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吹牛。”
陈大哥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贬低自己捧了他人，但其明里暗里透露的慧眼识珠的意味引得听众不耐。左右皆是哄笑无人解围，纵然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有些受不住。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祈盼能有人善心大发递给他台阶。
他的目光捕捉到一张熟悉面孔，精神一振，忙滚下石台。牧归凌空一点，将其推回原位，便是轻笑:“竟有如此少年豪侠，我等不及，惭愧万分。不愧是陈大哥，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陈大哥占了牧归摊位，坐在她搭的石台上，被正主抓着也不脸红，眼睛一亮，梳得光亮的发髻一晃一晃:“您从乔镇回来了？可看到什么知道什么？您慷慨大义，比起那少年也是分毫不让。”
发髻往前凑了凑，陈大哥压低声音:“他们都不肯信，只有您信……您是知道些什么吗？”
牧归隐晦地朝身侧看了一眼：“不知道，我一个摆摊的神棍，消息都是从别家听的。不出门，无人说与我听——有些时日没来了，怎的今儿多了许多生面孔？”
陈大哥的脚一翘，几分得意：“前阵子官府带人平了匪灾，您知道吧？这山匪可是罪大恶极，竟俘良民为奴为婢，任其打骂。如今山匪窝没了，有地儿去的走了，没地儿去的就留在这。少侠在背后出手也是囫囵猜的，以前官府哪里理过这些人，今儿善心大发，竟分了些银子——您说怪吧？”
不等牧归说话，他连连摆手：“您帮过我一回，这消息不用钱。”
牧归一愣。此前陈大找她闲聊，从未提过银钱，他的日子虽清贫，却也无忧无虑，颇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意思。
陈大哥真个停住，又引得周围不满。一人嚷嚷，十人起哄，催促不止：“陈大，接着讲啊，那少侠后来如何了？”
陈大哥眉喜上眉梢，眉飞色舞，继续讲述少侠轶事。
镇上人早已听腻他的声音，肯听他讲话的牧归不在，找不到听众，心头闷得发堵。如今终于有人愿意听他，世间种种早已被抛在脑后。
牧归二人往后一退，隐入人群，随他们入市，在一处卖荷包的摊位上停下。
荷包针脚细密，精致万分，阿溱看得欢喜，取了几只翻来覆去地看，牧归将一只捏在手心，问道：“阿溱，以后该如何称呼你？”
阿溱摩挲着荷包上绣着的小雀，语气淡淡：“有名无姓，挺好。当初我和阿琰约了，若是有机会出去闯荡，我们就用这两个名字，他们一听，便知我们关系匪浅。世事难料，我无缘入江湖，就用这名字了愿。”
逃出温家，她不再是温家人，孑然一身。而后一路寡言，再不提前尘往事。
采买完毕，牧归打发阿溱回去收拾行头，自己再度踏入大牢。
牢房阴湿如故，只多出一靠着墙壁抱着剑的男子，深绯衣衫格外显眼，听到响声，他抬头一看，脸抽了抽。
牧归没想牢中见到老熟人，好奇只余又觉好笑，换了笑脸迎上去，而他却紧张地将头一转。
他一转，牧归跟着转，玩闹似的转来转去，他横竖避不开牧归，不时瞥一眼狱卒，再看一眼牧归，欲言又止。
绯衣人难得来找她，又如此闪躲，牧归了然，对他行晚辈礼：“大人好。曾经少年意气有多不懂事，日后还需您多担待。”
三两下进入正题，没有太多官腔和恭维，足以见得说话之人的马虎和草率。
然而绯衣人已是满足。他摸摸胡子，似乎想拍牧归的肩，却只是抬了手。
“你不错，日后有大作为。”绯衣人被牧归三言两语哄好，满面红光，狱卒见状递上钥匙，躬身送绯衣人出门。牧归拿了钥匙，走入幽暗深处。
脚步声渐近，牢狱里的人似未觉，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瘫软了。
一片颓靡中，只有几人仍在坚持。
皂色布鞋陡然出现在视线中，这间房里的两人木然抬头。
牧归蹲下，和他们的高度齐平，笑盈盈问道：“诸位过得怎么样？”
铁制栅栏中，二当家脸上多了带着血渍，大当家的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锁也是旁人的数倍粗。
山寨时针锋相对，处处提防对方，如今下狱，竟分到同一间房，如此缘分，让人唏嘘。
二当家挺直身子，将脸上血一抹，阴阳怪气道：“你还敢回来。”
“看来您的生活过得很好。”
