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妻子相比，鹅爸的身子像被削掉了一小半。
他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完成这一年一度的重任。不久后，他将和同样坚持到这里的其它父亲们，投奔大海。
但在气候恶劣的南极冰原上，以时速两公里的速度，精疲力竭地走过40公里，入海觅食，注定危险重重。
在短暂如冬日白昼的闲暇时光里，慕夏仔细聆听他的声音，希望能把这声音印刻在脑海深处。
待他回来时，她会凭声音认出他。
父亲将她交移给母亲的过程，默契程度不亚于跳双人舞。
首先，鹅妈一步一步朝丈夫走去，丈夫则一步一步向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把脚挪开。
失了脚背的托举，慕夏第一次完全暴露在严寒中，短短几秒，骨头都快要冻裂了。
鹅妈立刻靠过来，喙向她探去，轻柔又迅速地，把那团又小又软的身躯向后拨，拨进自己怀中。
一眨眼的工夫，白白的羽绒便紧闭合拢上了，不漏进一丝冷风。相似的温暖包裹了慕夏，她由着自己深陷其中。
他们的交换是那样流畅，流畅得理所当然。
慕夏甚至不知道，大群里已有了交接过程迟了几秒，导致孩子被冻毙的悲剧。
鹅妈把头靠在鹅爸身上，靠了十几秒，缓缓直起身。
鹅爸转过身，才走几步，又折回来。
只一个眼神，鹅妈就明白了，敞开怀中的孩子。A抬起头，扑打鳍肢，向父亲告别。
记忆里，父亲凝视了她很久很久，而后转身不再回头。
夕光洒落，冰原灿烂，他和同伴的背影随时间流逝变得沓渺，最后融入风雪中。
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他们这般幸运。
有的母亲满载而归，却再找不到父子俩的影子；有的母亲只看到孩子或伴偶的尸体。
有的父亲苦苦煎熬，眼看一个个同伴与家人团聚，怎么也等不来妻子……
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怀里空空，踽踽独行。
而后停下脚步，垂头，痴痴地看着同伴怀中的小生命。
慕夏正唱歌解闷，高兴着，一个陌生的黑色大脑袋垂下来，占据了她几乎全部视线，两道极强烈的目光粘在她身上。
慕夏一时没了声，莫名往后缩了一下，顿觉自己太气弱。
怎么回事，还没涨他鹅志气，便先灭了自己威风？
挺起身，不甘示弱地瞪过去。
你瞅啥？
那鹅似没察觉她的敌意，只顾闷头往前走。鹅妈被她顶得连连后退，托举慕夏的脚背开始不稳，摇摇晃晃，慕夏顿感不妙。
虽说天气回暖了些，这具身体在父母的照料下，也不再那么脆弱，但她可不想再被冻着。
大鹅能屈能伸，她放下神气，绷紧身体往更深处的地方靠。
脊背却忽地一个战栗，这具身体发出迟来的警报。一瞬间，潜藏在四面八方，紧紧粘着她的视线都浮现出来。
心脏奋力地搏动，血液集中向四肢涌。
情况变化得太快，大脑还没来得及疑惑，便觉身下一空，背后一痛，直撞到冰地上。
接着，陌生的鹅喙戳到她身上，直把她往一侧拖拽，而后陷入黑暗，被一团柔软包围。
母亲怔了下，飞身扑去，夺自己的孩子。
哪曾想周围丧子的企鹅们，也觊觎已久，见同伴开了先例，趁乱直冲过来，使出洪荒之力，圆滚滚的肚皮碰撞，挤压，齐齐倒下去——
五指山一般压得慕夏的骨头要碎掉，肺里的空气也被挤出去，仿佛再过几秒，身体就要化作一滩。
昏昏暗中，只听得尖厉的嘎嘎声；五六根尖尖的喙，从不同的方向钩拉拽扯，像要把她钉死在地上。
母亲拼了命把头捣进去，捣开一束光。接着把鳍肢也挤进去，挤得变了形，又像杠杆一样地，把企鹅群撬开。
她破开一片空间，身体绷得像铁，还是被挤得左摇右晃；又艰难地把喙探过去，摸索着，将慕夏钩回来，颤颤巍巍搂紧了她。
企鹅们还不死心，低下头，喙直往她怀里捅。鹅妈拿鳍肢狠命地扇，嘴上也用了力，又啄又啃，直到纠缠者怏怏离去。
类似的情况在大群各个地方上演。
