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身处故地,又遇故人,朝夕拾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些许往事。

    她揉了揉自己发晕的脑袋,缓慢的从沙发上起身。想掏出手机看一看时间,半天没摸到,才发现手机掉到地上了。

    摁亮屏幕,无意间发送出去的好友申请和对方的回复一览无遗。

    看前情,还是她主动的。

    她不由得一阵头疼,也明白了先前门口的那一出算是白费心机。

    朝夕拾摆了摆头,试图将脑中的繁杂给清除出去,但作效甚微。也就顾不得屏幕那端,故人的百转心思,跌跌撞撞的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自己眉目黯淡,皮肤过分苍白,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病气。那双毫无光彩的双眸,冷淡的看向她。

    朝夕拾看似回望着镜中人的注视,实则满心都落在了客厅里的手机上。在心中反复颂念着那三个字的名字,却在重逢时刻忍不住故作清高的回避。

    说到底,也是她于心有愧。

    再去反复懊恼不过枉然。

    朝夕拾从不认为自己是看破红尘,超脱世界的圣人。

    人,长长短短的一辈子,反反复复都在做着选择题,是对是错无法评说。但她这将近三十年的生活里,经常会为自己所做的选择感到懊悔,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后悔。

    因为,也许有时光倒流,再来时刻,同样境遇,她仍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好久不见。」

    朝夕拾回完消息,端着水杯,踱步到沙发后面。

    杯中热水的水汽,氤氲在面前的落地窗上。她隔着雾气看向窗外,霓虹闪烁的建筑影影绰绰,各色的行人车辆五花八门。

    屋里的昏暗静谧,与屋外的喧嚣热烈,仿佛两个世界。

    朝夕拾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胡乱思考,探出指尖,贴住杯壁,静静的感受着灼热与尖锐。

    “叮…叮…”几声,手机传来声响。

    她如蒙大赦,将微红的指尖脱离苦海,以极快的速度将马克杯搁置身旁的架子上,顺其自然的拿起手机,若无其事的点开看了看。

    「朝小姐,今日冒昧登门,打扰到你是我的过错。」

    「仓促之下,将公文包落在你家门口。里面有我的重要资料,还望你能暂时帮我保管。」

    「我的当事人对你造成的困扰,我深感抱歉,但恐怕还要麻烦你一点时间。不知我们可否约一个时间碰面,再做商讨?」

    三条消息措辞正式严谨。抛弃了最初的寒暄,只剩下了公事公办。

    这是很正常的。他们分开了四年,她抛弃了他,他没有愤恨,寒暄过后仍是心平静和,这是体面。

    但朝夕拾胸口忍不住感到一窒,闷闷的,很不舒服,她空出一只手捂在胸口处,却没能缓解。

    「明后日我都有空。」

    朝夕拾反复思量,预设各种可能会发生的话题与回答,最终还是按照初心,只回复了他的问题。

    「明天下午三点,楼下咖啡馆见。」

    「好。」

    对话就此平淡结束,朝夕拾很是松了口气。胸口处的淤堵稍稍缓解,她看着房子内堆在一旁的打包箱,又环视了空荡荡的房子。

    基础家电,灰白装修。深沉的沙发占据了客厅的最大位置,赤裸的墙壁一览无遗。半开放的厨房没有太多使用过的痕迹,被利用最多的微波炉也已经停工。

    在入住一个多月后,她终于觉得这所房子里冷冰冰的少了生活气。

    朝夕拾一个一个的拆开打包箱,分门别类的将物件归置到空荡荡的柜子上。有旅居地的纪念品,也有奔赴各处极地拍摄的照片,以及从旧房子里搜罗出来的零星能够归属于她自己的物品。

    即便她的东西不多,却还是耗费了两个小时,才余下了三个箱子的书。

    装着书的箱子份量不轻,她勉强试了试。这件房子设计得很好,功能完整,除了主次卧以外,还有间书房。但她不喜欢,因为和她的活动空间隔得有点远。

    她决定找个时间把旁边的次卧改成书房,再在客厅旁边装上几个大书架。

    朝夕拾拆开了离她最近的一个小一点的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她出版过的书。

    而最上面的一本,书名《宋歌》。

    她垂眸看着精致的书封,眸色愈暗。

    朝夕拾贫瘠的感情不足以支撑她完成一部小说中的情爱描写,因为她不忍主角在死亡的漩涡里打滚,于是她做了一个合乎情理却又不太合乎道德的选择。

    她把阎不器当作了取材对象,以主角宋歌的人物底色扮作自己。撩拨着他的心弦,任由爱意滋生。

    除了名字不同,文中的男主处处有着他的痕迹。

    朝夕拾不知道阎不器是否知晓这件事,但她心怀侥幸,因为过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从不读她的文字。