“好？”二当家把栅栏摇得咣当响，“你管这叫好？安子，我待你不薄，你的身份还是我给的，你也是我提拔上来的——但你竟然投靠六扇门？你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六扇门和歹毒没有必然联系。抓你们是因为你们犯了事，”牧归竖起一根手指，“眼下有一个双方都好的办法，你可愿一听？”
“狗官嘴里出不了好话。不是收买我，就是想从我嘴里套线索，我呸。”
“还不信？”牧归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嘲讽一笑，“你在等人？在等谁？三当家？”
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牧归笑得几近栽倒，语气轻快：“别傻了，还不明白吗？他把你们推出去了。想让他救你？那成，不如打个赌，看看是你们的罪文下得快，还是他救得快。”
顿了顿，牧归看着他们面上的不断变幻的神色，笑意更深，拖长声，怪模怪样地喊：“三当家不要你们了——”
对于遭受过心理创伤的、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山匪来说，这句话是穷途末路之时，身边人刺出的致命一击。
二当家还能思考，但是其余的山匪已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跟着牧归喊了起来。
“别吵！”
大当家面色铁青怒吼一声。吼声瞬时炸裂，在狱中隆隆滚动似阴云压境。千省万省省下内力在这一喊后消失殆尽，以至于伤及本源，他咳出一口血沫，凶狠地看着牧归。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我们这些小民小众，不惜亲自潜伏——我们究竟惹到你什么了？”
“想套话呀，”牧归的手穿过栅栏，拍拍他的脸，“不成。”
“那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
“是了。”牧归又拍了两下以示嘉奖。
大当家对牧归怒目而视。他觉得牧归的举动没由来地让人讨厌，然而今非昔比，他不再是山寨中风光无限的大当家，只得按捺下不满。
“莫非您以为我要说：要是您老实交代了，就放你一条生路？”牧归看他在听到生路时眉毛抖了抖，了然一笑，“是的，我确实会这么说。”
二当家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不傻，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只是心中不愿承认。牧归一语道破，他积攒的对三当家的怨对大当家的嫉妒对安子反水的恨如正月的炮仗一点即燃。
牧归忽然抛出橄榄枝，他不知是陷阱还是伪装成陷阱的陷饼，踟蹰不敢接。
以他对牧归的了解，这人胆大包天满嘴胡言，定然不会准守承诺。但也不甘心就此让三当家计谋得逞，白白送命。
霎时，二当家对三当家的恨压过对牧归的恶，正欲开口，大当家抢先一步:“你要问什么。”
“你们和魔教有关系吗？”牧归语速极快。
“我们没有。”答得更快，不假思索。
“山寨是他们的中转站？劫来的人，会被他们带到各处？”
“是。”
“苠叔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苠叔？”
牧归将他的外貌描述一番，他们果断摇头:“不认得。我们寨子没有这个人。”
“你们为什么要杀官府的人？”
“我们没有。”
“可是人确实是你们杀的。凶器都已经找到，伤口也比对过了，切切实实是你们的人。他们用的剑法看不出出处。并且最关键的一点，你们对官府有怨，出手简直是顺手的事情。”
“兴许是那三当家吧。他走之前带了一批人，没注意，”大当家不甚在意，吐了口唾沫，“我连安子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还记得他们？”
料到自己出不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态度瞬时恶劣了起来。
“安子离开的那天早上，三当家对你们说了什么？”
“……”
“你们受三当家挑拨，当其爪牙，遵从他的命令。这事都该怪三当家。”
“就是。俺们这是中了那厮的蛊了。”二当家眼睛一转，愤愤道。
“很好，但这次只我一人前来，做的证不算。劳烦二位中的一位明日出牢房一趟。”
牧归心说这时候还想着推脱，可见他们心中毫无悔改之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后悔。既然他们不后悔，那自己不必和他们客气。
