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英国后,我见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姜灵韵,六月份她从纽约跑来见我,机场里刚见到她,大小姐就风风火火地冲我大步走来,行李箱滚轮嘎吱嘎吱,她尖尖的美甲戳了戳我的额头,上来就是毫不留情地一通骂:

    “卜苍声你真的太牛逼,不见面两年你居然窝囊成这个德性,秦明月都骑到你头上,明天你是不是要蹲到她家门口给她当镇宅石狮子?”

    我无力反驳,只道:“她家门口没有石狮子。”

    姜灵韵把墨镜摘下来,理了理染成棕色的卷发,挑起单边眉:“闭嘴,你再说我就把你空运到她家门口。”

    少时故友又重逢,讨论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亲明月的石狮子。

    两年不见,姜灵韵已经从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变成了大小姐plus版,简称女王。我不敢反驳,她真的会把我空运过去。

    提及我和我哥的事,她只搁下一句“高中就看出来你俩不对劲”,除此以外什么也没说,不赞成也不反对。但我想,她是高兴的。

    伦敦六月总算生出一丝鲜活,街道不再是古板的青灰色,不过女王还是抱怨天气差,我卑躬屈膝:“必须上报大使馆,英国的鬼天气坏了女王心情,女王要诛天。”

    女王给我当头一棒。

    最后她和来时一样拽着行李箱昂着头大步流星走,不犹豫、不停留,我知道这就是姜灵韵,张扬潇洒,不煽情。

    突如其来出现在我生命中,又突如其来地走。

    第二个人,是肖霄乐。

    那事过去之后我本以为我们会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那天秦祺雅神色挺肃穆地告诉我他要见我,我鬼使神差,还是同意了。

    肖乐把我约在公园,似乎是想让我稍微放下警惕,又好像是想让我回忆起曾经我们三人在这里聊天散步的日子。

    已经是秋天,一眼望去是点点黄褐色的山胡桃树和香枫树,英国的秋冬很美。

    肖乐穿着长风衣,靠在一棵橡树上仰着头看天,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低头,看到我之后有些生涩地道:“好久不见。”

    他瘦了很多,脸颊凹下去,眼圈还有青灰色,应该是过得不太好,这点我很开心,但我并没有写在脸上。

    “如果你是想道歉,那么恕不奉陪,我不会原谅你。”我面无表情,连招呼都没打。

    他一点也不惊讶,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干的事确实很畜生,我没打算让你原谅我。”

    “你找我做什么?”我双手插兜,仰着脸看他身后的湛蓝天空。

    “只是想说,狗欢乐越来越老了,这两天挺虚弱的,想让你见见它,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

    见我没有吭声,他急忙补充:“毕竟是高中一起捡的,你也挺喜欢它的...”

    肖乐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自己都没有什么底气。

    我终于说话了,面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神情,语调却很冰冷:“这次你会害我吗?”

    “不害你。”他呆愣了下,脱口而出。

    我笑了,轻轻的说:“对不起,我不会再相信了。”

    “卜苍声...哎,算了。”肖乐叹了口气,不再挽留。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

    肖乐沉默了片刻,靠在树上仰头,舒了口气:“没有了,就是想再见见你,以后可能见不到了。”

    “谢谢你告诉我,我以后不会再被偷拍了。”我微笑。

    “......”他垂头丧气:“我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我讥讽地笑笑:“对不起有用吗?说完了你不愧疚了你轻松了,我呢?我哥呢?肖霄乐,犯下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了,永远。”

    他噎了一下,又说:“那好吧,我走了。”

    说罢他立即转身,长长的风衣后摆被风吹起。

    肖乐真的瘦了很多。

    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我才后知后觉地抹了抹眼泪。

    难过什么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自嘲般笑了一下。

    故人面目全非,冗长一生,再也不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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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在无知无觉中,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缘起缘灭,遇见了这么些人,有的走,有的留,十六岁时我不知生离死别为何意,只道最后大抵万物归零。

    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数不尽的执念。

    我哥告诉我,肖乐胃癌,发现时候已经是晚期,他不想治疗,环游世界去了,最后死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闻言我怔愣了一下,电话开的免提,秦祺雅在我旁边做蛋糕,手抖了一下。

    我说:“开玩笑的吧?他父母呢?”

    电话那头说,肖乐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他。

    “肖乐说大概是报应,他做了错事,永远没法弥补,也对不起自己的父母,让我过段时间再告诉你。”,,

    我问:“哥,你恨他吗?”

    “...恨,但我不和将死之人计较。”

    “我也不。”

    电话挂断之后秦祺雅冲着我笑,弯着眼:“真是现世报,对吧笙笙?他干的事...”

    她没有说下去,我假装忽略她挤得乱七八糟的奶油,也笑了。

    笑着笑着,就想起肖乐见我那天,我说永远不会原谅他,他低下头妥协似的说:“那好吧,我走了。”

    没想到他真走了,一辈子不相见。

    笑着笑着我和秦祺雅都哭了,因为我们都想起,高中时他穿着校服,大笑着奔在跑道上的样子。

    肖乐和狗欢乐,一个是老狗,一个是坏人,老狗变成死狗,坏人变成死人,因果报应,我却开心不起来。

    穿着校服肆意明朗的少年像一片叶子,飘啊飘,飘啊飘。好叶子变成坏叶子,坏叶子在异国他乡漂泊,变成那个穿着长风衣的瘦削青年人。

    故人面目全非,冗长一生,再也不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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