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黎发现,自己的生活陷入了某种诡异。

    曾经历过的事又一次发生,曾见过的人又一次出现。

    就连死在他手里的家伙,也再次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他没花多少心思便找到了那个纨绔子弟。那个家伙在余杭是出了名的恶棍,十年如一日,搅得周遭人不得安宁。

    但公黎自来没有行侠仗义的兴趣,他不是那些成天叫嚷着要维护世间正义的“侠士”。

    他只是一个计划复仇的勾魂使者,吐着信子伏在暗处,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他记得每一张伤害过他的脸。包括那早将他忘在脑后的纨绔子。

    夺去一条生命不费吹灰之力,就像走在路上随便踩死一只蚂蚁一样。

    公黎一寸一寸掠走空气,看他眼中充满难以言说的恐惧,享受着折磨致死的乐趣。即使这样的复仇并不能带来快感。

    最后的瞬间,刀锋轻轻划过咽喉。鲜血沾满了双手,仿佛沾着酒肉的腥气。

    但血液的温度尚不及消散,不过睁眼的瞬间,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孔竟消失在眼前。

    他回到了那家成衣铺门口,可分明不久之前已经离开过。

    短暂的迷茫后,公黎仔细观察着那个叫关思弦的女人,却没有从她面上察觉到任何异常。

    连她面上轻松的笑意,都是那样真挚,看不出任何异样与迟疑。

    她没有发觉时间的倒退吗?没有经历身处之境的变换吗?

    只有他经历过吗?

    只有他拥有时间倒流的记忆吗?

    近些年来,公黎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难道当真是因为他的仇恨太深,从而使得自己产生了那样荒谬又合理的幻觉?

    心头怀疑未曾解开,却找不到答案。

    而公黎第二次遇上时间倒流,是在汝玉河边。

    他再次杀了那个曾经侮辱过他的富家子。

    却又再次回到了过去。

    同样的事情频繁发生,公黎始终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他并不害怕这种解释不清的神秘力量,但如果手刃的仇人拥有了无数次重来的机会,他何时才大仇得报?他的复仇又有什么意义?

    公黎尝试问过一些人,旁敲侧击试探过自己的手下,但所有人都对此毫无察觉。

    只有他。

    一切仿佛在针对他。

    背后的人不知是谁。

    所以他在那个地下室等了一夜。直到护院的血彻底冷了,尸体彻底僵硬,等到确定了他不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公黎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阳光温暖的让他有些不适应,方自暗处走出的他,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以至于过了半晌,他才认出了熟悉的面孔。

    少女的笑容让他的世界都有了温度。

    他就要活过来了。

    却又在下一刻瞬间坠入冰冷。

    她喊他,邹公子。

    公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他从一开始就该怀疑的。

    在数次重新开始的时间里,他有告诉过女孩自己的名字吗?

    “你在找我。”

    男人的语气充满了确信。

    关思弦心头一颤,霎时间转过身。

    她对上了一团黑影,模糊不清,却再熟悉不过。

    透过暗处薄薄的黑纱,那双犀利的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少女。他的声音冰冷而危险。

    “你如何知道我会来?”

    “公子是何人?此言又是何意?”

    她定了定神,压抑住心中那股突如其来的惊惧。

    “我从未见过公子,又怎会知晓公子今日造访。但不论公子有何目的,擅闯女子闺房实非君子之举。”

    “从未见过?”

    听她这样说,公黎忽地嗤笑一声。

    “先前几次三番回溯时间,从我手下逃出,现在又装作不曾发生过?

    “你分明是记得的吧。

    “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兴趣同关思弦装傻,毫不留情挑破她的谎话,一双锐利如鹰的眸子透过帷帽与昏暗,直直盯着眼前掩饰不住惊慌的姑娘。

    而关思弦此刻彻底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系统,不是说只有我会记得回档的事情吗?为什么公黎会拥有覆盖存档的记忆??”

    可回应她的,是系统同样茫然的声音。

    “宿主,我不知道。或许是数据出现了故障……”

    “可他的多段记忆分明不是意外!明明有这么多人,为什么独独没有消除公黎的记忆?”

    关思弦在脑海中急切与系统对话,而眼前的黑影,正一步步向她逼近。

    危险的气息包裹着她,关思弦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全然慌了神,不住地后退。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将回档当作保命的最后武器。

    可现在却要将她最后的武器也粉碎吗?