“其实我还没有正式的官牌，尚未被收编。只因帮了上头的大人一个小忙，被他注意到，说我可教，只是进门严格，要考察一番。只要能做出贡献，让他往上升，就免了我的罪责，许我一份差事。而我顺藤摸瓜，摸到了三当家。他们早就知你们只是个幌子，念在我们还有交情，派我来试探，否则你们身上这么多罪名，早该……”牧归各往二人耳边传音，一边用手往脖子上一劈。
陈大哥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贬低自己捧了他人，但其明里暗里透露的慧眼识珠的意味引得听众不耐。左右皆是哄笑无人解围，纵然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有些受不住。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祈盼能有人善心大发递给他台阶。
他的目光捕捉到一张熟悉面孔，精神一振，忙滚下石台。牧归凌空一点，将其推回原位，便是轻笑:“竟有如此少年豪侠，我等不及，惭愧万分。不愧是陈大哥，消息还是这么灵通。”
陈大哥占了牧归摊位，坐在她搭的石台上，被正主抓着也不脸红，眼睛一亮，梳得光亮的发髻一晃一晃:“您从乔镇回来了？可看到什么知道什么？您慷慨大义，比起那少年也是分毫不让。”
发髻往前凑了凑，陈大哥压低声音:“他们都不肯信，只有您信……您是知道些什么吗？”
牧归隐晦地朝身侧看了一眼：“不知道，我一个摆摊的神棍，消息都是从别家听的。不出门，无人说与我听——有些时日没来了，怎的今儿多了许多生面孔？”
陈大哥的脚一翘，几分得意：“前阵子官府带人平了匪灾，您知道吧？这山匪可是罪大恶极，竟俘良民为奴为婢，任其打骂。如今山匪窝没了，有地儿去的走了，没地儿去的就留在这。少侠在背后出手也是囫囵猜的，以前官府哪里理过这些人，今儿善心大发，竟分了些银子——您说怪吧？”
不等牧归说话，他连连摆手：“您帮过我一回，这消息不用钱。”
牧归一愣。此前陈大找她闲聊，从未提过银钱，他的日子虽清贫，却也无忧无虑，颇有视金钱如粪土的意思。
陈大哥真个停住，又引得周围不满。一人嚷嚷，十人起哄，催促不止：“陈大，接着讲啊，那少侠后来如何了？”
陈大哥眉喜上眉梢，眉飞色舞，继续讲述少侠轶事。
镇上人早已听腻他的声音，肯听他讲话的牧归不在，找不到听众，心头闷得发堵。如今终于有人愿意听他，世间种种早已被抛在脑后。
牧归二人往后一退，隐入人群，随他们入市，在一处卖荷包的摊位上停下。
荷包针脚细密，精致万分，阿溱看得欢喜，取了几只翻来覆去地看，牧归将一只捏在手心，问道：“阿溱，以后该如何称呼你？”
阿溱摩挲着荷包上绣着的小雀，语气淡淡：“有名无姓，挺好。当初我和阿琰约了，若是有机会出去闯荡，我们就用这两个名字，他们一听，便知我们关系匪浅。世事难料，我无缘入江湖，就用这名字了愿。”
逃出温家，她不再是温家人，孑然一身。而后一路寡言，再不提前尘往事。
采买完毕，牧归打发阿溱回去收拾行头，自己再度踏入大牢。
牢房阴湿如故，只多出一靠着墙壁抱着剑的男子，深绯衣衫格外显眼，听到响声，他抬头一看，脸抽了抽。
牧归没想牢中见到老熟人，好奇只余又觉好笑，换了笑脸迎上去，而他却紧张地将头一转。
他一转，牧归跟着转，玩闹似的转来转去，他横竖避不开牧归，不时瞥一眼狱卒，再看一眼牧归，欲言又止。
绯衣人难得来找她，又如此闪躲，牧归了然，对他行晚辈礼：“大人好。曾经少年意气有多不懂事，日后还需您多担待。”
三两下进入正题，没有太多官腔和恭维，足以见得说话之人的马虎和草率。
然而绯衣人已是满足。他摸摸胡子，似乎想拍牧归的肩，却只是抬了手。
“你不错，日后有大作为。”绯衣人被牧归三言两语哄好，满面红光，狱卒见状递上钥匙，躬身送绯衣人出门。牧归拿了钥匙，走入幽暗深处。
脚步声渐近，牢狱里的人似未觉，头也不抬，有气无力地瘫软了。
一片颓靡中，只有几人仍在坚持。
皂色布鞋陡然出现在视线中，这间房里的两人木然抬头。
牧归蹲下，和他们的高度齐平，笑盈盈问道：“诸位过得怎么样？”
铁制栅栏中，二当家脸上多了带着血渍，大当家的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锁也是旁人的数倍粗。
山寨时针锋相对，处处提防对方，如今下狱，竟分到同一间房，如此缘分，让人唏嘘。
二当家挺直身子，将脸上血一抹，阴阳怪气道：“你还敢回来。”
“看来您的生活过得很好。”
