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站在海伦家门口，显得非常犹豫。
夜色渐浓，手表的指针逼近夜晚六点，日与夜的界限开始模糊，黑暗即将吞没天空。
楼下的人家开始做饭了，他们炒菜的油烟很大，因此我每次都是把门关紧躲在房间里。但是今天我一直都在想别的事。没多久，油烟就熏到了我，刺激地我有点咳嗽。
“咳咳。”我用手在面前挥了挥。
数日来我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总是反复浮现海伦那悲惨的遭遇，我能想象她在重症监护室心跳微弱，吸着氧气的脆弱模样。甚至做梦都梦到：她终于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从死神的手中逃脱，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然肢体残缺，只能迷茫地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更糟糕的事，我根本不敢面对她，每天一回到家就赶紧把门关上，生怕她会用责备和憎恶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成为恶魔的帮凶。
——可恶啊，真是畜生，都怪翃迹这个家伙胡说八道！我要把他扔到老家的化粪池里去泄愤！
“咳咳咳——哎哟。”油烟越来越大了，刺激的辣味充斥了整个走道。实在是太破坏心情了，我放弃了跟她解释的念头，准备回自己屋里时，楼道里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海伦下班回来了。她提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还有一袋从便利店买来的盒饭，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裙子。
看到我站在她家门口，还被油烟呛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她惊奇地眨眨眼。
“怎么了？”
“哎？”我也感到意外，“已经下班了吗？咳咳咳……”
有好几次遇到她到家，都已经九十点钟了。
“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兼职，我就，咳……他们家烧菜真呛。”
——原来她晚上还在兼职啊，难怪总是这么晚归。
“咳咳，快点进来吧。” 她一边打开房门，一边跟我说话，语气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怎么了？钥匙忘带了吗？”
“啊，我……”
“进来坐吧，”我跟着她进了屋子，她关了门，在门口换了鞋子，问我，“叫锁匠了吗？”
她看我有点发愣，又说：“我这里好像有电话，我来帮你叫吧。”
“啊不不，不是的，我钥匙带着呢。”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我有话想跟说，海伦。”
“嗯？”
我们俩坐在沙发上。她帮我倒了杯水，我垂头呆呆地看着白色的水汽从水面上飘起。
“对了，你还没吃过晚饭吧？”她把盒饭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我面前。
“我……已经吃过了……”
“不合胃口吧？”
“啊，不是的……”她这么说我才把目光移到盒饭上……定睛一看，这不是附近老年特惠超市里才有得卖的打折便当吗？
对啊。我这才想到，不禁变得有点矫情。她身体残疾，还背负债务，每天只能过着这样艰苦的生活。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苦难……
“你用手机叫个外卖吧。我没用过那个软件。你点你喜欢的，我帮你付钱好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我都要哭了。
——自己被伤害得这样，还这么友善地对待他人，简直就是天使降临人间！是这个世界亏待她啊！
“海伦。”这个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我不是翃先……翃迹的女儿。就是……之前在公园广场的时候，他不是那样说吗？是他自己在那胡说。”
“嗯？”她对我提及这事反而比较惊讶，“嗯，我知道。”
——啊，她知道啊，她已经识别出翃迹这个恶魔的谎言了……
——太好了！
我感动得都要哭了，恨不得立马扑在她身上，把头埋进她的胸口痛哭一顿。
“是他亲戚家的小孩吗？”她的声音从那里飘来，打破了我的幻想。
