央大力掰开。

    只一眼,便令人浑身阴冷。

    此物内中并不宽阔,本就狭小,隰焚还令人在其中存尖端数百,错落不齐,若是合上,统统聚拢于内中受刑之物。

    一直严正凝着马上溪脸色一路破败的隰焚终于扬起笑容,将此物丢与旁人,一手掐住他的脖颈,温润的表皮被胸中涌动的暴戾腐蚀殆尽:“马上溪,大司马什么心思不必我为你言明,落到我手里,算你走运。只是……”

    “你居然还私下接触公子无亏,还敢对她动手吗?”

    周遭人噤若寒蝉,生怕被隰焚迁怒。

    隰焚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下的力道寸寸逼近临界。直至他脸色青胀,已经呕出血来。

    “来人。”

    “‘除尘’,一定要让马、大、人好好试试。”

    蘼蘅殿夏日清凉,吕无亏也来此处消闲。

    正巧遇上散朝归来的子梧,原地招呼道:“魏大人,舍得出山了吗?”

    子梧谑笑:“何以见得,几句酸话,主公未必看得上。”

    主公年事已高,心性无常,既已说得出“殉我”这种话,怕是迟早有人会动了杀心。他固然有心相谏,如今,也用不上了。

    就算“魏宣”曾有功劳,年月已去,无人问津也就只是笑话了。

    “主公弗受,魏某所言又谈何‘出山’?”

    吕无亏唤来冯谒,红炉煨上茶水,凤凰木落入熨帖的宽衣。朝颜不知晨昏,西有病母,东遗红蜡。吕无亏啜茶假寐,神思飞卷于藏青曲裾。

    “若是吉金之物,不知她可会喜欢。”吕无亏许久不得解相思之苦,他殿中的琼花早已繁盛,也不曾请她前去相看。

    琼白天山,孤音未绝。筝乃俗物,他有心赠琴与她,却因己之过再难开口。

    左右而侍,本乐亦其中,吕无亏却暗自神伤。

    冯谒摇摇头,为其空却的茶碗添上新茶。

    夏日长空,浩浩景风,不知所归。吕无亏瞥了眼不欲与他多言的子梧,笑得冷冽又讽刺:“魏大人这是怎么了?不过也两说,年过半百,无媵侍姬妾,无二无女,孤家寡人,倒是活得空洞又利落。”

    子梧反讽:“公子好气性,想来悦木之人更当不在话下,若当来日冕延引旒,也愿您美人在怀。”

    吕无亏狠狠剐了子梧一眼,顺当的一句词愣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多谢魏大人。”

    “客气。”

    茶凉去,吕无亏与子梧静坐许久,似是白头如新,不敢多言。

    吕无亏与这位“魏斜老”也算相识已久,但可惜,这位司徒大人早已不复情志,全无党争之意,从前拜谒悉数婉拒,久而久之,他们兄弟几人也默认他中立而仅从新主。

    一如行上,无阵营,无利害。

    相同的,也就看不出底牌。

    俄而遇上这尊仙儿还会调笑两句,权当谈资,不多计较。可今日……这位盛名不再的魏斜老,似乎有些沉不住气呢。

    装的?

    亦或确有变故。

    吕无亏疾思无果,打了个眼神给冯谒。

    “去。”

    冯谒垂眸。

    收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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