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个占卜摊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正跟一起打工的同事走在路上。
他在跟我讲最近发生的趣闻，但我没心思听。
这几天我持续心神不宁，晚上睡不着觉，睡着了也被怪梦吓醒，导致两个眼睛都有了黑眼圈。甚至上学或者打工时也忍不住神游。
我老是梦见翃迹对海伦精心编织各种谎言，一会儿对她热情，一会儿又对她冷漠，还把艾琳的离开怪罪在她随便流露出爱意上，使她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饱受精神的折磨。最后男人在轻哄声中，踩着床沿爬上她身，开始抚摸她的脊背……
好不容易有一天做了个称心如意的美梦，梦到我跟海伦成功告白了心意，她也表示对我有别样的情愫，于是我们准备共享美妙之夜，连玫瑰花浴池都布置妥当了，结果被附近发情的野猫刺耳的叫声吵醒，不得不半夜起来轰猫。
“整个下午他都在亲戚的鱼塘里钓鱼，什么都没有钓到，一个鸡过来叼起他放在旁边的鱼饵袋子就走，结果被抓起来拔毛下……橙？”同事还在那边说得眉飞色舞，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盯着占卜摊，看到前一位求卜者起身，赶紧走上前。
“您好，客人，”她又用同样的态度向我打招呼。“有什么需要吗？”
我郑重其事地坐下：“你还记得我吗，大师？”
她显得微微有点惊讶，但没回我话。
“我是上个月在市集广场上找您占卜过的人，你当时和我说，我和另外一位男性喜欢同一个人。就是那个长着黑色偏长卷发，身材壮硕，对你的占卜表现得不以为然，还吵到其他人都聚拢过来围观的那名男子。”
“噢，”她一副想起来了的样子，“那位先生今天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不会来的，”我移开目光，向她隐瞒实情，“因为你说他很难致富，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那是因为呢，”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地模样，“我后来仔细观测了一下他的运势，发现他虽然有获得财富的机会，但同时就会伴随发生一些棘手的大事，迫使他放弃……”
我不想了解翃迹坎坷的致富道路，打断了她：“大师，其实我今天是为自己的事而来的……我想知道我和我喜欢的人到底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确实是这样，很多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想要继续知道未来导向，”她眼睛看向斜上方，似乎在努力思考。“这确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这要消耗我很多灵力，需要闭关几天才能彻底恢复过来，所以价格方面也……而且也可能得不出你想要的结果。”
“不管多高的价格我都愿意出的，”我已经因为这份爱情而变得疯狂，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请您一定要为我预测！”
“那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呢？”她又拿了一块牌子上来，向我推销她的另一类占卜产品。那块牌子上写了很长一段对缘分的诠释和描述，我看不懂，也懒得看，直接就说。
“就这个吧！”没等她开口我就把钱付了。
女占卜师开始把旁边的装饰撤换掉，随后又调整坐姿，将腿盘起并把双手合十，闭上眼露出一种虔诚的表情，说：
“佛教谓使事物生起、变化和坏灭的主要条件为因，辅助条件为缘。旧时常以宿世的‘因缘’来解释人们今生的关系，犹言缘分……”
说完这些她不再言语。几只雀鸟从树上飞下来，在道路边的人行道上跳来跳去觅食，然后又被开来的车辆声音吓得飞走。我坐立不安地等待结果，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直到女人睫毛动了动，我才赶紧凑上去问。
“怎么样，大师？”
“我看到许多不妙的兆头和邪恶的图景，这么纠结复杂的恶缘在我入行以来也未曾见过……”
“先别管那些了，我和我爱的人怎么样了，能在一起吗？”
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好几下，好像是在念叨什么咒语，最后才慢慢地说：“很难。”
“唉，”我忍不住叹息，变得垂头丧气，“果然是因为性别……”
“啊，不是，”她睁开了眼睛，“不能这样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掺杂了许多复杂因素的，”没想到她竟然接上了我自言自语的茬，“跟每个人的性格，接触的时间节点以及认知导致的行为都有关，从我灵力感知到的来说，性别应该是这些影响因素里面最小的一个。”
“哎？”我震惊不已，“你的意思是说，就算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的变成女的，结果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没办法这么绝对，但基本是这样。”
没法想象翃迹变成女人的样子，感觉要瞎了。
“那假设我和我的竞争对手性别对调，结局也一样吗？”
“是这样的。”
虽然这样就没意思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那那，如果我们喜欢的人的性别改变了呢，也不会有很大的转机吗？”
“不会。”
——什么东西呀！
我心态炸了。
——这不是针对我的歧视吗？
——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真爱吗，这什么鬼啊！
我盯着她，终于起了和翃迹一样的疑心。
——她该不会其实是骗我的吧？……就算骗我她也应该编的好一点，安抚安抚我吧？
——我付了那么多钱，难道就这么白花花地流走了吗？
“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情绪已经低落了许多，没什么心思继续听下去了：“没有了吧，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可是您这边支付了很高昂的费用，还是把许多想问的事情都详细问清楚比较好，”没想到她竟然反过来劝导我，“而且我这次大量使用了灵力以后，短期之内没法再做这种卜测了，对我来说也有一点浪费。”
“比如说呢，一般做这种占卜的都会问什么？或者说您这边认为我该了解些什么？”
“我刚才重新深入了解了一下您的前生。”
“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呢？”我问她，“我好像记得您以前说过，我的前世沾了一些不幸的色彩是吗？”
