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那段悠闲得无忧无虑的时光里，慕夏给比较熟悉的企鹅取了名字——她能认出不同的企鹅，全靠声音细微差别之处。
比如，她把此生第一眼见到的那只小企鹅叫做杉杉。
把刚才没吃到食物，现在正耷拉脑袋，默默瞅着她的那只叫霏霏。
断粮后，鹅爸们不是昏沉沉地睡觉，就是拉长脖子望眼欲穿，盼着妻子带食物归来。
但白茫茫的冰原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因六千只企鹅的煎熬和渴盼而改变。
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这声响越来越大。冰地上的雪花重又飞扬起来，远远看好像是冰地上覆了一层白雾。
风雪又来了。
鹅群被寒风攥得越发紧了。他们干脆抱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圈，借同伴的体温维持自己的体温。
为了避风，大群不断移动，外围的鹅爸们拖着快要虚脱了的身体，围绕着大群转圈子，打转了许久。
育儿袋像个摇篮，或者说，像无人的安静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很有催眠的效果。
等慕夏醒来时，大家已经散开了。她只稍稍一动，眼前便映了阳光，父亲在察觉到她的动静后，就立刻把育儿袋提起来，并低下头，察看她的情况。
慕夏扯扯声带，低低应了一声。
刚吱完一声，心跳猛然加速，沉重得像击鼓一样；眼前猝然一黑，过了会才从晕眩中缓过来。
清晨，大群格外吵闹。
慕夏精神打起来了，力气似乎也回归些。
抬起头，支起身，把脑袋探出去，睁着迷蒙的双眼，希望看到还没见过面的，归来的新妈。
心却被狠狠震了下；脑子发懵，移动不了视线，只怔怔看着。
不远的视线齐平的地方，一个小脑袋贴在父亲脚背上，覆满了风雪。
他紧紧地闭着眼，眼皮上几道皱纹，凝固着痛苦的神色。
他的父亲着急地拨弄着，当孩子是昏睡了，急声地呼唤，而后垂下头，也不动了。
这当口，大脑重获身体控制权，目光触电般弹开。
其它企鹅也好不到哪去。他们中许多已绷到极限。
有一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缓缓地挪开脚背，把孩子放下后再不回头，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大海走去。
脆弱的小生命无法承受南极洲的酷寒，挣扎着挪不动一寸，只能任生命飞速消逝，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不真切。
有时候，早已在孵化过程因各种意外，失去孩子的企鹅们，预感到身边的同伴要弃子，紧紧跟在他身边，希望能把孩子截下来领养。
但亲自孕育，亲自哺养的血脉怎容他人插手，父亲怒吼着，掀起鳍肢轰打，直到他们被赶到离他足够远，来不及带走他孩子的地方。
生是自家崽，死也得是自家崽。
血肉分离的戏码在大群里不断上演，慕夏没再看了。
父亲把她包裹住，更紧更严实，生怕她随时消失。
极夜刚刚结束，南极洲的白昼还很短暂，太阳很快地从地平线上滑下去，沉入悠长的夜晚。
慕夏要么昏沉沉睡着，要么脑子昏沉沉地播报菜名。
她不知道鹅妈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她们能否回来，但愿自己别刚重生就领便当。
体质稍差的霏霏已经陷入半梦半醒中，月光冰冰凉地，倒映在她眼睛里。
殊不知，已被慕夏脑补成一盘红烧鹅肉。
……
月亮宛如明灯，照得冰原蓝晶晶，好像凝固了的海。企鹅们每踩一步，脚下就激起一团雪雾。
突然，所有企鹅都支起头，拍打身侧的翅膀，发出低沉沉的呼唤。
慕夏惊醒了，从企鹅们身侧缝隙中看过去。
茫茫冰原上，出现了第一个黑点，慢腾腾往前挪动。这黑点渐渐有了轮廓，有了动作，有了细节。
是同类。
她圆滚滚的肚皮贴着冰面，翅膀和双脚做桨，划水一般赶着路。
更多的企鹅从地平线下走上来，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好像把曙光也拖上来了。
听到丈夫的呼唤，她们的翅膀和小短腿拨动得更快了，只恨身体太沉飞不过去。
飞不过去，意味着麻烦。
眼前黑压压一片，乍一看，以为是蝗虫过了境。
走近了，只见得三千多位鹅爸摩肩擦背，密密麻麻，堪称大型春运现场，看得鹅心里直发慌。
慕夏突然意识到横亘在无数一家三口面前的问题。
