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桥,上阶,入巷。

    牧归漫无目的地行着。

    乔镇有人探查,山匪被赶入牢中,阿溱成功逃婚,府中卧底已揪出,老板和云遐不知所踪,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剩余的工作量不多,不需要搭手。一直到升堂的这段时间,她可以享受久违的假期。

    日日夜夜起早贪黑,忽然闲下来,心中竟有些空虚。

    风送来一阵清脆声响,混噪杂的人声中,格外突出。

    牧归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驻足于一户门前。

    小青砖,大红门。

    檐角悬两个小花灯,门口又挂了两个,下面跟着一串铃铛,叮铃声轻快如泉水。

    镇上不止一间客栈,这是另一间。客栈周围划了个圈,用带勾刺的篱笆围了,摆出几张小桌,供过路人喝茶歇脚。二层是杂物间,再上一层才是住店的地方。

    店家生意极好,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牧归呆愣站着,吸引不少好奇的视线。几道友善的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垂眼喝茶。另有几道探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瞟来瞟去,盯住她的要害。

    牧归将手放在唇上,咳了咳。

    被刺探带来的不适顿时少了。

    他们心头或有不服,但都乖乖管住自己乱看的眼睛。

    “你是那个吧。”

    一个束发男子背对着牧归放下筷子,仆从很有眼力见地递上手巾。他取过,慢条斯理地擦嘴。

    “你是哪个?我不认得你。”

    把第一次见面的人称为“那个”,牧归不记得自己认识这样的。

    男子左手多出一只纸鹤,用两根手指夹了,对她一晃。

    “小妹贪玩,跑出去了,至今未归。离开前她和家人闹了点小矛盾,这会不愿意见我们。我和家人担心她的安危,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听说你算卦极准,替我算一卦。”

    指尖抖了抖,纸鹤飞入空中,落到牧归手心。

    牧归展开纸鹤。

    一张“十两”银票。

    对于没见过几次纸交子的农人来说,算是一笔巨款。

    楼上楼下,多道视线唰地集中到牧归和她的银票上。

    牧归合了手心,笑道:“我现在不在营业,客人不如明日到摊位上找我。”

    “我要你现在就算。”他的声线猛地沉了下去。

    “您不说您小妹名字性别籍贯年纪,就没法帮您算。算卦是件严肃的事,一敬天地,二敬神佛,神明准了,算得才准。不守规矩,算得不准,且有损寿数。”

    “知道您不信,但算卦不都图个吉利?您既然找上我,不管是死马当活马医,还是饭后消遣,都意味着您对我有最基本的信任。”

    “兄妹至亲,若是小妹名讳不好明说,不如让我看看公子的脸。”

    牧归连说三句,图穷匕见。

    男子犹豫片刻,还是转过身,阴沉地盯住牧归。

    牧归掐指,起卦。

    而后眉头一皱:“怪了。你小妹的位置很怪。”

    “怎么怪?”

    “卦象凶险,像是被困在穷山恶水之地,遭遇一些磨难,暂时回不了家。但是福祸相生,她的背后是更大的机遇,”牧归搓了搓脸,“这地方没有什么河流,很冷,现在应当在下雪。”

    男人嗤笑。

    “银子也拿了,还站着做什么。要是没找到,小心我掀了你的摊子。”

    “我铁口直断。切记得,心诚则灵。”

    男人觉得厌烦,挥手让她走。他身边的仆从往门口一站,摆出一副不让过路的架势。

    离了小院,绕过篱笆丛,背靠墙壁站定。牧归分辨着脚步声,直到他们走远了,才仰头,盯着一扇半开的窗。

    门前的树树叶繁密,有一撮生得极长,几乎送到窗前。台上似乎放了小米,某种柳莺顺着树枝攀爬跳跃,不时闪过一块黄绿色不明物体。

    牧归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双手搭上窗台,身子在空中晃了晃,随即扒上窗子。

    推窗而入,牧归轻巧地一滚。

    “是我是我。”

    起身之时,牧归顺手抓过小柜上摆的一个花瓶,接下袭来的几柄飞刀,而后将瓶子一放,关紧窗户,落下帘子。

    “你来了。”

    合了窗子,药味更是浓郁。

    阿溱在一块黄褐色白云屏风后招呼她。

    “要帮忙吗。”

    牧归嗅着药香。

    略有些辛辣的是活血化瘀药,闻着带点凉的是治跌打扭伤的,味最厚的是治内伤的。

    “不必,劳烦稍等。”

    剪子咔嚓,再是密密的穿衣声。

    “兄长在下面找你。他好像怀疑我和你有联系,非缠着我算卦。”

    花瓶里装着一朵淡红的花,花瓣娇嫩新鲜,带着水珠。

    唔了一声,阿溱问道:“你替他算了吗?”