慕夏看到一对夫妻团聚不久，依依惜别之时，跳出好几只夺子鹅，争抢他们的孩子，秉承抢到就行的原则，丝毫不管它是否会被压死。
夫妻俩赶忙去夺，孩子却在混乱中不见了踪迹，不知被谁藏了去。
他们垂下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体又开始痛了，慕夏轻颤了一下。鹅妈立刻低头看她——她变得非常敏感，但凡怀里有点微小动静，都要细细察看一番。
慕夏鸣叫一声，表示自己还好。鹅妈把她推得更深了。
杉妈抱着孩子靠过来，她便本能地往边上躲，躲到足够远的距离，两眼却仍死盯着。
那时候，慕夏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
太阳日渐升高，白昼越来越长。
杉妈不太介意夏妈的疏远，而风波也已平息许久。
这些日子，小企鹅们长大许多，从弱不经风的细瘦小雏鸟，变成一团圆滚滚的灰色毛绒球，毛绒球上面，窝着个黑色小脑袋。
帝企鹅是群居动物，离群者难以生存。因而，社交得从孩子身上抓起。
杉妈慢慢靠过来，率先敞开怀里的孩子。夏妈迟疑了一会，终是下定决心，也把慕夏露了出来。
慕夏探出整个身子，对面的小企鹅瞪着她，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属实是没啥攻击性，瞪圆了反倒显得可怜兮兮。
叫她很想薅他个一把。
鹅妈见她呆怔着没反应，着急起来，挺直脊背，嘎嘎叫唤，像在告诉自家孩子：
不要怕尽管揍，揍坏了她负责！
慕夏：……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小企鹅这么可爱，她怎么忍心欺负呢。
两鹅大眼瞪小眼不出十秒，杉杉突然伸长脖子，脑袋打鼓似地上下甩动，样子和慕夏出生时见到的那只呆鸟重叠了。
不过，现在他不只是吱吱啾啾叫，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干不净。
杉妈见儿子涨气势，高兴地抖抖翅膀，发出愉快的咯咯声。
他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期，完成这一年一度的重任。不久后，他将和同样坚持到这里的其它父亲们，投奔大海。
但在气候恶劣的南极冰原上，以时速两公里的速度，精疲力竭地走过40公里，入海觅食，注定危险重重。
在短暂如冬日白昼的闲暇时光里，慕夏仔细聆听他的声音，希望能把这声音印刻在脑海深处。
待他回来时，她会凭声音认出他。
父亲将她交移给母亲的过程，默契程度不亚于跳双人舞。
首先，鹅妈一步一步朝丈夫走去，丈夫则一步一步向后退，一边后退，一边把脚挪开。
失了脚背的托举，慕夏第一次完全暴露在严寒中，短短几秒，骨头都快要冻裂了。
鹅妈立刻靠过来，喙向她探去，轻柔又迅速地，把那团又小又软的身躯向后拨，拨进自己怀中。
一眨眼的工夫，白白的羽绒便紧闭合拢上了，不漏进一丝冷风。相似的温暖包裹了慕夏，她由着自己深陷其中。
他们的交换是那样流畅，流畅得理所当然。
慕夏甚至不知道，大群里已有了交接过程迟了几秒，导致孩子被冻毙的悲剧。
鹅妈把头靠在鹅爸身上，靠了十几秒，缓缓直起身。
鹅爸转过身，才走几步，又折回来。
只一个眼神，鹅妈就明白了，敞开怀中的孩子。A抬起头，扑打鳍肢，向父亲告别。
记忆里，父亲凝视了她很久很久，而后转身不再回头。
夕光洒落，冰原灿烂，他和同伴的背影随时间流逝变得沓渺，最后融入风雪中。
并不是所有家庭都像他们这般幸运。
有的母亲满载而归，却再找不到父子俩的影子；有的母亲只看到孩子或伴偶的尸体。
有的父亲苦苦煎熬，眼看一个个同伴与家人团聚，怎么也等不来妻子……
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怀里空空，踽踽独行。
而后停下脚步，垂头，痴痴地看着同伴怀中的小生命。