“额不不不……”我连忙否认，“不是。”
“嗯？”
“我是，在他店铺附近打工，和他稍有来往。他自己开了一家小店铺，”我向她解释，“就是，卖一些二手卡片和其他旧货，还帮人家维修「普罗系统」玩具……就是那个，现在年轻人里非常流行的卡片游戏的联动机。有时还帮别人获取情报什么的。”
“原来他开了店，住在自己的店里啊。”
“嗯嗯，我第一次去打工的时候迷路了，向他问了路，因为看他是这样一个店，才跟他熟络起来。”
“是这样啊。”
“嗯。”
这个时候我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腿上，这让我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的两条腿看。
——哎？哪条腿是义肢？看不出来哎，现在的技术这么先进的吗？
她看我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个是仿真的吗？”
她声音里的温柔一下消失了。
“什么意思？”
忽然间我觉得房间里降温了。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表情变得淡漠，眼里也闪烁着冷光。她盯着我的眼睛看，好像想要看透我的内心。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翃迹所说的那种平静的恐怖。我从来都没有对她这么害怕过。
“你想对我表达什么？”她的语气竟然变得有点咄咄逼人了。
“我，不是，没有……”
“没关系的，说出来听听。”她换了个姿势，把手臂交叉放在了胸前，感觉好像是一个在审问犯人的长官，却又充满了警觉和防御。
“是、是翃迹说的，他说他开车开太快把你的腿撞断了，你有一条腿是假的。”
听到我说的话，她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点，片刻鼻腔发出了两声轻微的气声。她忍了一下，可能本来想克制住情绪，但是她放下手臂，一只手捂着脸，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她是被气笑了。她可能好久没有回忆起这桩往事了，现在再看，这件事的凶手还好好地逍遥法外，命运真是对好人残酷得滑稽。
“海伦……”我试图安慰她。
“他怎么这样跟你说，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身体还在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他一直躲着你吗？”
她终于笑完了，弯曲着手指抵住嘴，看向别处，好像是在回忆。
“嗯……我给他写过信，一段时间后他回信了。说他不住在家里了，叫我不要再骚扰他了。”
“？？？”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卑劣的人？竟然贼喊捉贼，真是太恶心了！之前还想用分摊占卜费这种小恩小惠贿赂我做他的帮凶！……哎，但是，写信什么的是不是太温和了点啊？应该报警抓他起诉才对啊！
“他的店铺在花园路……”
“帮我个忙好吗？”她站起身，在旁边找了一下，找出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的是现在大热门的拉斯特海滨游乐园，“能帮我把他约出来吗？这周末我休息，我会给你游乐园的票。我有话想对他亲自说。”
我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宣传单，好像突然被委以重任。
“放心吧，海伦，我一定把他带来。”
——一定要让这个人渣好好面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再逃跑了！
我暗暗下定决心。
第二天我就跑到了翃迹的店里。
可能是没有生意的缘故，他正在看一档高原动物记录片。
“翃先生，翃先生！”
“嗯？”他懒洋洋地回复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屏幕。电脑屏里出现的，是把头扎进草地里后一个翻身的藏狐。
“我中奖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才慢慢地说：“什么？要跟我约会？不行的，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我是有道德的成年人，不会骗你这样的小女生。你找同龄人去玩吧。”
——靠！这人是不是有点自恋过度了？如果不是为了帮海伦追债我都不想理他了。
“不是啦！我都说了我喜欢的是女人。”
