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不器并非对他们的对话有什么意见，他性情是一贯的平稳沉静，内敛锋芒，像一柄收于匣中的刀。
但当他上了法庭，有如利锋出鞘，不见寡言，反而言语如刀，咄咄逼人，与分庭抗礼的检方你来我往，讨得那一线“生机”。
接手的案子能获胜，他自然高兴，但对这“常胜将军”的名号敬谢不敏，更不喜以此当做谈资。法庭并非游戏场，简单的输赢不是他所追求的结果，他看重的是每一场诉辨中所承载的生命的重量。
只是他到底不是初入职场的愣头青了，将这些话剖白也不过是徒增笑料。即便是相熟如盛远，在第一次听见他的这番话也未曾上心，只意味不明的说他太过理想主义，等过几年就知道了。
这些年里，阎不器也约莫明白了盛远的未尽之言，虽不至于妥协，到底还是默认了某些行业内的潜规则，只是心中难免不快。
盛远心细如发，自然看出了阎不器的回避。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很快几个人又开始相谈甚欢。
N大校园不欢而散，苏珊还是矜矜业业的把朝夕拾送回了家。
车开进了那栋居民楼，因为地处偏僻，基础设施老旧，这里的住户不多。但房租足够便宜，楼里的租户来来去去，多少还是增添了不少人气。
楼层不高，没有通电梯，苏珊把车熄火后，还是跟着把朝夕拾送回家。
天色渐晚，楼梯间亮着盏昏黄的灯，光亮微弱，却也给人踏上幽暗陡峭的楼梯增添了不少勇气。借着灯光，依稀能看见楼道墙壁张贴着不少五花八门的广告纸，以及天花板缝隙延伸出的青灰色印记。
朝夕拾有些疲倦，也无心再多说些什么，静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苏珊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回响。那声音很大，平白的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怖。
饶是苏珊来这里的次数不少，也下意识了放轻了脚步。见朝夕拾一路上的沉默不语，自忖她已没了谈话的想法。再看她熟练的从地毯下面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后，忙不迭的离开，只余下“笃笃”的急促声响。
门外破败，门内的装饰自然不可能精致到哪里去。屋里的家具半旧不新，掉漆褪皮的灰白墙面上还挂着两幅照片。一张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另一张则是影楼风格的婚纱照。
朝夕拾无视掉这两幅显眼的相片，将钥匙放进鞋柜上的不锈钢浅盘里，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蜷在并不宽阔的床上。
她少年时的第一本书就获得成功，即便稿费远不如现在丰厚，但仍旧算得上是一笔不菲的进项。
虽然没过多久，家逢巨变，她一个人生活，写书已足够她个人开支，甚至能过得很体面了，却仍旧蜗居在这极其不便的方寸之地。
苏珊曾经委婉的建议她另找一个地方，“旧小区的住户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姑娘，住在这里也不太安全。”
“我习惯了。”
也许是联想到了她的家庭关系，苏珊以为是她恋旧，三年前她母亲去世之后，更是不敢再提。
其实苏珊猜错了。
她不是恋旧，只是习惯了。
旧日并非温情，家庭也并非港湾。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座牢笼，也像是一根拉扯住风筝的线。
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困在这座牢笼里，也始终被牢牢的牵扯住了。就像那只被困在玻璃墙里的小象，失败了太多次，已经不敢再尝试了。
白日在湖边一隅，在那个时刻，她是无心，也是有意。
她多羡慕那些自由飞行的鸟雀啊！妄想着纵身一跃，也能如此自由。
可惜被人拦住了，一个匆匆过客，一个不该会再有交集的人。