“不是只有那么一点，这是可以说的吗？”没想到她这种时候又开始向我卖关子，“可能有点令人难以接受。”
“可以可以。”
“你曾经是一个不良社会团体的成员，这种团体应该类似于□□组织或者说黑手党家族……总之就是反派团伙。”
“呃。”
我心里的不信任极大地加强了。
——什么鬼啊，一听就是编的好吧。
“恐怕你所倾心的人，你如今的情敌，都曾在同一个□□里，因为我在异世界幻象里看到了你们灵魂里有相像的符号。”
——什么鬼啊？儿童故事都不敢这样乱编，这不是摆明了把我当弱智吗？而且，翃迹混□□也就算了，我和海伦为什么也是啊，我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做不成好人了。哪怕再退一步，我是就是了，海伦为什么也是啊？她这么单纯善良，宁可自己受苦也要替他人着想……
但我沉默不语，听她继续说。
“不过你和那位先生过去在地球上的其实是没有交集的，打个比方来说，就像一个人的初中和高中的同学，他们之间素昧平生，不知道为何今生命运却有了交叉。”
“您说的这些还是很难让人相信，”我忍住揭露她的冲动，委婉地说。“我觉得我并不可能是那样一个，呃……坏人。”
“那是当然了，因为你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如今我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过去，需要在生命周而复始的轮回中重新开始，改变一点，再改变一点，直到跳脱这个循环。不过如果你能对那些事情有所印象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一世的许多经历是能和前生对应上的。”
“那那，我前世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我喜欢的人被我的敌人得手了吗？”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你们都死了。”
——都死了是什么鬼啊！
“但是大师，人终有一死，这是正常的呀，”我的内心仍然有些挣扎，“我是想问……”
“噢，我说的是那种非正常死亡。”
——非正常死亡是什么死亡？卧轨轻生？上吊？飞机失事？
“那我们两个喜欢的人呢？”——谁捡漏了啊？这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啊，也在到达正常寿命前很早就死了，而且ta在乎的人在ta面前接连痛苦死去，给ta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喂，拜托，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啊！为什么要这样狠毒地对待她……对待我们，这是魔鬼写的剧本吗？没有人管管吗？
“啊，忘了说了，”她说，“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分析，你应该曾是一个卧底。”
“哦，至少我是个好人，哎，一定是殉职了。”我不禁为自己感到难过。
“你是别的□□的卧底。”
——什么鬼啊。
这个女人编故事上头了。这下我笃信了。她看起来还想继续编，但我已经忍无可忍。
“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这个该死的诈骗犯，我要掀了你的摊子……把钱还给我！！！！！”
同事从后面架住我两条胳膊，努力把我拉开：“冷静啊！！！”
下午五点，两幢商业大楼中间悬挂的灯饰接连亮起，给商业街支路上的夜市增加了一种梦幻的氛围感。所有的灯串由一颗颗星星形状的灯泡组成，仿佛在行人的头顶上方展开了一片虚幻的迷你星空。
见面时翃迹正把两手插在裤兜里，背对着商业街主路。他今天特意穿了很讲究的黑衬衫和黑西装，连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变得正经成熟许多，跟平日里的形象简直是大相径庭，导致我差点没认出来人。
看到海伦过来，他还微微侧过身，将手腕抬到和胸齐平，向她伸出手。夕阳给云朵镀上了金橙的色彩，海伦的表情在光线逐渐变暗的天色下显得更加柔软。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优雅地向前迈出一步，与他并肩行走。随后，这两人双手垂下，自然的握在一起。不远处的露天舞台早已搭建完毕。我们找了一个合适的观赏位置，坐下来等待开场。
我坐在他们旁边，忍不住用鄙夷的目光斜视翃迹——有空在外表上花这些功夫，早点把钱赔偿给海伦不好吗？哪怕说他以后穿得再喜感，我都不会再笑他了。就知道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出来诱骗女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忽悠完海伦，还会寻找下一个猎物。
时间渐渐往后推移，在翃迹装模作样看了半天手表后，又陆续来了很多人。有几个人穿了很华丽的戏服：一个打扮得像公主，另一个类似于异世界的精灵，还有人披了个黑色的绣金线斗篷，戴着很吓人的面具，属实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好多人穿戏服哦，他们都是剧团里的人吗？”
“她们在扮演这个女主角演过的角色啊。”翃迹这时回答我。
“女主角就是这个年纪很大的歌手吗？”我把目光重新投回到舞台背景的电子大屏幕上。
“咦，你不认识她吗？”翃迹问我。
“不认识哎，我对艺术不怎么感兴趣。虽然我会听些流行歌曲，但没有看过舞台剧，在校园节庆活动里出演的那些除外。”
“你连她都不知道，以后出去怎么好意思说来过我们城市。”
“怎、怎么这样说我。”突然被他抓到了可以嘲讽的话柄，我愣了一下。
“她可是我们拉斯特市最好的音乐剧女演员……你看，我现在36，她的演艺和歌唱生涯比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还要长。”
“啊，”我恍然大悟般的说，“那你跟艾丽西亚的年龄差不多耶，哦，她好像比你大两岁，她在秋天的最后一个月出生，可能应该是一岁多，是吗？”
“……说的什么不相干的事，话题那么跳跃。”
“因为她不也做过音乐剧的女演员吗？”我突然想起来了，便继续说，“我在网上看到过归总，她在大学时期还和同学组建了一个剧团，后来转去更好的剧团演音乐剧，似乎初演时期就表现得相当出色，不过在她变得很有名之前就跟霍华德结婚了，后来就跟她老公一起打理公司，再也没有演戏了……”
翃迹挥挥手，示意我就此打住。他又向海伦那边扬下巴，告诉我：“她是今天主场的这个女演员的粉丝。”
“咦，真的吗？”
“嗯，”海伦点点头，“我从学生时代就在看她出演的剧目了。”
难怪翃迹会带她来这里，看来他多少是花了点心思在里面。不过这种演出毕竟是公演，连门票都不要，完全不能改善我对他的印象。我想估计是他怕带她看过一次付费演出，以后还要再靠同样的手段继续维持，太费财力，才从众多的消息中挑出这个。他一直都小心看守着他微不足道的财富，避免被爱情这种东西掠走太多。我甚至能推理出，他肯定想，最好海伦被他费尽心力的“真心”打动，忘了过去的一切，再倒贴他一点，不是吗？
