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以来,慕夏和同伴们在南极洲附近的海域生活。

    那是段凶险的日子,他们需要躲避随时出现的海豹、虎鲸和鲨鱼,入海第一年,活下来的企鹅仅有一成,往后逐年减少。

    在这里,快乐简单得随处可见。比如说,饥饿时在浮冰下逆流而行,朝浮冰裂缝里吐几个小泡泡,把潜藏的小鱼逼出来时。

    再比如疲乏了,她和几个同伴轻巧地蹦到浮冰上,休息的时候。海洋好像蓝天的延伸,周围空旷而沉静,只有在耳畔响着的,风和海的声音。

    在这个无边际的世界里,时间不过是日出日落,斗转星移。

    在她生命的第四年,三月下旬,听到一声遥远的呼唤,直指视线深处的某个地点。

    她确信其它同伴也听到了,临行前他们吃饱喝足,储存四个月的热量和水分。

    而后纷纷动身,浩浩荡荡,游向他们出生的X地。

    海面流光碎金,阳光散射成一道道光柱劈开浅海区域。他们循光游去,流线型的身躯轻柔地拨开海水,留下一窜窜长长的白色泡沫,好像飞机在蓝天上留的尾迹。

    十几天前,X地还是平静的港湾。如今,这里正在被冰封。风扬起雪花,形成漫天的白雾。

    太阳迅速降落,在最后一隙金光消逝前,一个小小的,流线形的黑色身影携水花跃起,遍布鳞片的肥厚脚掌撞到冰地上,一声闷响,有些不稳地颠了两步。

    当双脚切实地踩在大地上,冰冷坚硬的触感,唤醒了慕夏脑海里深埋的记忆,有些陌生又有些亲切,感觉很奇妙。

    羽毛上还沾着水珠,她用力甩了甩身体,环顾四周。

    冰原上白花花一片,同伴们应该都还没上岸。

    无所事事徘徊时,身后传来一阵阵扑啦啦的声响。

    同伴一个接一个跃出,站稳了,挺直身体,缓缓昂起头。

    时隔四年,他们都已经长大,高了三四十厘米,一米一到一米二的身高,声音不再像小时候的清亮,变得低沉厚重了。

    他们上了岸,都不再打打闹闹,互咬互啄,而是淡定地咯咯几声,互相打个简短的招呼。然后掀起紧贴两侧,外侧黑内侧白的鳍肢,抖抖等待时落下的新雪。

    慕夏看着他们,好像也看到了已经长大的自己。

    队伍里有很多新面孔。慕夏和他们互相问候,又昂起头,高声询问大家都到齐了没有,众鹅纷纷拉长了音调,但是这和声还不够嘹亮。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

    地面冰冷,她弯下腰,驼起背,让浓密的羽毛遮住双腿,前后摇晃着脚跟,减少和冰面接触的时间。

    时间变得清晰,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

    企鹅们都到齐了,他们自然地连成一条不见头,也不见尾的长队,一摇一摆,整整齐齐,好像仪仗队队员,越过冰海越过平原,五天,七天,十七天,全世界只剩下天空、日月、风雪和大地,只剩下他们。

    这些天,慕夏一直走在前面当领队。当大伙体力不支,节奏不再那般同步时,她率先停下,让大家都休息一会。

    太阳西沉,场面荒凉。慕夏眨眨眼,屏息凝神。磁场穿过视网膜,形成可见的阴影,为她指明清晰的方向。

    身后的企鹅们或四周张望,或梳理羽毛,或者发呆。

    休息够了,大伙们支会一声,继续前行。

    大队里有些上了年纪的企鹅,拥有丰富的寻路经验,做慕夏的临时指导员,为她指路。

    冰川横亘在冰海上,沟壑纵横,四周冰墙被风雪侵蚀,形态各异,仿若远古巨兽的森森骨骼——而他们就像走在这骨骼里的一群小虫子,凭借惊人的方向感,百折千回。

    在开阔地带,经历两次暴风雪,暂留抱团取暖后,他们继续前进。

    这场远途的第二十九天,坎坷渐渐多了,似乎意味着他们快到终点。

    慕夏眼神一定。飞飞扬扬的白雪中,显出一片小小的企鹅群。虽然那里的企鹅还不多,但以她为首的长队,和更多类似的队伍,正如河流从四面八方汇往那里。

    再走十来公里,他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浮冰上的X地,他们拥有最初记忆的地方。

    几千年以来,每个秋季,帝企鹅大家族的某一批成员,会循着相同的道路,抵达这里,寻找自己的伴侣;几千年以来,每个冬季,这里都有一批新生代降临于世。

    这里的浮冰远离海洋,不易受天敌侵扰;同时被绵延冰山遮蔽,风也稍微温和些,能为还没长大的孩子们,提供相对安全些的庇护所。

    此时,X地吵闹得像清晨的集市,企鹅们在这里穿梭,碰到任何陌生的同伴,都能叽里呱啦地聊上好半天。

    他们在等,等七千或八千只企鹅到齐。

    赶路时慕夏一时在和长者交流,此时不想再说话,倒也不觉无聊。

    独自发呆时,大群里忽响起一声浑厚而嘹亮的啼鸣。

    慕夏刚刚转过头,视线还来不及寻觅,就见同伴都掀了翅膀,高昂起头,桔红的尖喙一张一合,引吭鸣叫,彰显存在感。

    一年一度的相亲大会,轰轰烈烈拉开序幕。

    每年这个时候,是帝企鹅的繁衍季。为保证后代在严酷的环境中存活,他们奉行一夫一妻制,并要求双方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足以携手养育后代。

    雄鹅们在大群里自在从容地穿梭。他们每走到一个地方便停下来,把脑袋埋在胸前,发出低沉响亮的声响。

    过了一两秒,他们就抬起头,在这一片小小的区域里辗转徘徊,走五步便停一次,再次打出相亲广告,广告以短歌的形式呈现。

    慕夏也加入这场热闹非凡的大会,抱着佛系的心态闲逛。

    忽然有什么东西结结实实撞在身上,有些闷痛,忙撤到一边。

    再转头一看,只见身旁四只雌雄莫辩的企鹅正在抢亲,把身子拉长,像一个个保龄球;并都试图以下巴示鹅,无奈身高不相上下,于是呱呱嘎嘎啊啊地互相威胁起来。

    口水战战况焦灼,进入白热化状态。

    一只暴躁鹅猛然挥起一侧鳍肢,发动连击技能,结结实实打在情敌们的皮肉上,弄出啪啪啪的震响声。其它暴躁鹅也都炸毛,一时间啪啪啪的声音竟此起彼伏。

    毕竟都是成年企鹅了,不屑于用小孩子招式,而是优雅地站在原地拍企鹅,以及任由被拍,试图呈现压倒式的气势,迫使对手举白旗子。

    场面惹鹅发笑,慕夏不想被群起而攻之,面上十分镇定。

    刚要走,四只暴躁鹅同时感应到什么,不约而同扭过头,支着脑袋直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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