因为疲惫，长久没得到充分休息的朝夕拾狠狠的睡上了好几个小时。趁着还有余力，草草的收拾了一地狼籍，随便吃了点东西，打开冰箱里的矿泉水，冷冷的将一大堆药片灌了下去。
做完这些时候，她懒懒的趴在床边，摁开床边小几上的笔记本。刺眼的光亮让她干涩的眼睛涌起一阵疼痛，她忍不住上手揉了揉，才适应过来。
其实这三年她并非毫无产出，而是始终不满意。那些曾经奇幻瑰丽的想象世界，变得虚无沉重，没有半分趣味可言。
如她的生活一般，一潭死水。
幽灵一样的活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孑然一身，仅靠着笔下世界来维系与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
朝夕拾快速的将前面写过的内容掠过，又看了看事先写好的大纲，却始终没有落笔。
她正在创作的这本书，暂时取名《宋歌》。
宋歌是一个勉强快要养活自己的漫画家，也许有些天赋，但不够。拿着自己创作的恐怖向漫画寄到出版社，却处处碰壁。因为她的作品风格小众，不能迎合市场，自然无人问津。
但为了养活自己，她不得不听从编辑的建议，改变画风。但她始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私设作品，常常熬夜更改完善。
于是，在某一天猝死在了出租屋里。出乎意料的是，她漫画里的恐怖生物却逐渐出现在了现实，如同末世降临。
来自未来的人类为了生存，决定回到过去。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救赎，一派主张杀戮。
救赎派在每一个时间节点得到的结果都是宋歌死亡，而杀戮派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方法把她杀死。似乎，无论如何都打不出一个he的结果，一切只是通往宿命的循环。
作品无可避免的投射了作者一些现实，不论正面或是负面。无疑，朝夕拾现在正陷入这种循环的苦痛之中。她找不到一个能够拯救或者完全毁灭自己的途径，和“宋歌”一样，被困住了，无力自救。
朝夕拾默了默，秀美纤细的长指熟稔的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夹在指缝间。打火机的蓝色焰火亮起的一瞬，照在她苍白无神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恐怖电影里的npc。
她吸了一口，嗅着辛辣又勾人的气味，思绪却回到了白日的签售会上。
“蜉蝣的作品很有趣是真的。世界观也很宏大，但有点太丧了。每次看完，我都有好几天缓不过劲来。”
“对对对！我也是，我也是。”
对话的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她们手里捏着书，排在队伍里，低声讨论着。
现场声音嘈杂，其实很难听清。但朝夕拾离她们很近，又正好是休息时间，她靠在椅背上，倒是正正好将她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早知道蜉蝣的年龄不大，但没想到跟我们看起来差不了几岁。就是太白了，有点病态的那种，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气。”其中的长发女生一边说，一边偷偷往四周方向扫视一眼，生怕这话让不熟悉的人听了去。
“应该是经常熬夜吧。他们搞创作的多少都有点。”她的同伴顺口应了声。
“可能吧。但我觉得她长得应该挺好看的，可惜被帽子遮住了，看不全。而且，性格很冷，不爱说话，有点酷，真的太有魅力啦！”说到最后一句，眼神正好与朝夕拾对上一瞬，长发女生害羞的回避了一下。
她暗自心惊，怀疑自己声音太大了，又往朝夕拾那边看去，发现她早就移开了视线，不免有些遗憾和庆幸。
同伴见她突然收声，用胳膊轻撞了一下。
“她笔下的人物也很有魅力啦。就是每一个都没有什么感情线，信女许愿，她下一部作品能有一点点感情纠葛在里头。”
长发女生被她撞得回神，脸上泛起红晕，顺手揽住对方的胳膊道，“蜉蝣刚刚好像看了我一眼，她会不会听见我们在讨论她啊？！”
同伴瞬间噤声。