主持人开始向我们介绍今天要上台的主人公们和这个音乐会背后的音乐剧故事。似乎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情感剧。
她介绍完后，一位很有气质的老年歌手走上台来，带着其他一些演员，共同走到舞台中心向大家致意。观众席上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有一些人来晚了没有座位，就围站在外圈表达他们的热情。
“咦。”翃迹边鼓掌边说，“我怎么感觉她比以前还要漂亮呢。”
“嗯，她形象保持得很好，到现在还是很有精神。”海伦微微向他那边侧头，应和道。
很快，男演员们开始唱歌，然后女主角也唱了起来。一开始他们唱了几个我从未听过的曲目，但不久后就有了一些耳熟的旋律。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似乎就是海伦曾唱过的那几首。
不管怎么样，配合着一些精湛的演绎表情和动作，我的心也很快忘记了那些繁杂事，逐渐沉醉在音乐的世界中。
夕阳的余光最后在楼宇中湮灭了。
演出的终末，歌手们开始鼓动大家一起跟唱。
许多人应该是等待了这个时机良久，迫不及待地开始合唱。海伦也自然而然地唱了起来，歌声依旧令人沉醉。虽然不懂音乐，但我的看法应该没错，那就是海伦的歌唱水准就像一个真正的专业歌手，即使上台演唱，也没有一点不妥之处。也许她无法与长年演出的主角媲美，但是跟另外一些年轻一点的新生比，毫不逊色，甚至比他们其中一些要强不少。唱着唱着，她还嘴角上扬微笑，主动牵起翃迹的手，用眼神鼓励他加入其中，但翃迹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笨拙，甚至有几句没对上词。我不会唱，学着旁边人轻微摇晃脑袋，并转头注视着这两人。在音乐营造出的美妙的氛围里，他们的歌声交叠在一起……
“日销月铄地照料着你的生命”
“仿佛它也是我的生命一般”
“在这美丽的山脚附近”
“花香馥郁，蝴蝶翩迁”
“即使它的风景终将消逝”
“我们的爱也永远流传……”
曲终完毕之后，除了女主角以外的其他演员在旁边分散坐了下来，主持人又略略卖了一些关子，随后说她来带了另外一首经典曲目。
“其实我们今天还有一首隐藏曲目……”
电子大屏幕上的色调变了，观众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欢呼声重新变得强烈。
“……有请她为我们带来，《奇异预言》。”
突然间，音乐的风格转变了，沉重的调子蓦然渲染出了一份浓厚的阴暗感。舞台成为了女主人公一个人的独唱，她的声调也对应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有力量和气势，整段唱词都充满了邪恶的预谋和勃勃的野心。
海伦没有再发声，但依然对着嘴型。她低垂下眼帘，目光黯淡，不知为何脸上有了一些淡淡的悲伤……
……
“她很棒，对不对？”散场后海伦难掩激动的心情，不住地夸赞她，“这么多年了还在坚持四处演出，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在旁边听着她的夸奖，心里逐渐因为对她抱有不同一般的色心而感到惭愧——哎，什么时候才能像她这样给别的女性予以崇高的尊敬呢？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翃迹默默地倾听她说话，微微点头。旁边的摊铺都已经开始了运作，滋滋的声响和伴随它轻飘起的烟雾也如同舞台的艺术效果一般为我们揭开了夜市的帷幕。
谁知走着走着，男人的身体忽然向一边斜去：“咦，好像有一股很香的味道。”
——哎呀妈呀，又来了。
好不容易被歌舞表演熏陶一会儿，得到了一点艺术情操，结果又被他这张嘴破坏了培养起来的感觉。
翃迹快步跑到摊铺前排队，我们也跟了上去，买好后他转过身来。
“快点快点，海伦，”他兴冲冲地说。“你先来咬一口。”
海伦显然有所顾忌：“有酱汁，会粘到脸上。”
“不会的，有什么关系嘛。”
“会把口红沾掉。”
“哎呀，没事的，来，啊……”
海伦拒绝不了他，就轻启朱唇，咬了一小口。
“当心烫嘴，再来一口，啊……”
“别老是顾着我，”海伦又咬了一口，然后用纸巾擦嘴，有点责怪的让他看我一眼，“这样让她一个人呆站在旁边看我们，难受死了。”
“哦。”翃迹应了一声，“你自己买哦，买完叫我来付钱。”
“不用不用。”我拒绝了他。我是来帮海伦的，我要站在比她更高的视角看透这个男人内心脏劣的部分，迟早有一天要揭下他虚伪的面具，不能老是被他用这种小手段收买感情，从而束缚了手脚。
“来，再来一口……”
“不用了，我晚上吃过饭了。”海伦终于推辞掉了。
“你晚上能吃多少呢？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么瘦。”
她用很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不要了，吃多了会想吐。”
翃迹突然不再说话了，手上动作变得僵硬，场面陷入了宁静。
他紧蹙着眉头看向海伦，后者轻微闭眼，对他摇头，好像在示意他别往心里去。
看到这两个人的反应，我好像心里又燃起了一些希望。
——就算这样的他，是不是心中也会有一丝愧疚之情呢？
似乎就要酝酿出那种感觉了，我心情激动紧张，准备抓准时机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早日悔过自新，结束这种恶意欺骗耍小聪明的行为，结果小吃摊的摊主打破了我的计划，说。
“女士，先生，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两位往旁边站一点好吗？后面排队的人没位置了。”
瞬间气氛没有了，所有的努力都白白浪费。
他转过身去，对摊主说：
“帮我加点辣椒。”
吃完东西后我们又往前走了一点。往后大都是游玩相关的了。很快一个射击项目的摊铺进入我们的眼帘。海伦看了一下上面的游玩规则，解释说：
“这个是按打破的气球数计数拿奖品的。”
“奖品是挺好的，但是这个气球吹得也太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批来的迷你小气球，比一般摊位的都小，太刻意了，”翃迹说，“他应该在后面放一个个的奖品，顾客打中什么就给什么。”
海伦说：“那样遇到技术好的人他的损失会很大，肯定不愿意。”
我扫了别人两眼，对这个来了兴趣，马上就买了三轮射击的机会。拿到枪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觉我的手感很好，突然相信自己一定是黑手党的顶尖杀手投胎转生，顿时信心大涨。结果突突突地打了半天，落到手里的只有一个卖相可怜的参与奖。
我手里提着根本就是一根布条做成的挂件的安慰奖，内心十分无语。
——真菜啊，难怪前世早早的就死了，原来是菜死的。
我于是又把枪给翃迹，忽悠他帮我打奖品，想趁便见识见识这位对手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操作，才能在卜测的预言中稳操胜券，没想到他也跟我半斤八两。