认亲。
正揣测着，却见鹅妈们停下来，鹅爸们动起来，摇摇摆摆，自发列成一条长队。
这叫慕夏想到前一世，全区人排队做核酸的情景，同样是一眼望不到尾，唯壮观可以形容。
鹅妈就像维护纪律的安保人员，一个一个巡过去，并时不时对疑似自己老公的一员投以凝视的目光。
事实上，除却部分疾病，企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情况不乐观，慕夏却不烦也不急了，反倒看起戏来，乐在其中。
鹅妈们又停下了。
她们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咯咯的声音。瞬间，鹅爸纷纷拉长身子，像个长长的保龄球；翕动翅膀，应答着，鹅群里一片沉沉的呼唤声。很快，小企鹅清脆稚嫩的吱吱声也加入其中。
终于，认亲大会正式拉开序幕。
母亲们不时低下头，急切地聆听着孩子的声音，判断他们身份，或是再不走动，一家人团聚，或是直起身，继续下一个。
慕夏头顶上一片震颤，鹅爸正激动着。她也加入这场大会，不时鸣几声。鹅妈们纷纷凑过来，好像要把身体贴上去似的。
她们离海不久，羽毛被海水冲刷得光鲜亮丽，像是油彩抹上去的。
其中一位从路人鹅群中走过来，听到鹅俩的声音，长久地停驻，侧耳倾听。
已经不用再怀疑了。鹅爸走近一步，双方心照不宣。
鹅妈带回了海鲜的味道。她的嗉囊里填满磷虾，小鱼和乌贼，那里有天然的防腐剂，使食物保持新鲜。
她弯下脖子，歪斜着脑袋，亲昵地贴着A，目光里带着温暖的热量。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孩子，却毫不生分，好像母女俩早已在这片冰原上陪伴了许久。
给孩子饱餐一顿后，依照家族千万年前的传统，夫妻俩打算好好庆
祝一番。
他们跳起婚礼时候的舞蹈。
舞蹈要点在于动作一致。他们面对面昂起头，拉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轻轻碰触彼此的喙尖，久久凝视。
而后，顺时针缓缓舒展脖颈，接着同时向左下方斜去，保持相同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梳理起羽毛。
再然后扬起头，齐齐望向看不见的大海，身姿优雅而骄傲。
最后贴在一起，感受和自己相似的体温，为这场舞蹈画上完满的句号。
慕夏趴下去不动了，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
比如，她把此生第一眼见到的那只小企鹅叫做杉杉。
把刚才没吃到食物，现在正耷拉脑袋，默默瞅着她的那只叫霏霏。
断粮后，鹅爸们不是昏沉沉地睡觉，就是拉长脖子望眼欲穿，盼着妻子带食物归来。
但白茫茫的冰原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不因六千只企鹅的煎熬和渴盼而改变。
远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这声响越来越大。冰地上的雪花重又飞扬起来，远远看好像是冰地上覆了一层白雾。
风雪又来了。
鹅群被寒风攥得越发紧了。他们干脆抱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圈，借同伴的体温维持自己的体温。
为了避风，大群不断移动，外围的鹅爸们拖着快要虚脱了的身体，围绕着大群转圈子，打转了许久。
育儿袋像个摇篮，或者说，像无人的安静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很有催眠的效果。
等慕夏醒来时，大家已经散开了。她只稍稍一动，眼前便映了阳光，父亲在察觉到她的动静后，就立刻把育儿袋提起来，并低下头，察看她的情况。
慕夏扯扯声带，低低应了一声。
刚吱完一声，心跳猛然加速，沉重得像击鼓一样；眼前猝然一黑，过了会才从晕眩中缓过来。
清晨，大群格外吵闹。
慕夏精神打起来了，力气似乎也回归些。
抬起头，支起身，把脑袋探出去，睁着迷蒙的双眼，希望看到还没见过面的，归来的新妈。
心却被狠狠震了下；脑子发懵，移动不了视线，只怔怔看着。
不远的视线齐平的地方，一个小脑袋贴在父亲脚背上，覆满了风雪。
他紧紧地闭着眼，眼皮上几道皱纹，凝固着痛苦的神色。
他的父亲着急地拨弄着，当孩子是昏睡了，急声地呼唤，而后垂下头，也不动了。
这当口，大脑重获身体控制权，目光触电般弹开。
其它企鹅也好不到哪去。他们中许多已绷到极限。