“不要，我是不会变性的。我怕我太受欢迎，男人太多，太刺激了，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谁让你变性了啊喂！其实你是故意的吧，你只是想夸自己吧！”我甚至怀疑他脑回路有点异于常人，“你到底哪里受欢迎了？你看有女人喜欢你吗？我都没见……呃。”
我忽然想起海伦遇到他那天的态度。
——不不不……
我摇头甩掉这个念想。
——海伦只是在研究如何让他死得比较惨。
“你不是说你有个暗恋的美女吗？你邀请她一起去不就得了嘛，机会难得。”
“你这不是知道的嘛！为什么故意说那些奇怪的话？”
又让这个家伙自恋得逞了，我非常生气，感觉自己被他耍的团团转。这个时候他放的纪录片切镜了，我看到藏狐正面的大脸，又像面瘫又像充满蔑视，差点笑出声，我对他说：
“这个看起来很像翃先生哎。”
“啊？哪里像了？眼睛那么细，头那么大。”
“表情看起来都很欠揍，还带点贱兮兮和轻微智障的感觉。”
“当心我揍你哦……哎？这个还挺可爱的，”镜头里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猫，正在和藏狐对峙，一会儿后前者驱赶后者跑了起来，他指着它说：“我是这个吧，兔狲。”
“不不，翃先生绝对是藏狐。”
“不不，我是兔狲。”
“不不，是藏狐。”
“你是这个，鼠兔。”
鼠兔从洞穴里冒出头来，被藏狐逮住了。
“啊，被吃掉了！”
“哈哈。”他笑了起来。
“可恶，就知道你喜欢欺负别人。”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一件事。“对了，如果是翃先生的话，想要以什么动物为原型的变身卡？”
“啊？什么？”他没想到我话题如此跳跃，还没反应过来。
“「变身」卡啊，艾丽西亚不是用过吗？她穿着「黑猫」铠甲入侵了自己公司的卡片研究实验室，据说当时血流成河，特别的残忍，有人的头都被砍掉了。”
“我不要那种东西。”他想也没想。
“虽然她做了那种事，但是结果很多人都对这种卡片有幻想。翃先生以前不是喜欢英雄故事吗？看过像《奇术装甲士》、《雪山银狐》那种剧吧？我的同学也喜欢看，所以有人说想要用这个卡成为英雄主人公。”
“拜托哎，故事是故事，我说你们上学没学过吗？战争中用了这些卡片的士兵很多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后来还死了。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你胆子好小啊，亏你还是成年人，想想也不行吗？……技术也在进步不是吗？麦尔维尔公司之前一直在秘密开发新一代「普罗系统」，连国家也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吗。”纪录片看完了，他关掉网页，准备找一个新的视频。结果他又找了一个动物视频。
“真的啦，是「白发魔女」那件事爆出来之后政府才介入的，在那之前一直是秘密实验。”
“太天真了，你以为原始资料是谁提供的，肯定内部有一些相互勾结的知情者。而且虽然霍华德的管理游戏公司在这里，但是他们还有集团总部……算了，这些事还是别提了，跟我们关系不大。”
“是那样吗？”我手托着头，手臂支在他的电脑桌上，“不过，我之前好像在论坛见过类似的阴谋论。我本来收藏了想日后再看，后来就找不到了。说起来战争的资料网上也很少呢，大家说法都不一样，也有人说是后遗症实际是不存在。但是新一代的「普罗系统」是没问题的吧，艾丽西亚两年前还出现过呢。还活着呢。”
“嗯，可能是吧。”他敷衍地回道，“不过她不是变成白毛了吗，肯定还是有什么风险的吧。”
“……哎，那是用了卡的影响吗？”我愣了一下，这种推测我也没想到，“我以为是她丈夫死了她一夜愁白了。”
“我不知道。不是说她脸上有奇怪的纹路吗？”
“这个是那个吧，压力太大做医美做的，不是经常有这种医疗美容事故的新闻吗？”
“可能是吧，不晓得。”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翃先生，你不是本地人吗？”
“那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咯？天天在研究这个，已经很清楚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沉默了一下。看到网页搜索栏里有一个棕熊袭击人的的热搜，“我知道了，翃先生会变成熊妖！”
“啊？”他转头过来看我。
“就是那种闯入人家帐篷把人家妙龄少女四分五裂的棕熊妖怪。这种卡片和你特别搭，身材也匹配得上。”
“还把妙龄少女四分五裂，我是这么残忍的人吗？”
“你就是啊，不是把人家的腿撞断了吗？”