“你来试试。”
他又把枪递给海伦。
似乎海伦也对这种项目兴致盎然，因为她拿到玩具枪将其举平的瞬间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我目视她端稳枪支从右向左平移，将气球一个个连续打破，弹无虚发。
太厉害了。我看呆了。忍不住在旁边悄悄鼓掌喝彩。
眼见就要拿到特等奖，结果最后一枪失手了。海伦偏头看了一下，有点遗憾地站直了身体。
“有点可惜哦。”翃迹说。
“嗯。”
“很厉害啦，美女。”吝啬的店主虚惊一场，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随即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笑容，心不太诚的夸赞她，“一般人都打不到这样，可以了，可以了。”
我站在后面，思绪繁复，不知怎么有点入戏到了占卜师所编的故事里，眼眶也逐渐湿润。
——没想到我们两个拖油瓶这么没用，是和别的帮派火拼时让她一拖二，就这样把她害死了吗？
“干嘛呀？”翃迹看我有种快要哭的表情，几秒过去了还低头用手背擦拭眼睛，莫名其妙，“你想要那个特等奖？算了吧，你自己打连三等奖都没有。”
我被我自己的想象出的场景伤到了心，接不上话，只能在旁边兀自难受。海伦微蹙着眉，想了想，回头问道：“要不再来一次吧？”
“啊不不不……”我赶紧阻止了她。
没多久功夫翃迹又驻足在了一个投球项目的摊位前。那边放了一块竖直的板子，上面有好几个圆形孔洞。
我看了一下游戏说明，上面写着投过不同大小的洞口会给等级不一样的奖品。最小的那个圆洞一直在吸引我的视线，我心中忍不住充满疑虑。
——这个真的能投过去吗？
——真的很小啊，好像就跟球的直径差不多大。
翃迹倒是没有在意这么多，可能他很喜欢这个，直接拿起了球。他侧着身体站着，像一个运动员一样上下抛接热身，突然用力挥出手臂。只听一声很大的响声，球卡在了最小的那个洞上。
“哇，打中了耶，翃先生，”我忍不住夸赞，“好厉害！”
没人应声我，一转头，发现他在看自己衣服腋下的位置。
“破了吗？”他问海伦。
“没有。”
“没有？刚刚好像有很奇怪的感觉……里面这件呢？”
“没有，不过这套衣服挺昂贵的，你还是要当心点。”
八点过后，花店老板娘开始把一些摆放在外面的花盆收回到店里去，准备打烊。我坐在椅子上跟路人打迷你桌球，正思索着下杆的角度，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几张游戏券。
“你自己慢慢玩吧，”翃迹对我说，“我们去那边说点话，晚些时分再在进来的入口处会面。”
“哎？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混入人群，一时不知道去哪里了。
对面人看我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还催促我。
“快点呀，你在干嘛？”
打完台球后我就去找他们，人越来越多了，不少进出商场的时尚佳人们也来这里看小饰品。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想他们可能也进商城购物去了，变得垂头丧气，只好先按照游戏券上的名字找那些店铺继续打发时间。
不久后暖黄的灯光打在池子里，我全神贯注地看着游来游去的彩色小鱼，猛然捞起一条放进盆里。已经十九条了，再捞一条就能拿到最终大奖，我刚刚重新集中精神，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海伦和翃迹的声音。
我一回头，果然就是他们。两人方才从我背后走过去，聊得投入，没看见我。
我立马就扔掉金鱼捞网，生怕错过跟踪他们的机会。
“哎，小姑娘，时间还没到呢，”店铺老板紧张地叫我，“就快要拿到大奖了，快点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
夜晚的灯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海伦在前面说话，手还在翃迹身上摸来摸去。不过他们聊的好像都是一些日常话题。
“不过你现在健壮了很多嘛。”
“哎，就是年纪大发福了嘛。”
“是这样吗？”
“啊。”
——吃太多了而已吧。
我跟在后面心里吐槽。
“还好现在有更多时间健身，”他继续说，“这样出去交友相亲，约会什么的形象也比较好。”
——好好好，开始了。
我算是懂他了。
——刻意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欢迎的人，让别人有被竞争的危机感。其实别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也没人知道，就像我明明在旁边说自己的故事，他非说我暗恋他。
海伦果然是着了他的道，试探般问他：“嗯，有什么进展没有？”
——别上当啊，海伦！
我急得要命，想冲上去帮她戳破这个骗人的谎言，保护她。还没有听到下一句话，路过一个小巷突然里面涌了许多人出来，人太多了，都挤在我前面，还把我的手机挤掉了。我到处找，被人撞来撞去，还被踩了一脚手，才找回来。
找到以后我的心情也像头发那样也变得乱糟糟的，他们已经离我很远了，而且前面不知道为什么人声鼎沸的，根本什么都听不见。还好经过我不懈努力，又接近了他们，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听到一点。
“……叫我找我的亲戚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可能以为我跟家族里的那些巨头关系很好……毕竟家族里也有歧视链……但我没有声张，说到底他们也对翃氏家族有所忌惮，这样只要我……他们就不会……”
——哼，能不歧视吗？
我想，从人群的缝隙中偷窥，显得有些猥琐。
——整天在欺骗柔弱女性这种事情上废功夫，如果他能像他那些亲戚一样有出息就好了。
这个时候海伦竟然还在劝导他：“其实你应该找他们帮忙……没什么的，只要没陷害你……他们也要面子。”
——就是说呀，就不能靠自己家里的资源混得好点，做个体面人吗？别人有这种条件吗？
“……其实我们关系没有那么近……”
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拉了我手臂一下。他看了我一眼，竟然非常震惊，看来是拉错人了。
老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时间，我的勇气都大为受挫。海伦他们这时径直走向了另一条昏暗的小路，等我赶上的时候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比这个更不幸的是，他们贴的更近，显得更亲密了。
由于前面早已没有多余的人来遮挡我的行踪，我很踟蹰要不要继续跟上，正好翃迹此时回头观望，我就躲到了墙后避开他的视线，一个从商场里出来的人还好奇地我看了一眼。
我在墙后估算着时间，片刻后悄咪咪地探出一点头看情况。
