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山山脚下车水马龙,此时为三伏天,附近镇子上的人大都过来避暑。

    长明山的气候与别处不同,明明春季已然消逝,可山上的春花也未凋零,颇有“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之意。

    这里山间有处小河,河水为千里之外的雪山所化,待分流到了这里,河宽十余丈,绵延数百里,河水清澈见底,游鱼成群,炎热之时,是百姓嬉戏玩乐之地。

    亦有座依山而建,傍水而立的村子——杨家村。

    只因村中人多数为此姓,故而得名。

    村民平时以农耕为生,又因四季皆有人慕长明山之名而来,于是也开起了酒肆茶馆客栈一类的做买卖。

    “姑娘生意做的真好,别人五十文一壶的酒,你却卖九十文。”

    有异地来的男酒客发现同样的东西,这家叫福来客栈卖的竟然要贵好多。

    当他点了一壶梨花酿,那姑娘报价时,他颇觉自己进了黑店,但他一路走来太累,也不想换其他地方,这价钱让他心中郁闷,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句阴阳怪气的话。

    那姑娘笑盈盈道:“客官不妨先喝上一喝,再来说说我的酒值不值这个价吧。”

    说罢,她替酒客斟了一杯。

    男酒客起初正在专心致志的收拾自己的包袱,连点酒的时候也只恍惚见那姑娘一面,如今,她凑到他跟前斟酒,他初次瞧见她的面貌,当真是好颜色,十里八乡的女子都不及她的半分风采。

    许是见了天仙,酒客心情大好,忽然觉得福来客栈也不算太宰客,连姑娘斟的酒也香了许多,他一饮而尽,道:“好酒!”

    此时,他终于明白,这客栈看起来中规中矩,菜色与别家亦是大同小异,为何这里高朋满座,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姜姑娘,我新写了一首诗,我念给你听。”

    一位青年书生进了店,便满心欢喜的跑到姜宁秋跟前,从袖子里拿出他写的诗。

    他打算当场念出来,姜宁秋客气的笑着,阻拦道:“薛公子,今天店忙,你的诗我是没时间陪你欣赏了,不如改天吧。”

    薛书生忿忿道:“改天?改着哪天?明天还是后天?我上次过来,你也是这样的说辞!”

    姜宁秋半蹲着身姿,福了福礼,叹气道:“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待在一起,而是我阿爹去世不久,客栈的事情我要处处留意,实在分身乏术!”

    她又叫店小二跑腿送来一坛酒给他:“这是刚酿好的梅子酒,就当是我给你的赔罪。”

    姜宁秋与他有五步之遥,言语尽是客套与疏离。

    薛书生沉侵在姜宁秋送他酒的美好当中,他喜不自胜,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你这是第一次送我东西!姜姑娘,你对我真好!”

    姜宁秋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应付薛书生,她趁他分神之际,给店小二一个眼神,店小二心领神会,哄骗着他出了店。

    这一幕亦是入了那位男酒客的眼里,他满眼见着姜宁秋,只觉得她立身于此,容貌于她而言,是祸。

    入夜,月朗星稀,蝉鸣蛙啼,莺声婉转,福来客栈的后院有一方池塘,荷叶连连,时不时传来鱼跃之声。

    姜宁秋没时间理会外面的风月景色,她正在专心拨算盘做账。

    店小二打扮的周繁,扔了搭在肩上的抹布在桌上,一双腿搁在桌子上,闭目养神,他听了一会儿算盘声,极其不耐烦,埋怨道:“我说,都半年了,我们连裴怀之的影子都没看见,是不是卖给我们的消息是假的?还有!别打你的算盘了,我们的任务不是卖酒!你又不是正经的老板娘!兢兢业业的干什么?”

    姜宁秋没停下的意思,她左手打算盘,右手记账,一心二用,认真的干着手里的活:“本月除开成本花销,赚了三百七十两,但比上月少了五十两,村西的千醉居请了人唱曲儿,引走了我不少客人,你说,我要不要也请人弹弹琴给客人解解闷呢!”

    周繁听后更来气了:“姜宁秋!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姜宁秋道:“花了八百两在摘星楼买的消息,错不了,裴怀之的母亲在这儿,他极其看重亲人,我们守着他母亲,他总要找机会来看她的,他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我必定要亲自捉拿他,以彰显我云渺天宫的威严法纪。”

    姜宁秋派了人盯着裴怀之的家,一旦有风吹草动,就会通知她。

    姜宁秋徐徐道之:“当初我们逼得他走投无路时,他为活命,不得不以身犯险,投了沧江,江流湍急,活下去的希望渺茫,但不是没有,他又擅长水性,想来应该是逃走了,不然我们打捞十余天怎么没见他尸体?之后我就兵分两路,一路让卢安沿着沧江附近的城镇打探消息;另一路就是我们守在他老家,等他回来!如今,我又放出消息,说裴怀之的母亲生病,他是孝子,只要他活着,肯定会回来。”