    昨晚整理东西到很晚,朝夕拾理所当然的起得很晚。她拖拖拉拉的热好早午饭,喝完一大堆药片,端着剩下的半杯水,从卧室去看楼下。

    冷硬的客厅增添了不少的色彩。但那些色彩大多都集中在一个地方,不是井然有序,更像是圈在一起,方便随时把玩,也方便重新装起来。

    朝夕拾慢悠悠的喝完剩下的水,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二十五。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换了身衣服出门。

    昨天她答应得很爽快,但其实回到江城的这一个多月,根本没怎么出过门。她不知道楼下有几家咖啡馆,又分别在哪,更不知道阎不器跟她约的楼下咖啡馆到底是哪家。

    像一只没头苍蝇,徘徊在小区门口,准备一家一家的去看,试图偷摸着透过玻璃外墙去窥视阎不器可能会在哪一家。

    朝夕拾行迹狗祟,若非穿着洋气,面容姣好,神色坦坦荡荡,实在容易引起旁人的警惕误会。她一边在心里头低咒,一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坦然接受他人视线的打量。

    不知道该说是阎不器了解她,还是他们之间有那么一丁点的小默契。朝夕拾没有将她可疑的行径贯彻到底,最近的一家咖啡馆,阎不器正坐在角落处。

    那个位置透过玻璃外墙不太看得到,但因为朝夕拾习惯性的坐在可以躲避视线的座位,下意识便往那多看了一眼,十分凑巧的撞上了他抬眸。

    朝夕拾立马别过眼,走向咖啡馆门口。

    门口的风铃一响,她下意识的掏出手机,两点五十。她没迟到,但看阎不器的架势,似乎在这里坐了有一会,点好的咖啡已经喝了半杯。

    朝夕拾在他面前落座,顺手把带出来的公文包准备放到桌上。不意外的瞥见他皱起的眉头,短暂的怔了一下,记起来他的一点龟毛属性。

    把公文包放在餐桌上,和在车里吃东西对他来说,是一种程度上的恶劣行径。

    “抱歉。”

    朝夕拾把公文包拿回,却收到了短暂的阻碍。

    阎不器捏着公文包的另一端,看样子是准备接过,“多谢。”

    气氛有一瞬间的僵持,朝夕拾率先松了手,看他干脆的把公文包放到座椅旁边,想到自己昨晚想要窥探内容的心思,眼中掠过一瞬心虚。

    阎不器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他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年龄不大,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四五岁。留着寸头,面容消瘦,但眉目锋利,透着一股少年人的锐意。

    照片与现实差距有点大,朝夕拾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那男孩从现实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瘦,手持“凶器”的手没有太多皮肉,除了伤痕便是骨节,看起来像是长期营养不良。

    “他叫周燧。父母去世,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上初中跟了些不三不四的人混,没上完就辍学了。去年跟着一伙人打架斗殴,那群人下手黑,把人打的只剩一口气。他本来没动手的,但被人要挟着,被逼着上去踹了一脚,直接把人给踹没了。”

    阎不器说着停顿了一下,看着朝夕拾毫无波动的面庞,猜不出她是何感受,只能继续说道,“他是未成年人,犯事的时候还没过十五岁生日,虽然动手力度不大,但最后确实因他而死。法院判了刑,爷爷奶奶把房子卖了赔了一大笔钱。他爷爷本就有心脏病,一年不到就去世了。他奶奶身体也不行了,时不时就得去趟医院。他认错悔错态度良好,今年被假释。”

    朝夕拾依旧沉默不语,后面的故事,阎不器不说,她也知道。也许是死性不改,也许是迫不得已,前天拦住了她,想要抢劫,却没想到只抢到了点吃的。

    阎不器耐着性子给她将这么长的故事,目的昭然若揭。朝夕拾心中有些不痛快,诚然她并未遭受什么实际伤害,那也只是因为她的态度够配合,没有冲动反抗。

    那个叫周燧的孩子固然可怜,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犯了错就应该接受惩罚,“你要我原谅一个试图伤害我的人吗?”

    语气冰冷且不快。阎不器一听,就知道她生了气。

    “不是。”阎不器否认,“我只是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悔过的机会。他奶奶住院了,需要动手术。他白天在工地干活,实在凑不齐手术费,晚上看你一个人,才决定下手的。他威胁你的东西不是刀,只是一把尺子。”

    朝夕拾没有做声,其实她不在意挟持她的物品是什么,被抢走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她本以为这一次会面,要么迎接对方的怨恨诘问,要么寒暄两句再迎接正题。

    可对方的态度告诉她,这只是一场基于正常职业需要的谈话。他不在意她的遭遇,不在意她可能受伤,不在意他们之间是否真的还有感情。

    她的脑袋泛起针扎似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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