海伦不知什么时候跟翃迹变成了面对面站立，正在帮他整理衣领。她似乎是说了什么，就把手贴在他的脸上，轻柔抚摸，然后又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她先是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旋即离开一点距离，又回去深情地亲吻了他整个嘴唇。
隔了一会儿，男人也松下肩膀来，环抱住她的肩膀和腰。
他们反复将口唇相贴，伴随手上的一些爱抚动作，陷入到冗长的亲吻之中。
我目瞪口呆。
我在干嘛？
我到底在干嘛？
结果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帮助他们重逢，促进他们感情升温吗？
明明知道他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海伦还是选择了他。我是根本不可能劝服她的。
我突然感到了青春的苦涩。
这就结束了吗？
这是失恋。
（第一部分完）
那个占卜摊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我正跟一起打工的同事走在路上。
他在跟我讲最近发生的趣闻，但我没心思听。
这几天我持续心神不宁，晚上睡不着觉，睡着了也被怪梦吓醒，导致两个眼睛都有了黑眼圈。甚至上学或者打工时也忍不住神游。
我老是梦见翃迹对海伦精心编织各种谎言，一会儿对她热情，一会儿又对她冷漠，还把艾琳的离开怪罪在她随便流露出爱意上，使她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痛苦，还要饱受精神的折磨。最后男人在轻哄声中，踩着床沿爬上她身，开始抚摸她的脊背……
好不容易有一天做了个称心如意的美梦，梦到我跟海伦成功告白了心意，她也表示对我有别样的情愫，于是我们准备共享美妙之夜，连玫瑰花浴池都布置妥当了，结果被附近发情的野猫刺耳的叫声吵醒，不得不半夜起来轰猫。
“整个下午他都在亲戚的鱼塘里钓鱼，什么都没有钓到，一个鸡过来叼起他放在旁边的鱼饵袋子就走，结果被抓起来拔毛下……橙？”同事还在那边说得眉飞色舞，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盯着占卜摊，看到前一位求卜者起身，赶紧走上前。
“您好，客人，”她又用同样的态度向我打招呼。“有什么需要吗？”
我郑重其事地坐下：“你还记得我吗，大师？”
她显得微微有点惊讶，但没回我话。
“我是上个月在市集广场上找您占卜过的人，你当时和我说，我和另外一位男性喜欢同一个人。就是那个长着黑色偏长卷发，身材壮硕，对你的占卜表现得不以为然，还吵到其他人都聚拢过来围观的那名男子。”
“噢，”她一副想起来了的样子，“那位先生今天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他不会来的，”我移开目光，向她隐瞒实情，“因为你说他很难致富，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那是因为呢，”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地模样，“我后来仔细观测了一下他的运势，发现他虽然有获得财富的机会，但同时就会伴随发生一些棘手的大事，迫使他放弃……”
我不想了解翃迹坎坷的致富道路，打断了她：“大师，其实我今天是为自己的事而来的……我想知道我和我喜欢的人到底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确实是这样，很多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想要继续知道未来导向，”她眼睛看向斜上方，似乎在努力思考。“这确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这要消耗我很多灵力，需要闭关几天才能彻底恢复过来，所以价格方面也……而且也可能得不出你想要的结果。”
“不管多高的价格我都愿意出的，”我已经因为这份爱情而变得疯狂，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请您一定要为我预测！”
“那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呢？”她又拿了一块牌子上来，向我推销她的另一类占卜产品。那块牌子上写了很长一段对缘分的诠释和描述，我看不懂，也懒得看，直接就说。
“就这个吧！”没等她开口我就把钱付了。
女占卜师开始把旁边的装饰撤换掉，随后又调整坐姿，将腿盘起并把双手合十，闭上眼露出一种虔诚的表情，说：
“佛教谓使事物生起、变化和坏灭的主要条件为因，辅助条件为缘。旧时常以宿世的‘因缘’来解释人们今生的关系，犹言缘分……”
说完这些她不再言语。几只雀鸟从树上飞下来，在道路边的人行道上跳来跳去觅食，然后又被开来的车辆声音吓得飞走。我坐立不安地等待结果，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再说话，久到我以为她已经睡着。直到女人睫毛动了动，我才赶紧凑上去问。
“怎么样，大师？”
“我看到许多不妙的兆头和邪恶的图景，这么纠结复杂的恶缘在我入行以来也未曾见过……”
“先别管那些了，我和我爱的人怎么样了，能在一起吗？”
她嘴唇无声地动了好几下，好像是在念叨什么咒语，最后才慢慢地说：“很难。”
“唉，”我忍不住叹息，变得垂头丧气，“果然是因为性别……”
“啊，不是，”她睁开了眼睛，“不能这样说，所有的事情都是掺杂了许多复杂因素的，”没想到她竟然接上了我自言自语的茬，“跟每个人的性格，接触的时间节点以及认知导致的行为都有关，从我灵力感知到的来说，性别应该是这些影响因素里面最小的一个。”
“哎？”我震惊不已，“你的意思是说，就算跟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的变成女的，结果也没什么太大变化，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没办法这么绝对，但基本是这样。”
没法想象翃迹变成女人的样子，感觉要瞎了。
“那假设我和我的竞争对手性别对调，结局也一样吗？”
“是这样的。”
虽然这样就没意思了，但我还是忍不住问。
“那那，如果我们喜欢的人的性别改变了呢，也不会有很大的转机吗？”
“不会。”
——什么东西呀！
我心态炸了。
——这不是针对我的歧视吗？
——难道我就不配拥有真爱吗，这什么鬼啊！
我盯着她，终于起了和翃迹一样的疑心。
——她该不会其实是骗我的吧？……就算骗我她也应该编的好一点，安抚安抚我吧？
——我付了那么多钱，难道就这么白花花地流走了吗？
“您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情绪已经低落了许多，没什么心思继续听下去了：“没有了吧，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可是您这边支付了很高昂的费用，还是把许多想问的事情都详细问清楚比较好，”没想到她竟然反过来劝导我，“而且我这次大量使用了灵力以后，短期之内没法再做这种卜测了，对我来说也有一点浪费。”