“好？”二当家把栅栏摇得咣当响，“你管这叫好？安子，我待你不薄，你的身份还是我给的，你也是我提拔上来的——但你竟然投靠六扇门？你的心肠竟如此歹毒。”
“六扇门和歹毒没有必然联系。抓你们是因为你们犯了事，”牧归竖起一根手指，“眼下有一个双方都好的办法，你可愿一听？”
“狗官嘴里出不了好话。不是收买我，就是想从我嘴里套线索，我呸。”
“还不信？”牧归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嘲讽一笑，“你在等人？在等谁？三当家？”
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牧归笑得几近栽倒，语气轻快：“别傻了，还不明白吗？他把你们推出去了。想让他救你？那成，不如打个赌，看看是你们的罪文下得快，还是他救得快。”
顿了顿，牧归看着他们面上的不断变幻的神色，笑意更深，拖长声，怪模怪样地喊：“三当家不要你们了——”
对于遭受过心理创伤的、早已是惊弓之鸟的山匪来说，这句话是穷途末路之时，身边人刺出的致命一击。
二当家还能思考，但是其余的山匪已丧失独立思考的能力，跟着牧归喊了起来。
“别吵！”
大当家面色铁青怒吼一声。吼声瞬时炸裂，在狱中隆隆滚动似阴云压境。千省万省省下内力在这一喊后消失殆尽，以至于伤及本源，他咳出一口血沫，凶狠地看着牧归。
“你到底想怎么样。为了我们这些小民小众，不惜亲自潜伏——我们究竟惹到你什么了？”
“想套话呀，”牧归的手穿过栅栏，拍拍他的脸，“不成。”
“那你来做什么，看我们笑话？”
“是了。”牧归又拍了两下以示嘉奖。
大当家对牧归怒目而视。他觉得牧归的举动没由来地让人讨厌，然而今非昔比，他不再是山寨中风光无限的大当家，只得按捺下不满。
“莫非您以为我要说：要是您老实交代了，就放你一条生路？”牧归看他在听到生路时眉毛抖了抖，了然一笑，“是的，我确实会这么说。”
二当家能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不傻，他早就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事实，只是心中不愿承认。牧归一语道破，他积攒的对三当家的怨对大当家的嫉妒对安子反水的恨如正月的炮仗一点即燃。
牧归忽然抛出橄榄枝，他不知是陷阱还是伪装成陷阱的陷饼，踟蹰不敢接。
以他对牧归的了解，这人胆大包天满嘴胡言，定然不会准守承诺。但也不甘心就此让三当家计谋得逞，白白送命。
霎时，二当家对三当家的恨压过对牧归的恶，正欲开口，大当家抢先一步:“你要问什么。”
“你们和魔教有关系吗？”牧归语速极快。
“我们没有。”答得更快，不假思索。
“山寨是他们的中转站？劫来的人，会被他们带到各处？”
“是。”
“苠叔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苠叔？”
牧归将他的外貌描述一番，他们果断摇头:“不认得。我们寨子没有这个人。”
“你们为什么要杀官府的人？”
“我们没有。”
“可是人确实是你们杀的。凶器都已经找到，伤口也比对过了，切切实实是你们的人。他们用的剑法看不出出处。并且最关键的一点，你们对官府有怨，出手简直是顺手的事情。”
“兴许是那三当家吧。他走之前带了一批人，没注意，”大当家不甚在意，吐了口唾沫，“我连安子长什么样都没记住，还记得他们？”
料到自己出不去，索性破罐子破摔，态度瞬时恶劣了起来。
“安子离开的那天早上，三当家对你们说了什么？”
“……”
“你们受三当家挑拨，当其爪牙，遵从他的命令。这事都该怪三当家。”
“就是。俺们这是中了那厮的蛊了。”二当家眼睛一转，愤愤道。
“很好，但这次只我一人前来，做的证不算。劳烦二位中的一位明日出牢房一趟。”
牧归心说这时候还想着推脱，可见他们心中毫无悔改之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无后悔。既然他们不后悔，那自己不必和他们客气。
“其实我还没有正式的官牌，尚未被收编。只因帮了上头的大人一个小忙，被他注意到，说我可教，只是进门严格，要考察一番。只要能做出贡献，让他往上升，就免了我的罪责，许我一份差事。而我顺藤摸瓜，摸到了三当家。他们早就知你们只是个幌子，念在我们还有交情，派我来试探，否则你们身上这么多罪名，早该……”牧归各往二人耳边传音，一边用手往脖子上一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