朝夕拾收拢思绪，看着屏幕里，不断经受死亡循环的宋歌，第一次萌生了也许她也能被救赎的想法。
只是，她于感情一事束手无策。世间相爱的人，无非消磨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或是因时间和距离草草收场。个中滋味，只能旁观，无法感受，她又能从何处取材呢？
但当他上了法庭，有如利锋出鞘，不见寡言，反而言语如刀，咄咄逼人，与分庭抗礼的检方你来我往，讨得那一线“生机”。
接手的案子能获胜，他自然高兴，但对这“常胜将军”的名号敬谢不敏，更不喜以此当做谈资。法庭并非游戏场，简单的输赢不是他所追求的结果，他看重的是每一场诉辨中所承载的生命的重量。
只是他到底不是初入职场的愣头青了，将这些话剖白也不过是徒增笑料。即便是相熟如盛远，在第一次听见他的这番话也未曾上心，只意味不明的说他太过理想主义，等过几年就知道了。
这些年里，阎不器也约莫明白了盛远的未尽之言，虽不至于妥协，到底还是默认了某些行业内的潜规则，只是心中难免不快。
盛远心细如发，自然看出了阎不器的回避。他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很快几个人又开始相谈甚欢。
N大校园不欢而散，苏珊还是矜矜业业的把朝夕拾送回了家。
车开进了那栋居民楼，因为地处偏僻，基础设施老旧，这里的住户不多。但房租足够便宜，楼里的租户来来去去，多少还是增添了不少人气。
楼层不高，没有通电梯，苏珊把车熄火后，还是跟着把朝夕拾送回家。
天色渐晚，楼梯间亮着盏昏黄的灯，光亮微弱，却也给人踏上幽暗陡峭的楼梯增添了不少勇气。借着灯光，依稀能看见楼道墙壁张贴着不少五花八门的广告纸，以及天花板缝隙延伸出的青灰色印记。
朝夕拾有些疲倦，也无心再多说些什么，静谧的空间里，只能听见苏珊的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回响。那声音很大，平白的让人觉得有几分可怖。
饶是苏珊来这里的次数不少，也下意识了放轻了脚步。见朝夕拾一路上的沉默不语，自忖她已没了谈话的想法。再看她熟练的从地毯下面摸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后，忙不迭的离开，只余下“笃笃”的急促声响。
门外破败，门内的装饰自然不可能精致到哪里去。屋里的家具半旧不新，掉漆褪皮的灰白墙面上还挂着两幅照片。一张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另一张则是影楼风格的婚纱照。
朝夕拾无视掉这两幅显眼的相片，将钥匙放进鞋柜上的不锈钢浅盘里，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蜷在并不宽阔的床上。
她少年时的第一本书就获得成功，即便稿费远不如现在丰厚，但仍旧算得上是一笔不菲的进项。
虽然没过多久，家逢巨变，她一个人生活，写书已足够她个人开支，甚至能过得很体面了，却仍旧蜗居在这极其不便的方寸之地。
苏珊曾经委婉的建议她另找一个地方，“旧小区的住户鱼龙混杂，你一个小姑娘，住在这里也不太安全。”
“我习惯了。”
也许是联想到了她的家庭关系，苏珊以为是她恋旧，三年前她母亲去世之后，更是不敢再提。
其实苏珊猜错了。
她不是恋旧，只是习惯了。
旧日并非温情，家庭也并非港湾。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座牢笼，也像是一根拉扯住风筝的线。
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困在这座牢笼里，也始终被牢牢的牵扯住了。就像那只被困在玻璃墙里的小象，失败了太多次，已经不敢再尝试了。
白日在湖边一隅，在那个时刻，她是无心，也是有意。
她多羡慕那些自由飞行的鸟雀啊！妄想着纵身一跃，也能如此自由。
可惜被人拦住了，一个匆匆过客，一个不该会再有交集的人。
因为疲惫，长久没得到充分休息的朝夕拾狠狠的睡上了好几个小时。趁着还有余力，草草的收拾了一地狼籍，随便吃了点东西，打开冰箱里的矿泉水，冷冷的将一大堆药片灌了下去。