“比如说呢，一般做这种占卜的都会问什么？或者说您这边认为我该了解些什么？”
“我刚才重新深入了解了一下您的前生。”
“我的前世是什么样的呢？”我问她，“我好像记得您以前说过，我的前世沾了一些不幸的色彩是吗？”
“不是只有那么一点，这是可以说的吗？”没想到她这种时候又开始向我卖关子，“可能有点令人难以接受。”
“可以可以。”
“你曾经是一个不良社会团体的成员，这种团体应该类似于□□组织或者说黑手党家族……总之就是反派团伙。”
“呃。”
我心里的不信任极大地加强了。
——什么鬼啊，一听就是编的好吧。
“恐怕你所倾心的人，你如今的情敌，都曾在同一个□□里，因为我在异世界幻象里看到了你们灵魂里有相像的符号。”
——什么鬼啊？儿童故事都不敢这样乱编，这不是摆明了把我当弱智吗？而且，翃迹混□□也就算了，我和海伦为什么也是啊，我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就做不成好人了。哪怕再退一步，我是就是了，海伦为什么也是啊？她这么单纯善良，宁可自己受苦也要替他人着想……
但我沉默不语，听她继续说。
“不过你和那位先生过去在地球上的其实是没有交集的，打个比方来说，就像一个人的初中和高中的同学，他们之间素昧平生，不知道为何今生命运却有了交叉。”
“您说的这些还是很难让人相信，”我忍住揭露她的冲动，委婉地说。“我觉得我并不可能是那样一个，呃……坏人。”
“那是当然了，因为你已经失去了曾经的记忆，如今我们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过去，需要在生命周而复始的轮回中重新开始，改变一点，再改变一点，直到跳脱这个循环。不过如果你能对那些事情有所印象的话，你就会发现这一世的许多经历是能和前生对应上的。”
“那那，我前世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我喜欢的人被我的敌人得手了吗？”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你们都死了。”
——都死了是什么鬼啊！
“但是大师，人终有一死，这是正常的呀，”我的内心仍然有些挣扎，“我是想问……”
“噢，我说的是那种非正常死亡。”
——非正常死亡是什么死亡？卧轨轻生？上吊？飞机失事？
“那我们两个喜欢的人呢？”——谁捡漏了啊？这不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啊，也在到达正常寿命前很早就死了，而且ta在乎的人在ta面前接连痛苦死去，给ta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喂，拜托，这是什么人间惨剧啊！为什么要这样狠毒地对待她……对待我们，这是魔鬼写的剧本吗？没有人管管吗？
“啊，忘了说了，”她说，“根据我的经验判断分析，你应该曾是一个卧底。”
“哦，至少我是个好人，哎，一定是殉职了。”我不禁为自己感到难过。
“你是别的□□的卧底。”
——什么鬼啊。
这个女人编故事上头了。这下我笃信了。她看起来还想继续编，但我已经忍无可忍。
“胡说八道什么啊！！你这个该死的诈骗犯，我要掀了你的摊子……把钱还给我！！！！！”
同事从后面架住我两条胳膊，努力把我拉开：“冷静啊！！！”
下午五点，两幢商业大楼中间悬挂的灯饰接连亮起，给商业街支路上的夜市增加了一种梦幻的氛围感。所有的灯串由一颗颗星星形状的灯泡组成，仿佛在行人的头顶上方展开了一片虚幻的迷你星空。
见面时翃迹正把两手插在裤兜里，背对着商业街主路。他今天特意穿了很讲究的黑衬衫和黑西装，连头发也精心打理过了，变得正经成熟许多，跟平日里的形象简直是大相径庭，导致我差点没认出来人。
看到海伦过来，他还微微侧过身，将手腕抬到和胸齐平，向她伸出手。夕阳给云朵镀上了金橙的色彩，海伦的表情在光线逐渐变暗的天色下显得更加柔软。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里，优雅地向前迈出一步，与他并肩行走。随后，这两人双手垂下，自然的握在一起。不远处的露天舞台早已搭建完毕。我们找了一个合适的观赏位置，坐下来等待开场。
我坐在他们旁边，忍不住用鄙夷的目光斜视翃迹——有空在外表上花这些功夫，早点把钱赔偿给海伦不好吗？哪怕说他以后穿得再喜感，我都不会再笑他了。就知道把自己收拾得光鲜亮丽，出来诱骗女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忽悠完海伦，还会寻找下一个猎物。
时间渐渐往后推移，在翃迹装模作样看了半天手表后，又陆续来了很多人。有几个人穿了很华丽的戏服：一个打扮得像公主，另一个类似于异世界的精灵，还有人披了个黑色的绣金线斗篷，戴着很吓人的面具，属实把我吓了好大一跳。
“好多人穿戏服哦，他们都是剧团里的人吗？”
“她们在扮演这个女主角演过的角色啊。”翃迹这时回答我。
“女主角就是这个年纪很大的歌手吗？”我把目光重新投回到舞台背景的电子大屏幕上。
“咦，你不认识她吗？”翃迹问我。
“不认识哎，我对艺术不怎么感兴趣。虽然我会听些流行歌曲，但没有看过舞台剧，在校园节庆活动里出演的那些除外。”
“你连她都不知道，以后出去怎么好意思说来过我们城市。”
“怎、怎么这样说我。”突然被他抓到了可以嘲讽的话柄，我愣了一下。
“她可是我们拉斯特市最好的音乐剧女演员……你看，我现在36，她的演艺和歌唱生涯比我在这个世界上生活的时间还要长。”
“啊，”我恍然大悟般的说，“那你跟艾丽西亚的年龄差不多耶，哦，她好像比你大两岁，她在秋天的最后一个月出生，可能应该是一岁多，是吗？”
“……说的什么不相干的事，话题那么跳跃。”
“因为她不也做过音乐剧的女演员吗？”我突然想起来了，便继续说，“我在网上看到过归总，她在大学时期还和同学组建了一个剧团，后来转去更好的剧团演音乐剧，似乎初演时期就表现得相当出色，不过在她变得很有名之前就跟霍华德结婚了，后来就跟她老公一起打理公司，再也没有演戏了……”
翃迹挥挥手，示意我就此打住。他又向海伦那边扬下巴，告诉我：“她是今天主场的这个女演员的粉丝。”
“咦，真的吗？”
“嗯，”海伦点点头，“我从学生时代就在看她出演的剧目了。”
难怪翃迹会带她来这里，看来他多少是花了点心思在里面。不过这种演出毕竟是公演，连门票都不要，完全不能改善我对他的印象。我想估计是他怕带她看过一次付费演出，以后还要再靠同样的手段继续维持，太费财力，才从众多的消息中挑出这个。他一直都小心看守着他微不足道的财富，避免被爱情这种东西掠走太多。我甚至能推理出，他肯定想，最好海伦被他费尽心力的“真心”打动，忘了过去的一切，再倒贴他一点，不是吗？
主持人开始向我们介绍今天要上台的主人公们和这个音乐会背后的音乐剧故事。似乎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情感剧。