    周繁一扫心中的郁闷,嗤笑道:“世人说云渺天宫的少宫主心思玲珑,果然没错。”

    江湖上有四宗一宫,万毒宗、乾元宗、禅宗、莲华宗,以及云渺天宫。

    中原武林每隔十年举行宗门比试,魁首可号令江湖,一呼百应。而魁首一般都在这四宗手里轮流转,现在,乾元宗独占鳌头五十年,风光无限,势力隐隐越过其他三宗,云渺天宫不过问江湖事,谁当武林老大都和它无关,但它和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据说李氏皇族屹立百年不倒,便是云渺天宫的功劳。

    云渺天宫的现任宫主是姜宁秋的父亲姜迟。

    云渺天宫主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宫主会择选一位天资聪颖的人担任少宫主,待宫主去世后就由少宫主继位。

    而这一代的少宫主就是姜宁秋。

    姜迟从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在武学上竟然如此有造诣,当宫里众位长老异口同声举荐姜宁秋为少宫主时,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从一名专门做浆洗衣物和扫地等杂活的弟子成为云渺天宫的主人,期间付出的艰辛,无人能知。

    姜迟靠着七分的天赋和三分的努力,成为老宫主的亲传弟子,他功勋卓著,才一步步走到万人之上的地位,他本以为自己人生的荣华到此为止,结果他的孩子比他还要优秀,又让他看见了云渺天宫主的位置还能继续姓姜。

    他每日处理完事物,余下的时光都用来教导姜宁秋了。

    姜宁秋闻一知十,别人要花三五个月学会的招式,她只需看一遍会记着,不出半月就能融会贯通。

    她十二岁被封为少宫主,十四岁开始处理云渺天宫的事务,现在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云渺天宫无人替代的存在。

    对于周繁的夸赞姜宁秋不予理会,她道:“明天我去拜访裴怀之的母亲,你看着店,最近人多眼杂的,不要让人闹事。”

    夏季到这里避暑玩乐的人很多,她想起今天有位总盯着她看的男客,男客丰神俊朗,在嘈杂喧嚣的地方独自酌饮,在人群里甚是醒目,他的目光带着审视与探究,像极了狐狸在注视兔子。

    她不是兔子,也不喜欢被人有目的性的审视。

    这让她起了警惕,江湖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万一哪天有人揭穿她,不就白白卧底了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姜宁秋只有多加警惕了。

    那裴母爱酒,姜宁秋投其所好,每隔几天会带着酒去找她品鉴,一来二去,她和裴母也相熟了。

    裴怀之是云渺天宫的弟子,五位长老之一林嵩长老的徒弟,但利欲熏心,萌生歹念,偷走了《鹿鹤同春心法》。

    这功法高深奥妙,若是修炼得成,能让容貌青春,再添百年寿命。云渺天宫建立五百年来,唯有第一任宫主公孙止成功过,而后世修习这门心法的人不计其数,却无人再次成功,总会因修炼心法走火入魔。

    于是,《鹿鹤同春心法》成为了禁忌,搁置在藏书阁。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裴怀之看守藏书阁十一年,从未有人察觉他会监守自盗。

    若不是姜迟想利用《鹿鹤同春心法》记载的某些内容来帮助自己提高修为,那本心法丢失的事情也不会浮出水面。

    姜迟查了半月终于找出始作俑者来。

    裴怀之刚开始的时候没打算跑路,总觉得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出他来,他相信自己的一招“灯下黑”天衣无缝。

    但姜迟从细微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渐渐梳理出做案之人必定是对藏书阁极为了解之人,他设计炸出了裴怀之,又让姜宁秋亲自督办,缉拿叛徒,镇一镇云渺天宫的不邪之风。

    裴怀之入云渺天宫的信息是假的,姜宁秋只好求助摘星楼。

    摘星楼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们很快就把消息递给了姜宁秋。

    这才有了姜宁秋沧江截杀裴怀之的事情。

    姜宁秋道:“等找到裴怀之,我要连本带利的向他讨回利息!他的消息居然值八百两!他又不是块宝贝,凭什么那么贵!”

    摘星楼的消息分甲乙丙丁四类,甲乙二类属于特级信息,这些人往往都是皇亲国戚,朝廷重臣,江湖高手,而这些人的消息大部分非银钱可获取;丙丁二类则是仅仅需要银钱,价格高低不同。

    姜宁秋以为裴怀之在摘星楼会归为丁类,用不了多少钱,可当报价出来时,那价钱至少可以买两个丙类消息了,她的脸色铁青,让她多少有些怀疑摘星楼的人是不是知道裴怀之偷的东西不简单,于是抬高了价格。

    摘星楼的人心比锅底灰还黑!

    她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连算盘也不拨了,板着脸,直上了楼房去休息。

    看见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丧气的模样,周繁怔了怔,心道姑娘家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片刻功夫,谁又气着她了!

    为了防止姜宁秋情绪不好,殃及池鱼,他也一溜烟儿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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