    “算了。温慧娘一路走到北面,没带冬衣和银钱,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后悔莫及追悔万分。他听得挺开心的。”

    一声轻笑。

    “你来找我,是要正式做工了吗?”

    阿溱承认自己助手的身份,也告诉牧归,她不愿回去。

    “是。当铺老板——我拉你去见过的,他定下客栈却不去住,一连好几日都没来,想找他,扑空了。我怀疑他有隐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毕竟谁会好端端放着房子不去住。”

    “或许是你多心了。有些人家遇上麻烦,一时半会回不来。一间房的花费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兴许有了更好选择,那边暂且留着。”

    “我记得店长要搬了。既然这样,定个两三日就成。定了又不去住,无人知道他去了哪,无人见他进房门,不论期间做了什么,凭这住店记录和店长的口供,轻易能瞒过去。”

    阿溱一叹,从屏风后转出。

    她拉过一把椅子,背靠屏风坐下。牧归等她坐定,才去找了另一把。

    “谨慎是好事,可是我担心你的身子。”

    阿溱绞着袖子。

    久在深闺,接触不过是身边打闹,像夜袭山寨那日的场景都不曾见过。回来之后,新伤旧伤齐发作,她病了一场,直到牧归来找她的那会,才稍微好转,有心思换药更衣。

    她不知牧归身世,却从她平日谈吐中,推测其为没落世家的小姐,也是被当作金丝雀养着的。自己如此,比她更劳心的牧归承受的重压一定超乎想象。

    或许现在,她也在强撑。

    想着,眸中生出些许朦胧水汽。

    “我很好,”牧归撩起袖子,“没青没断没毛病。是活的。”

    “阿琰来找过你吗?”

    “...没有。为了安全,我没告诉阿琰。”

    “你知道老板在哪。”

    牧归直视她的眼睛,阿溱慌忙躲开,在牧归看不到的地方抹了抹。

    屏风后的黑影似乎动了动。

    “他住进了这家。”

    “真巧。”

    阿溱见牧归不信,急道:“有人看见了。”

    牧归瞥了一眼屏风,她和“有人”隔屏相看。

    阿溱一顿,自觉失态。

    “他在顶层雅间,甲号。”

    难怪阿溱会觉得老板不差钱。

    雅间甲乙丙丁戊,甲号是其中最好的,价格是相当吓人的。

    牧归让阿溱换件暗色衣物,自己推开窗,先一步跃下。

    阿溱走到窗前,见牧归完全被树叶遮盖,放下帘子。

    "她走了,出来吧。"

    四下无声。

    “阿琰,别躲了。她方才已经发现了。”

    阿琰扭捏地走出来,如做错事的孩子。

    越靠近出嫁时间,阿溱家戒备越森严。她做的记号被人识破,甚至为此专程换了屋子。

    阿琰不信牧归,但牧归却回应她的期待。

    这回确实是错怪她了。

    “阿琰,你帮忙盯了好几天,要是不说,她不会知道的。”阿溱苦口婆心劝导她。

    “我会去的...”

    阿琰捂住耳朵,颓然垂头。

    阿溱丢下她,来到门前,开了锁,往里一拉,径直走出。

    牧归正巧从楼梯上下来,阿溱见了,关好门,迎了上去。

    “还好吗。”牧归摸鼻子。

    “还需要一些时间。”

    越往上走,客人越发少了。两人遮了脸,趁着无人注意,溜上顶层。

    站在老板房前,牧归正欲掏出匕首,阿溱先一步将她拦住。

    “我来。”

    她拨弄几下,锁发出一声脆响。

    门缝里传出老板均匀的呼吸声。

    她们闪身进去。

    才一眼,牧归就觉得客栈贵果然有贵的道理。这间相比楼下的大了三倍,家具均是上好木制,还有一小小香炉,燃着安神香。

    老板盖着一条薄毯,呼吸绵长,频率一致,睡得正香。

    阿溱用眼神问牧归。

    牧归搬了张椅子,坐在床尾。

    二人从白昼等到深夜,一直等到楼下各房点起烛台,院中渐渐有了嬉闹声音。

    老板眼皮颤了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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