她介绍完后，一位很有气质的老年歌手走上台来，带着其他一些演员，共同走到舞台中心向大家致意。观众席上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有一些人来晚了没有座位，就围站在外圈表达他们的热情。
“咦。”翃迹边鼓掌边说，“我怎么感觉她比以前还要漂亮呢。”
“嗯，她形象保持得很好，到现在还是很有精神。”海伦微微向他那边侧头，应和道。
很快，男演员们开始唱歌，然后女主角也唱了起来。一开始他们唱了几个我从未听过的曲目，但不久后就有了一些耳熟的旋律。我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似乎就是海伦曾唱过的那几首。
不管怎么样，配合着一些精湛的演绎表情和动作，我的心也很快忘记了那些繁杂事，逐渐沉醉在音乐的世界中。
夕阳的余光最后在楼宇中湮灭了。
演出的终末，歌手们开始鼓动大家一起跟唱。
许多人应该是等待了这个时机良久，迫不及待地开始合唱。海伦也自然而然地唱了起来，歌声依旧令人沉醉。虽然不懂音乐，但我的看法应该没错，那就是海伦的歌唱水准就像一个真正的专业歌手，即使上台演唱，也没有一点不妥之处。也许她无法与长年演出的主角媲美，但是跟另外一些年轻一点的新生比，毫不逊色，甚至比他们其中一些要强不少。唱着唱着，她还嘴角上扬微笑，主动牵起翃迹的手，用眼神鼓励他加入其中，但翃迹一开口就暴露了他的笨拙，甚至有几句没对上词。我不会唱，学着旁边人轻微摇晃脑袋，并转头注视着这两人。在音乐营造出的美妙的氛围里，他们的歌声交叠在一起……
“日销月铄地照料着你的生命”
“仿佛它也是我的生命一般”
“在这美丽的山脚附近”
“花香馥郁，蝴蝶翩迁”
“即使它的风景终将消逝”
“我们的爱也永远流传……”
曲终完毕之后，除了女主角以外的其他演员在旁边分散坐了下来，主持人又略略卖了一些关子，随后说她来带了另外一首经典曲目。
“其实我们今天还有一首隐藏曲目……”
电子大屏幕上的色调变了，观众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欢呼声重新变得强烈。
“……有请她为我们带来，《奇异预言》。”
突然间，音乐的风格转变了，沉重的调子蓦然渲染出了一份浓厚的阴暗感。舞台成为了女主人公一个人的独唱，她的声调也对应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加有力量和气势，整段唱词都充满了邪恶的预谋和勃勃的野心。
海伦没有再发声，但依然对着嘴型。她低垂下眼帘，目光黯淡，不知为何脸上有了一些淡淡的悲伤……
……
“她很棒，对不对？”散场后海伦难掩激动的心情，不住地夸赞她，“这么多年了还在坚持四处演出，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在旁边听着她的夸奖，心里逐渐因为对她抱有不同一般的色心而感到惭愧——哎，什么时候才能像她这样给别的女性予以崇高的尊敬呢？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翃迹默默地倾听她说话，微微点头。旁边的摊铺都已经开始了运作，滋滋的声响和伴随它轻飘起的烟雾也如同舞台的艺术效果一般为我们揭开了夜市的帷幕。
谁知走着走着，男人的身体忽然向一边斜去：“咦，好像有一股很香的味道。”
——哎呀妈呀，又来了。
好不容易被歌舞表演熏陶一会儿，得到了一点艺术情操，结果又被他这张嘴破坏了培养起来的感觉。
翃迹快步跑到摊铺前排队，我们也跟了上去，买好后他转过身来。
“快点快点，海伦，”他兴冲冲地说。“你先来咬一口。”
海伦显然有所顾忌：“有酱汁，会粘到脸上。”
“不会的，有什么关系嘛。”
“会把口红沾掉。”
“哎呀，没事的，来，啊……”
海伦拒绝不了他，就轻启朱唇，咬了一小口。
“当心烫嘴，再来一口，啊……”
“别老是顾着我，”海伦又咬了一口，然后用纸巾擦嘴，有点责怪的让他看我一眼，“这样让她一个人呆站在旁边看我们，难受死了。”
“哦。”翃迹应了一声，“你自己买哦，买完叫我来付钱。”
“不用不用。”我拒绝了他。我是来帮海伦的，我要站在比她更高的视角看透这个男人内心脏劣的部分，迟早有一天要揭下他虚伪的面具，不能老是被他用这种小手段收买感情，从而束缚了手脚。
“来，再来一口……”
“不用了，我晚上吃过饭了。”海伦终于推辞掉了。
“你晚上能吃多少呢？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这么瘦。”
她用很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不要了，吃多了会想吐。”
翃迹突然不再说话了，手上动作变得僵硬，场面陷入了宁静。
他紧蹙着眉头看向海伦，后者轻微闭眼，对他摇头，好像在示意他别往心里去。
看到这两个人的反应，我好像心里又燃起了一些希望。
——就算这样的他，是不是心中也会有一丝愧疚之情呢？
似乎就要酝酿出那种感觉了，我心情激动紧张，准备抓准时机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让他早日悔过自新，结束这种恶意欺骗耍小聪明的行为，结果小吃摊的摊主打破了我的计划，说。
“女士，先生，没什么事的话你们两位往旁边站一点好吗？后面排队的人没位置了。”
瞬间气氛没有了，所有的努力都白白浪费。
他转过身去，对摊主说：
“帮我加点辣椒。”
吃完东西后我们又往前走了一点。往后大都是游玩相关的了。很快一个射击项目的摊铺进入我们的眼帘。海伦看了一下上面的游玩规则，解释说：
“这个是按打破的气球数计数拿奖品的。”
“奖品是挺好的，但是这个气球吹得也太小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批来的迷你小气球，比一般摊位的都小，太刻意了，”翃迹说，“他应该在后面放一个个的奖品，顾客打中什么就给什么。”
海伦说：“那样遇到技术好的人他的损失会很大，肯定不愿意。”
我扫了别人两眼，对这个来了兴趣，马上就买了三轮射击的机会。拿到枪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觉我的手感很好，突然相信自己一定是黑手党的顶尖杀手投胎转生，顿时信心大涨。结果突突突地打了半天，落到手里的只有一个卖相可怜的参与奖。
我手里提着根本就是一根布条做成的挂件的安慰奖，内心十分无语。
——真菜啊，难怪前世早早的就死了，原来是菜死的。
我于是又把枪给翃迹，忽悠他帮我打奖品，想趁便见识见识这位对手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操作，才能在卜测的预言中稳操胜券，没想到他也跟我半斤八两。
“你来试试。”
他又把枪递给海伦。
似乎海伦也对这种项目兴致盎然，因为她拿到玩具枪将其举平的瞬间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我目视她端稳枪支从右向左平移，将气球一个个连续打破，弹无虚发。
太厉害了。我看呆了。忍不住在旁边悄悄鼓掌喝彩。
眼见就要拿到特等奖，结果最后一枪失手了。海伦偏头看了一下，有点遗憾地站直了身体。
“有点可惜哦。”翃迹说。