“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妖怪这种后缀词啊！”他说，回去看了一眼屏幕，“我是雪豹。”
“不，你绝对是，熊妖。”
“那你就是蚊子。嗡嗡嗡的，吵死了。用音波攻击让士兵不眠不休，然后你就赢得了胜利……下次开战我一定想办法推荐你去，去吧。”
“喂！”
店里有人来了。他把我打发到旁边去玩另外一台闲置的笔记本电脑。
我想再搜一搜「白发魔女」的相关资料，搜来搜去都是以前看过的内容，我又连续翻了好几页，结果误入了一个奇怪的小说网页，那个网页的字非常小，我脸贴过去，看了几行简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翃先生！翃先生！”翃迹一回来，我就赶紧招呼他。
“又怎么？又有什么花样了？”
他十分困惑。
“能不能用你的实名认证信息登录这个网站？”
他走过来，直接念出了上面的字：“「白发魔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那是她犯下那场滔天大罪的两年前。那一年霍华德还没有死去，她正靠着婚姻混的如日中天。魔女来到商业街上，LED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则关于她的新闻，她看着过去那个骄傲的，充满野心的自己，不禁露出了嘲讽的神情——显然还不知道人生很快就会迎来低谷。她这么想着，突然精神问题又发作了，内心的恶魔在骚扰她，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邪恶的想法……艾丽西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床上摆满了道具，她以为这是丈夫给她准备的情趣，但是，从黑暗中出现的，却是一张和她相似但年龄大了许多的脸，‘你是谁？’‘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是谁？……你以为你能永远这么顺风顺水下去吗，艾丽西亚？’捆绑，水仙，限制级，S……啊？”
他念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也不用念得那么仔细吧！”
“喂，你想用我的账号干什么？看这个文吗？”
我对着手指，低声说：“我还没成年，自己注册账号点不进去，但看都看到了，想先体验一下乐趣……不过没关系！我明年就成年了。”
“不行不行。”他直接拒绝了我，“这是钓鱼网站，会攻击我的电脑倒卖我个人信息。”
“不会吧，我觉得不像啊。”
“不行，用你的脑子做点正经事吧。每天都想些什么东西呢。”
他很快地按了两下键盘，关闭了那个网页。
但我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喂，翃先生，你刚刚用快捷键收藏了那个网页吧！”
“没有。”
“绝对收藏了吧！”
“没有。”
我站在海伦家门口，显得非常犹豫。
夜色渐浓，手表的指针逼近夜晚六点，日与夜的界限开始模糊，黑暗即将吞没天空。
楼下的人家开始做饭了，他们炒菜的油烟很大，因此我每次都是把门关紧躲在房间里。但是今天我一直都在想别的事。没多久，油烟就熏到了我，刺激地我有点咳嗽。
“咳咳。”我用手在面前挥了挥。
数日来我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总是反复浮现海伦那悲惨的遭遇，我能想象她在重症监护室心跳微弱，吸着氧气的脆弱模样。甚至做梦都梦到：她终于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从死神的手中逃脱，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然肢体残缺，只能迷茫地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更糟糕的事，我根本不敢面对她，每天一回到家就赶紧把门关上，生怕她会用责备和憎恶的眼神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成为恶魔的帮凶。
——可恶啊，真是畜生，都怪翃迹这个家伙胡说八道！我要把他扔到老家的化粪池里去泄愤！
“咳咳咳——哎哟。”油烟越来越大了，刺激的辣味充斥了整个走道。实在是太破坏心情了，我放弃了跟她解释的念头，准备回自己屋里时，楼道里传来了一些脚步声。
海伦下班回来了。她提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还有一袋从便利店买来的盒饭，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裙子。