    见她眸中溢出慌乱,公黎皱起眉,突然上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腕。

    后背触及墙壁,退无可退。关思弦下意识挣脱,但不过是徒劳。

    她的眸光不安地闪着,似乎正犹豫着什么,却被公黎一眼看出了心思。

    “别想故技重施。”

    他“啪”的一声将关思弦抵在墙边,将她的双腕压在头顶。

    屋外寂静无声,屋中没有点灯。昏暗之中,关思弦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紧张到混杂的呼吸声。

    “不管你逃到天南海北,我都会找到你。

    “现在,告诉我。”

    锐利的眸子穿过平日若隐若现的帷幔,他目光中的犀利几乎将关思弦钉在墙上。

    这是她第一次,与内心深处的恐惧对上了视线。如此清楚,无可逃避。

    男人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她眼前所有的光线,只有余光中映出微弱橙红,将面前的人衬得愈发可怖。

    却将她的理智瞬间拉回。

    关思弦知道,自己已是逃无可逃,她丝毫不怀疑公黎的那句话。

    既然回档对他产生不了影响,只要她还在这个世界里,就一定会被公黎反复盯上。

    可如若他真的得到了答案,就会相信她吗?她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眼看关思弦犹豫许久,却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公黎的耐心也在逐渐耗尽。

    握住纤细双腕的手愈发收紧,关思弦吃痛地轻呼一声。

    “既不肯说,那我便杀了你了事。”

    男人的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了暗红刀柄,动作中的不耐显而易见。

    关思弦心思飞快转动着,眼见苗刀将要出鞘,她赶忙急促喊道:“等等!”

    公黎的动作突然顿住。

    但不是因为她。

    正在这时,他竟稍后撤了些,转头向窗外望去。

    一股淡淡的烟味掠过鼻尖,关思弦余光中的橙红愈发明显。

    屋外远处传来细微嘈杂声响,很快声音放大,有人高声呼喊:“走水了,救火啊!”

    关思弦心念一动,抬眼望向近前的男子,正正与那双眸子对上了视线。

    “关思弦——关思弦!”屋外呼唤声由远及近,少年郑重的声音带着些急躁,随着越发清晰的脚步声朝屋室而来。

    扼在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动,她趁机抽身逃出公黎的身前,拉开近一丈的距离才停下。

    公黎没有阻拦,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会再来。”

    淡淡一句话飘在空气中,却比屋外的喧嚣更令人心惊。

    言罢,他没有丝毫迟疑,迅速翻窗离开。

    黑影消失在后窗的瞬间,前门响起敲门声。

    “关思弦,你还好吗?库房走水了!”叶槐秋急切的声音冲进耳中。

    屋中的姑娘看了一眼男人消失的方向,收回视线。她稍稍平复了心情,简单理了理衣裙,才走上前打开房门。

    担忧的面容出现在她的面前。

    还不等她说些什么,便见叶槐秋眉头一松,明显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

    关思弦向他身后看去,

    不远处的火光照亮了深沉黑夜,浓烟升起逃向辽阔天幕。细碎的噼啪声夹在众人叫喊中,充斥着关思弦的听感。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余杭,那个被醉酒男人点燃铺子的夜晚。

    也是她第一次读档的夜晚。

    “夜里有人纵火,库房整个烧了起来。关公子已经赶过去了。”

    叶槐秋回首看向火光,眉宇间满是凝重。

    “不止是关宅的库房,还有紧挨着铺子的库房。”

    火光有些刺眼,几乎占据她所有的目光。关思弦感到太阳穴隐隐跳动。

    两桩事情压在心上,彻底搅乱了这个夜晚。

    她走出房门,拢了拢衣襟,挡去些春夜的凉意。

    “走吧。去救火。”

    关宅众人及守在宅院的镖师们忙了整个后半夜。好不容易扑灭了火,便马不停蹄忙着清点损失。

    纵然在夜里火光夺目,更有镖师在附近坐镖,发现得还算及时,可近处的储水囊竟都空荡荡,仿佛早早有人计划了这一场。

    经了这一遭,锦宁坊算是损失惨重。

    铺子和关府的库房存着几乎所有运来余杭的关家织锦,而天亮时,评选便会开始。

    放火的是关宅自己的伙计。在火光被发现的第一时间,他就被守在附近的镖师抓住。

    这人是一个月前来到关宅的,当夜在铺子附近值守。可还不等审问出些什么来,他就死在了去往官府的路上,死状与那一伙伏击在林子里的劫匪一样。

    在自己坐镖期间出了这样的事,叶槐落很是自责。关思弦不得不分出心,反过来安慰垂头丧气的小姑娘。毕竟真正的罪魁祸首不是同安镖局,更不是全心做好镖师工作的她他们。

    让她更加心神不宁的反倒是公黎。

    五个游戏男主,其中四个都已经解锁了好感进度,虽然眼下进展缓慢,但多少让她心中有个底。

    只有公黎,出现数次却迟迟不知数据。

    关思弦原本以为,或许是因为自己始终没能看到他的脸,也因此未能解锁面容信息。

    但经过今夜这一回,她才真正知道了问题出在何处。尽管尚不知缘由,连系统也无法给出答案,只用温和如一的腔调嘱咐她“多加小心”。

    关思弦不由叹了一口气。

    公黎,兴许是她这一遭最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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