做完这些时候，她懒懒的趴在床边，摁开床边小几上的笔记本。刺眼的光亮让她干涩的眼睛涌起一阵疼痛，她忍不住上手揉了揉，才适应过来。
其实这三年她并非毫无产出，而是始终不满意。那些曾经奇幻瑰丽的想象世界，变得虚无沉重，没有半分趣味可言。
如她的生活一般，一潭死水。
幽灵一样的活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孑然一身，仅靠着笔下世界来维系与这个世界仅有的联系。
朝夕拾快速的将前面写过的内容掠过，又看了看事先写好的大纲，却始终没有落笔。
她正在创作的这本书，暂时取名《宋歌》。
宋歌是一个勉强快要养活自己的漫画家，也许有些天赋，但不够。拿着自己创作的恐怖向漫画寄到出版社，却处处碰壁。因为她的作品风格小众，不能迎合市场，自然无人问津。
但为了养活自己，她不得不听从编辑的建议，改变画风。但她始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私设作品，常常熬夜更改完善。
于是，在某一天猝死在了出租屋里。出乎意料的是，她漫画里的恐怖生物却逐渐出现在了现实，如同末世降临。
来自未来的人类为了生存，决定回到过去。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救赎，一派主张杀戮。
救赎派在每一个时间节点得到的结果都是宋歌死亡，而杀戮派却始终找不到正确的方法把她杀死。似乎，无论如何都打不出一个he的结果，一切只是通往宿命的循环。
作品无可避免的投射了作者一些现实，不论正面或是负面。无疑，朝夕拾现在正陷入这种循环的苦痛之中。她找不到一个能够拯救或者完全毁灭自己的途径，和“宋歌”一样，被困住了，无力自救。
朝夕拾默了默，秀美纤细的长指熟稔的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支夹在指缝间。打火机的蓝色焰火亮起的一瞬，照在她苍白无神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恐怖电影里的npc。
她吸了一口，嗅着辛辣又勾人的气味，思绪却回到了白日的签售会上。
“蜉蝣的作品很有趣是真的。世界观也很宏大，但有点太丧了。每次看完，我都有好几天缓不过劲来。”
“对对对！我也是，我也是。”
对话的是两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她们手里捏着书，排在队伍里，低声讨论着。
现场声音嘈杂，其实很难听清。但朝夕拾离她们很近，又正好是休息时间，她靠在椅背上，倒是正正好将她们的对话都听了去。
“早知道蜉蝣的年龄不大，但没想到跟我们看起来差不了几岁。就是太白了，有点病态的那种，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气。”其中的长发女生一边说，一边偷偷往四周方向扫视一眼，生怕这话让不熟悉的人听了去。
“应该是经常熬夜吧。他们搞创作的多少都有点。”她的同伴顺口应了声。
“可能吧。但我觉得她长得应该挺好看的，可惜被帽子遮住了，看不全。而且，性格很冷，不爱说话，有点酷，真的太有魅力啦！”说到最后一句，眼神正好与朝夕拾对上一瞬，长发女生害羞的回避了一下。
她暗自心惊，怀疑自己声音太大了，又往朝夕拾那边看去，发现她早就移开了视线，不免有些遗憾和庆幸。
同伴见她突然收声，用胳膊轻撞了一下。
“她笔下的人物也很有魅力啦。就是每一个都没有什么感情线，信女许愿，她下一部作品能有一点点感情纠葛在里头。”
长发女生被她撞得回神，脸上泛起红晕，顺手揽住对方的胳膊道，“蜉蝣刚刚好像看了我一眼，她会不会听见我们在讨论她啊？！”
同伴瞬间噤声。
朝夕拾收拢思绪，看着屏幕里，不断经受死亡循环的宋歌，第一次萌生了也许她也能被救赎的想法。
只是，她于感情一事束手无策。世间相爱的人，无非消磨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或是因时间和距离草草收场。个中滋味，只能旁观，无法感受，她又能从何处取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