看到我站在她家门口，还被油烟呛得鼻涕眼泪满脸都是，她惊奇地眨眨眼。
“怎么了？”
“哎？”我也感到意外，“已经下班了吗？咳咳咳……”
有好几次遇到她到家，都已经九十点钟了。
“今天晚上没有别的兼职，我就，咳……他们家烧菜真呛。”
——原来她晚上还在兼职啊，难怪总是这么晚归。
“咳咳，快点进来吧。” 她一边打开房门，一边跟我说话，语气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你怎么了？钥匙忘带了吗？”
“啊，我……”
“进来坐吧，”我跟着她进了屋子，她关了门，在门口换了鞋子，问我，“叫锁匠了吗？”
她看我有点发愣，又说：“我这里好像有电话，我来帮你叫吧。”
“啊不不，不是的，我钥匙带着呢。”我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我有话想跟说，海伦。”
“嗯？”
我们俩坐在沙发上。她帮我倒了杯水，我垂头呆呆地看着白色的水汽从水面上飘起。
“对了，你还没吃过晚饭吧？”她把盒饭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我面前。
“我……已经吃过了……”
“不合胃口吧？”
“啊，不是的……”她这么说我才把目光移到盒饭上……定睛一看，这不是附近老年特惠超市里才有得卖的打折便当吗？
对啊。我这才想到，不禁变得有点矫情。她身体残疾，还背负债务，每天只能过着这样艰苦的生活。人生怎么会有这么多苦难……
“你用手机叫个外卖吧。我没用过那个软件。你点你喜欢的，我帮你付钱好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
我都要哭了。
——自己被伤害得这样，还这么友善地对待他人，简直就是天使降临人间！是这个世界亏待她啊！
“海伦。”这个时候我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我不是翃先……翃迹的女儿。就是……之前在公园广场的时候，他不是那样说吗？是他自己在那胡说。”
“嗯？”她对我提及这事反而比较惊讶，“嗯，我知道。”
——啊，她知道啊，她已经识别出翃迹这个恶魔的谎言了……
——太好了！
我感动得都要哭了，恨不得立马扑在她身上，把头埋进她的胸口痛哭一顿。
“是他亲戚家的小孩吗？”她的声音从那里飘来，打破了我的幻想。
“额不不不……”我连忙否认，“不是。”
“嗯？”
“我是，在他店铺附近打工，和他稍有来往。他自己开了一家小店铺，”我向她解释，“就是，卖一些二手卡片和其他旧货，还帮人家维修「普罗系统」玩具……就是那个，现在年轻人里非常流行的卡片游戏的联动机。有时还帮别人获取情报什么的。”
“原来他开了店，住在自己的店里啊。”
“嗯嗯，我第一次去打工的时候迷路了，向他问了路，因为看他是这样一个店，才跟他熟络起来。”
“是这样啊。”
“嗯。”
这个时候我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腿上，这让我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的两条腿看。
——哎？哪条腿是义肢？看不出来哎，现在的技术这么先进的吗？
她看我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
我忍不住说了一句：“你这个是仿真的吗？”
她声音里的温柔一下消失了。
“什么意思？”
忽然间我觉得房间里降温了。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她表情变得淡漠，眼里也闪烁着冷光。她盯着我的眼睛看，好像想要看透我的内心。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翃迹所说的那种平静的恐怖。我从来都没有对她这么害怕过。
“你想对我表达什么？”她的语气竟然变得有点咄咄逼人了。
“我，不是，没有……”
“没关系的，说出来听听。”她换了个姿势，把手臂交叉放在了胸前，感觉好像是一个在审问犯人的长官，却又充满了警觉和防御。
“是、是翃迹说的，他说他开车开太快把你的腿撞断了，你有一条腿是假的。”
听到我说的话，她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点，片刻鼻腔发出了两声轻微的气声。她忍了一下，可能本来想克制住情绪，但是她放下手臂，一只手捂着脸，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想她是被气笑了。她可能好久没有回忆起这桩往事了，现在再看，这件事的凶手还好好地逍遥法外，命运真是对好人残酷得滑稽。