“嗯。”
“很厉害啦，美女。”吝啬的店主虚惊一场，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随即脸上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笑容，心不太诚的夸赞她，“一般人都打不到这样，可以了，可以了。”
我站在后面，思绪繁复，不知怎么有点入戏到了占卜师所编的故事里，眼眶也逐渐湿润。
——没想到我们两个拖油瓶这么没用，是和别的帮派火拼时让她一拖二，就这样把她害死了吗？
“干嘛呀？”翃迹看我有种快要哭的表情，几秒过去了还低头用手背擦拭眼睛，莫名其妙，“你想要那个特等奖？算了吧，你自己打连三等奖都没有。”
我被我自己的想象出的场景伤到了心，接不上话，只能在旁边兀自难受。海伦微蹙着眉，想了想，回头问道：“要不再来一次吧？”
“啊不不不……”我赶紧阻止了她。
没多久功夫翃迹又驻足在了一个投球项目的摊位前。那边放了一块竖直的板子，上面有好几个圆形孔洞。
我看了一下游戏说明，上面写着投过不同大小的洞口会给等级不一样的奖品。最小的那个圆洞一直在吸引我的视线，我心中忍不住充满疑虑。
——这个真的能投过去吗？
——真的很小啊，好像就跟球的直径差不多大。
翃迹倒是没有在意这么多，可能他很喜欢这个，直接拿起了球。他侧着身体站着，像一个运动员一样上下抛接热身，突然用力挥出手臂。只听一声很大的响声，球卡在了最小的那个洞上。
“哇，打中了耶，翃先生，”我忍不住夸赞，“好厉害！”
没人应声我，一转头，发现他在看自己衣服腋下的位置。
“破了吗？”他问海伦。
“没有。”
“没有？刚刚好像有很奇怪的感觉……里面这件呢？”
“没有，不过这套衣服挺昂贵的，你还是要当心点。”
八点过后，花店老板娘开始把一些摆放在外面的花盆收回到店里去，准备打烊。我坐在椅子上跟路人打迷你桌球，正思索着下杆的角度，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给我几张游戏券。
“你自己慢慢玩吧，”翃迹对我说，“我们去那边说点话，晚些时分再在进来的入口处会面。”
“哎？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混入人群，一时不知道去哪里了。
对面人看我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还催促我。
“快点呀，你在干嘛？”
打完台球后我就去找他们，人越来越多了，不少进出商场的时尚佳人们也来这里看小饰品。我找来找去都没找到，想他们可能也进商城购物去了，变得垂头丧气，只好先按照游戏券上的名字找那些店铺继续打发时间。
不久后暖黄的灯光打在池子里，我全神贯注地看着游来游去的彩色小鱼，猛然捞起一条放进盆里。已经十九条了，再捞一条就能拿到最终大奖，我刚刚重新集中精神，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似乎是海伦和翃迹的声音。
我一回头，果然就是他们。两人方才从我背后走过去，聊得投入，没看见我。
我立马就扔掉金鱼捞网，生怕错过跟踪他们的机会。
“哎，小姑娘，时间还没到呢，”店铺老板紧张地叫我，“就快要拿到大奖了，快点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
夜晚的灯光勾勒出两人的轮廓，海伦在前面说话，手还在翃迹身上摸来摸去。不过他们聊的好像都是一些日常话题。
“不过你现在健壮了很多嘛。”
“哎，就是年纪大发福了嘛。”
“是这样吗？”
“啊。”
——吃太多了而已吧。
我跟在后面心里吐槽。
“还好现在有更多时间健身，”他继续说，“这样出去交友相亲，约会什么的形象也比较好。”
——好好好，开始了。
我算是懂他了。
——刻意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欢迎的人，让别人有被竞争的危机感。其实别人是不是真的喜欢他也没人知道，就像我明明在旁边说自己的故事，他非说我暗恋他。
海伦果然是着了他的道，试探般问他：“嗯，有什么进展没有？”
——别上当啊，海伦！
我急得要命，想冲上去帮她戳破这个骗人的谎言，保护她。还没有听到下一句话，路过一个小巷突然里面涌了许多人出来，人太多了，都挤在我前面，还把我的手机挤掉了。我到处找，被人撞来撞去，还被踩了一脚手，才找回来。
找到以后我的心情也像头发那样也变得乱糟糟的，他们已经离我很远了，而且前面不知道为什么人声鼎沸的，根本什么都听不见。还好经过我不懈努力，又接近了他们，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听到一点。
“……叫我找我的亲戚给我安排一份工作，可能以为我跟家族里的那些巨头关系很好……毕竟家族里也有歧视链……但我没有声张，说到底他们也对翃氏家族有所忌惮，这样只要我……他们就不会……”
——哼，能不歧视吗？
我想，从人群的缝隙中偷窥，显得有些猥琐。
——整天在欺骗柔弱女性这种事情上废功夫，如果他能像他那些亲戚一样有出息就好了。
这个时候海伦竟然还在劝导他：“其实你应该找他们帮忙……没什么的，只要没陷害你……他们也要面子。”
——就是说呀，就不能靠自己家里的资源混得好点，做个体面人吗？别人有这种条件吗？
“……其实我们关系没有那么近……”
有人不知道为什么拉了我手臂一下。他看了我一眼，竟然非常震惊，看来是拉错人了。
老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耽误时间，我的勇气都大为受挫。海伦他们这时径直走向了另一条昏暗的小路，等我赶上的时候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
比这个更不幸的是，他们贴的更近，显得更亲密了。
由于前面早已没有多余的人来遮挡我的行踪，我很踟蹰要不要继续跟上，正好翃迹此时回头观望，我就躲到了墙后避开他的视线，一个从商场里出来的人还好奇地我看了一眼。
我在墙后估算着时间，片刻后悄咪咪地探出一点头看情况。
海伦不知什么时候跟翃迹变成了面对面站立，正在帮他整理衣领。她似乎是说了什么，就把手贴在他的脸上，轻柔抚摸，然后又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她先是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旋即离开一点距离，又回去深情地亲吻了他整个嘴唇。
隔了一会儿，男人也松下肩膀来，环抱住她的肩膀和腰。
他们反复将口唇相贴，伴随手上的一些爱抚动作，陷入到冗长的亲吻之中。
我目瞪口呆。
我在干嘛？
我到底在干嘛？
结果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帮助他们重逢，促进他们感情升温吗？
明明知道他有各种各样的毛病，海伦还是选择了他。我是根本不可能劝服她的。
我突然感到了青春的苦涩。
这就结束了吗？
这是失恋。
（第一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