有一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缓缓地挪开脚背，把孩子放下后再不回头，拖着疲惫的身体朝大海走去。
脆弱的小生命无法承受南极洲的酷寒，挣扎着挪不动一寸，只能任生命飞速消逝，眼睁睁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不真切。
有时候，早已在孵化过程因各种意外，失去孩子的企鹅们，预感到身边的同伴要弃子，紧紧跟在他身边，希望能把孩子截下来领养。
但亲自孕育，亲自哺养的血脉怎容他人插手，父亲怒吼着，掀起鳍肢轰打，直到他们被赶到离他足够远，来不及带走他孩子的地方。
生是自家崽，死也得是自家崽。
血肉分离的戏码在大群里不断上演，慕夏没再看了。
父亲把她包裹住，更紧更严实，生怕她随时消失。
极夜刚刚结束，南极洲的白昼还很短暂，太阳很快地从地平线上滑下去，沉入悠长的夜晚。
慕夏要么昏沉沉睡着，要么脑子昏沉沉地播报菜名。
她不知道鹅妈什么时候回来，甚至不知道她们能否回来，但愿自己别刚重生就领便当。
体质稍差的霏霏已经陷入半梦半醒中，月光冰冰凉地，倒映在她眼睛里。
殊不知，已被慕夏脑补成一盘红烧鹅肉。
……
月亮宛如明灯，照得冰原蓝晶晶，好像凝固了的海。企鹅们每踩一步，脚下就激起一团雪雾。
突然，所有企鹅都支起头，拍打身侧的翅膀，发出低沉沉的呼唤。
慕夏惊醒了，从企鹅们身侧缝隙中看过去。
茫茫冰原上，出现了第一个黑点，慢腾腾往前挪动。这黑点渐渐有了轮廓，有了动作，有了细节。
是同类。
她圆滚滚的肚皮贴着冰面，翅膀和双脚做桨，划水一般赶着路。
更多的企鹅从地平线下走上来，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好像把曙光也拖上来了。
听到丈夫的呼唤，她们的翅膀和小短腿拨动得更快了，只恨身体太沉飞不过去。
飞不过去，意味着麻烦。
眼前黑压压一片，乍一看，以为是蝗虫过了境。
走近了，只见得三千多位鹅爸摩肩擦背，密密麻麻，堪称大型春运现场，看得鹅心里直发慌。
慕夏突然意识到横亘在无数一家三口面前的问题。
认亲。
正揣测着，却见鹅妈们停下来，鹅爸们动起来，摇摇摆摆，自发列成一条长队。
这叫慕夏想到前一世，全区人排队做核酸的情景，同样是一眼望不到尾，唯壮观可以形容。
鹅妈就像维护纪律的安保人员，一个一个巡过去，并时不时对疑似自己老公的一员投以凝视的目光。
事实上，除却部分疾病，企鹅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情况不乐观，慕夏却不烦也不急了，反倒看起戏来，乐在其中。
鹅妈们又停下了。
她们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咯咯的声音。瞬间，鹅爸纷纷拉长身子，像个长长的保龄球；翕动翅膀，应答着，鹅群里一片沉沉的呼唤声。很快，小企鹅清脆稚嫩的吱吱声也加入其中。
终于，认亲大会正式拉开序幕。
母亲们不时低下头，急切地聆听着孩子的声音，判断他们身份，或是再不走动，一家人团聚，或是直起身，继续下一个。
慕夏头顶上一片震颤，鹅爸正激动着。她也加入这场大会，不时鸣几声。鹅妈们纷纷凑过来，好像要把身体贴上去似的。
她们离海不久，羽毛被海水冲刷得光鲜亮丽，像是油彩抹上去的。
其中一位从路人鹅群中走过来，听到鹅俩的声音，长久地停驻，侧耳倾听。
已经不用再怀疑了。鹅爸走近一步，双方心照不宣。
鹅妈带回了海鲜的味道。她的嗉囊里填满磷虾，小鱼和乌贼，那里有天然的防腐剂，使食物保持新鲜。
她弯下脖子，歪斜着脑袋，亲昵地贴着A，目光里带着温暖的热量。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她的孩子，却毫不生分，好像母女俩早已在这片冰原上陪伴了许久。
给孩子饱餐一顿后，依照家族千万年前的传统，夫妻俩打算好好庆
祝一番。
他们跳起婚礼时候的舞蹈。
舞蹈要点在于动作一致。他们面对面昂起头，拉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轻轻碰触彼此的喙尖，久久凝视。
而后，顺时针缓缓舒展脖颈，接着同时向左下方斜去，保持相同的节奏，一下一下地梳理起羽毛。
再然后扬起头，齐齐望向看不见的大海，身姿优雅而骄傲。
最后贴在一起，感受和自己相似的体温，为这场舞蹈画上完满的句号。
慕夏趴下去不动了，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