“海伦……”我试图安慰她。
“他怎么这样跟你说，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身体还在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他一直躲着你吗？”
她终于笑完了，弯曲着手指抵住嘴，看向别处，好像是在回忆。
“嗯……我给他写过信，一段时间后他回信了。说他不住在家里了，叫我不要再骚扰他了。”
“？？？”
——怎么、怎么会有这种卑劣的人？竟然贼喊捉贼，真是太恶心了！之前还想用分摊占卜费这种小恩小惠贿赂我做他的帮凶！……哎，但是，写信什么的是不是太温和了点啊？应该报警抓他起诉才对啊！
“他的店铺在花园路……”
“帮我个忙好吗？”她站起身，在旁边找了一下，找出一张宣传单，上面印着的是现在大热门的拉斯特海滨游乐园，“能帮我把他约出来吗？这周末我休息，我会给你游乐园的票。我有话想对他亲自说。”
我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宣传单，好像突然被委以重任。
“放心吧，海伦，我一定把他带来。”
——一定要让这个人渣好好面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再逃跑了！
我暗暗下定决心。
第二天我就跑到了翃迹的店里。
可能是没有生意的缘故，他正在看一档高原动物记录片。
“翃先生，翃先生！”
“嗯？”他懒洋洋地回复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屏幕。电脑屏里出现的，是把头扎进草地里后一个翻身的藏狐。
“我中奖了两张游乐园的门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他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才慢慢地说：“什么？要跟我约会？不行的，早就跟你说过了吧，我是有道德的成年人，不会骗你这样的小女生。你找同龄人去玩吧。”
——靠！这人是不是有点自恋过度了？如果不是为了帮海伦追债我都不想理他了。
“不是啦！我都说了我喜欢的是女人。”
“不要，我是不会变性的。我怕我太受欢迎，男人太多，太刺激了，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谁让你变性了啊喂！其实你是故意的吧，你只是想夸自己吧！”我甚至怀疑他脑回路有点异于常人，“你到底哪里受欢迎了？你看有女人喜欢你吗？我都没见……呃。”
我忽然想起海伦遇到他那天的态度。
——不不不……
我摇头甩掉这个念想。
——海伦只是在研究如何让他死得比较惨。
“你不是说你有个暗恋的美女吗？你邀请她一起去不就得了嘛，机会难得。”
“你这不是知道的嘛！为什么故意说那些奇怪的话？”
又让这个家伙自恋得逞了，我非常生气，感觉自己被他耍的团团转。这个时候他放的纪录片切镜了，我看到藏狐正面的大脸，又像面瘫又像充满蔑视，差点笑出声，我对他说：
“这个看起来很像翃先生哎。”
“啊？哪里像了？眼睛那么细，头那么大。”
“表情看起来都很欠揍，还带点贱兮兮和轻微智障的感觉。”
“当心我揍你哦……哎？这个还挺可爱的，”镜头里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猫，正在和藏狐对峙，一会儿后前者驱赶后者跑了起来，他指着它说：“我是这个吧，兔狲。”
“不不，翃先生绝对是藏狐。”
“不不，我是兔狲。”
“不不，是藏狐。”
“你是这个，鼠兔。”
鼠兔从洞穴里冒出头来，被藏狐逮住了。
“啊，被吃掉了！”
“哈哈。”他笑了起来。
“可恶，就知道你喜欢欺负别人。”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一件事。“对了，如果是翃先生的话，想要以什么动物为原型的变身卡？”
“啊？什么？”他没想到我话题如此跳跃，还没反应过来。
“「变身」卡啊，艾丽西亚不是用过吗？她穿着「黑猫」铠甲入侵了自己公司的卡片研究实验室，据说当时血流成河，特别的残忍，有人的头都被砍掉了。”
“我不要那种东西。”他想也没想。
“虽然她做了那种事，但是结果很多人都对这种卡片有幻想。翃先生以前不是喜欢英雄故事吗？看过像《奇术装甲士》、《雪山银狐》那种剧吧？我的同学也喜欢看，所以有人说想要用这个卡成为英雄主人公。”
“拜托哎，故事是故事，我说你们上学没学过吗？战争中用了这些卡片的士兵很多都出现了很严重的后遗症，后来还死了。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你胆子好小啊，亏你还是成年人，想想也不行吗？……技术也在进步不是吗？麦尔维尔公司之前一直在秘密开发新一代「普罗系统」，连国家也不知道呢。”