慕夏正唱歌解闷，高兴着，一个陌生的黑色大脑袋垂下来，占据了她几乎全部视线，两道极强烈的目光粘在她身上。
慕夏一时没了声，莫名往后缩了一下，顿觉自己太气弱。
怎么回事，还没涨他鹅志气，便先灭了自己威风？
挺起身，不甘示弱地瞪过去。
你瞅啥？
那鹅似没察觉她的敌意，只顾闷头往前走。鹅妈被她顶得连连后退，托举慕夏的脚背开始不稳，摇摇晃晃，慕夏顿感不妙。
虽说天气回暖了些，这具身体在父母的照料下，也不再那么脆弱，但她可不想再被冻着。
大鹅能屈能伸，她放下神气，绷紧身体往更深处的地方靠。
脊背却忽地一个战栗，这具身体发出迟来的警报。一瞬间，潜藏在四面八方，紧紧粘着她的视线都浮现出来。
心脏奋力地搏动，血液集中向四肢涌。
情况变化得太快，大脑还没来得及疑惑，便觉身下一空，背后一痛，直撞到冰地上。
接着，陌生的鹅喙戳到她身上，直把她往一侧拖拽，而后陷入黑暗，被一团柔软包围。
母亲怔了下，飞身扑去，夺自己的孩子。
哪曾想周围丧子的企鹅们，也觊觎已久，见同伴开了先例，趁乱直冲过来，使出洪荒之力，圆滚滚的肚皮碰撞，挤压，齐齐倒下去——
五指山一般压得慕夏的骨头要碎掉，肺里的空气也被挤出去，仿佛再过几秒，身体就要化作一滩。
昏昏暗中，只听得尖厉的嘎嘎声；五六根尖尖的喙，从不同的方向钩拉拽扯，像要把她钉死在地上。
母亲拼了命把头捣进去，捣开一束光。接着把鳍肢也挤进去，挤得变了形，又像杠杆一样地，把企鹅群撬开。
她破开一片空间，身体绷得像铁，还是被挤得左摇右晃；又艰难地把喙探过去，摸索着，将慕夏钩回来，颤颤巍巍搂紧了她。
企鹅们还不死心，低下头，喙直往她怀里捅。鹅妈拿鳍肢狠命地扇，嘴上也用了力，又啄又啃，直到纠缠者怏怏离去。
类似的情况在大群各个地方上演。
慕夏看到一对夫妻团聚不久，依依惜别之时，跳出好几只夺子鹅，争抢他们的孩子，秉承抢到就行的原则，丝毫不管它是否会被压死。
夫妻俩赶忙去夺，孩子却在混乱中不见了踪迹，不知被谁藏了去。
他们垂下头，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体又开始痛了，慕夏轻颤了一下。鹅妈立刻低头看她——她变得非常敏感，但凡怀里有点微小动静，都要细细察看一番。
慕夏鸣叫一声，表示自己还好。鹅妈把她推得更深了。
杉妈抱着孩子靠过来，她便本能地往边上躲，躲到足够远的距离，两眼却仍死盯着。
那时候，慕夏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
……
太阳日渐升高，白昼越来越长。
杉妈不太介意夏妈的疏远，而风波也已平息许久。
这些日子，小企鹅们长大许多，从弱不经风的细瘦小雏鸟，变成一团圆滚滚的灰色毛绒球，毛绒球上面，窝着个黑色小脑袋。
帝企鹅是群居动物，离群者难以生存。因而，社交得从孩子身上抓起。
杉妈慢慢靠过来，率先敞开怀里的孩子。夏妈迟疑了一会，终是下定决心，也把慕夏露了出来。
慕夏探出整个身子，对面的小企鹅瞪着她，只是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属实是没啥攻击性，瞪圆了反倒显得可怜兮兮。
叫她很想薅他个一把。
鹅妈见她呆怔着没反应，着急起来，挺直脊背，嘎嘎叫唤，像在告诉自家孩子：
不要怕尽管揍，揍坏了她负责！
慕夏：……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小企鹅这么可爱，她怎么忍心欺负呢。
两鹅大眼瞪小眼不出十秒，杉杉突然伸长脖子，脑袋打鼓似地上下甩动，样子和慕夏出生时见到的那只呆鸟重叠了。
不过，现在他不只是吱吱啾啾叫，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干不净。
杉妈见儿子涨气势，高兴地抖抖翅膀，发出愉快的咯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