“怎么可能不知道吗。”纪录片看完了，他关掉网页，准备找一个新的视频。结果他又找了一个动物视频。
“真的啦，是「白发魔女」那件事爆出来之后政府才介入的，在那之前一直是秘密实验。”
“太天真了，你以为原始资料是谁提供的，肯定内部有一些相互勾结的知情者。而且虽然霍华德的管理游戏公司在这里，但是他们还有集团总部……算了，这些事还是别提了，跟我们关系不大。”
“是那样吗？”我手托着头，手臂支在他的电脑桌上，“不过，我之前好像在论坛见过类似的阴谋论。我本来收藏了想日后再看，后来就找不到了。说起来战争的资料网上也很少呢，大家说法都不一样，也有人说是后遗症实际是不存在。但是新一代的「普罗系统」是没问题的吧，艾丽西亚两年前还出现过呢。还活着呢。”
“嗯，可能是吧。”他敷衍地回道，“不过她不是变成白毛了吗，肯定还是有什么风险的吧。”
“……哎，那是用了卡的影响吗？”我愣了一下，这种推测我也没想到，“我以为是她丈夫死了她一夜愁白了。”
“我不知道。不是说她脸上有奇怪的纹路吗？”
“这个是那个吧，压力太大做医美做的，不是经常有这种医疗美容事故的新闻吗？”
“可能是吧，不晓得。”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翃先生，你不是本地人吗？”
“那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咯？天天在研究这个，已经很清楚了吧。”
“我……也不知道。”我沉默了一下。看到网页搜索栏里有一个棕熊袭击人的的热搜，“我知道了，翃先生会变成熊妖！”
“啊？”他转头过来看我。
“就是那种闯入人家帐篷把人家妙龄少女四分五裂的棕熊妖怪。这种卡片和你特别搭，身材也匹配得上。”
“还把妙龄少女四分五裂，我是这么残忍的人吗？”
“你就是啊，不是把人家的腿撞断了吗？”
“这也就算了，为什么还有妖怪这种后缀词啊！”他说，回去看了一眼屏幕，“我是雪豹。”
“不，你绝对是，熊妖。”
“那你就是蚊子。嗡嗡嗡的，吵死了。用音波攻击让士兵不眠不休，然后你就赢得了胜利……下次开战我一定想办法推荐你去，去吧。”
“喂！”
店里有人来了。他把我打发到旁边去玩另外一台闲置的笔记本电脑。
我想再搜一搜「白发魔女」的相关资料，搜来搜去都是以前看过的内容，我又连续翻了好几页，结果误入了一个奇怪的小说网页，那个网页的字非常小，我脸贴过去，看了几行简介，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翃先生！翃先生！”翃迹一回来，我就赶紧招呼他。
“又怎么？又有什么花样了？”
他十分困惑。
“能不能用你的实名认证信息登录这个网站？”
他走过来，直接念出了上面的字：“「白发魔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那是她犯下那场滔天大罪的两年前。那一年霍华德还没有死去，她正靠着婚姻混的如日中天。魔女来到商业街上，LED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则关于她的新闻，她看着过去那个骄傲的，充满野心的自己，不禁露出了嘲讽的神情——显然还不知道人生很快就会迎来低谷。她这么想着，突然精神问题又发作了，内心的恶魔在骚扰她，她的心中出现了一个邪恶的想法……艾丽西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床上摆满了道具，她以为这是丈夫给她准备的情趣，但是，从黑暗中出现的，却是一张和她相似但年龄大了许多的脸，‘你是谁？’‘你总有一天会知道我是谁？……你以为你能永远这么顺风顺水下去吗，艾丽西亚？’捆绑，水仙，限制级，S……啊？”
他念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也不用念得那么仔细吧！”
“喂，你想用我的账号干什么？看这个文吗？”
我对着手指，低声说：“我还没成年，自己注册账号点不进去，但看都看到了，想先体验一下乐趣……不过没关系！我明年就成年了。”
“不行不行。”他直接拒绝了我，“这是钓鱼网站，会攻击我的电脑倒卖我个人信息。”
“不会吧，我觉得不像啊。”
“不行，用你的脑子做点正经事吧。每天都想些什么东西呢。”
他很快地按了两下键盘，关闭了那个网页。
但我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喂，翃先生，你刚刚用快捷键收藏了那个网页吧！”
“没有。”
“绝对收藏了吧！”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