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

    展信佳

    自从你提起想让我去华菱一中图书馆帮你找一下170409号书单,我就一直很期待星期六。提前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只为了今天能腾出足够的时间去做好这件事。

    说起来,我今天早早出发,还提前去邮局问了问,发现还没有收到你的信,有些担心是信丢了,所以我决定下午回去,再去邮局问一下。如果真的丢了,希望你还能回忆下信件内容,再写一份给我,虽然是很无礼地请求,但是你的信,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因为自上次回信给你,还没收到你的来信,所以今天这封信,可能更像是我在自言自语,请见谅。

    不知道这几年你有没有回过华菱一中,作为“失败“校友,我一直没有回去过,不知道华菱已经变化巨大。

    走到门口时,刷校友卡,门卫大哥和我打了个招呼,看到是校友卡,还很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华菱这些年的变化。

    我听着他讲述,忽然有些难过。

    在初中时,华菱是我最渴望的梦想。可是在华菱的三年,我学习太差,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它,那种自卑,导致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好好欣赏它。

    现在毕业三年,再回到这里,看到砖红色的教学楼上爬满茂密的绿枝,长椅边站着拿着书本据理力争的学弟学妹,才惊觉它作为肃南那么多学生心中的学术殿堂,有这么美好。

    人果然还是……不能自卑啊。

    跟保安大哥告别以后,我有了莫名的勇气,走在学校里,能够对每一个向我投以注视的人,回以笑容。

    图书馆已经推倒重建,校园也外扩了一圈,费了一番功夫,我才找到它的位置。

    刷校友卡进去时,我发现界面上有显示我借过一本《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至今未还。我惊讶许久,直到坐上电梯,都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当时打算,先帮你抄下那张书单,然后再去机房仔细查询下借书日期和所欠费用。

    找一份书单并不难,华菱一中的存档工作一直做得很不错。我按照你给我的书单编号,很轻松就查询到了相关档案的存放点,又抵押我的校友卡和阅览证,借出了那张书单。

    陈也,你认识许池吗?

    说实话,看到那张书单时,我很惊讶。

    不止是惊讶,那张书单的制作者是许池,还惊讶于,书单的书目提供者,是我。

    在上次的信里,我和你提起过,我第一次坐男生的自行车后座,就是许池。写书单的事情,就发生在骑车事件之后。

    原谅我可能比较啰嗦,要先从那件事讲起。

    当时,许池要送我回去,我很局促地侧坐在他的后座上,又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车座,或者,衣角。”

    他给了我两个选项。

    我选择了车座。

    那一路,风不停地翻涌着我的发尾,许池身上有种冷冽的茶香,像是当时广告中风靡一时的洗衣液的味道,它们非常肆意、不管不顾地飘进我被风吹开的毛孔中。我现在能回忆起的感受,大概就是这样。

    他要送我回学校,这一路上不可避免地会碰到许多华菱一中的学生。

    我一直垂着头,以一种掩耳盗铃的姿态,认为只要我不去看别人,别人就一定看不到我。

    没想到,中途碰见了许池的同学。

    他车子停得很急,我没坐稳,脸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手也没控制住,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又在感受到别人的注视时,迅速松开。

    许池没有因为载我,怕别人说闲话,尽管我心里一直在这样担心。他只是很自然地和同学打了招呼,又在同学问起我时,坦然地叙述了要送我回学校的事情。

    而后,回头询问我是否坐好。得到肯定地回答后,便继续骑车。

    说实话,尽管才接触了两次,但是当时,我对他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好感。不是异性之间喜欢的那种,是一种很纯粹的,觉得他是个有礼貌、有修养、坦然、淡定的人的那种好感。

    如果说得更明确一些,我那时觉得,他是整个华菱一中最好的、最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他送我到学校以后,我告诉他,我愿意把《哈利波特》全集都借给他,除了《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的那本,因为那本我正在重看第二遍。

    他说先借给他第一本就好,并约我在周六的下午去图书馆的天台见。

    我同意了。

    他骑车走了以后没多久,我妈妈就从行政楼里出来。我妈妈是一个非常善良、温柔的人,她的表情有些憔悴,但依然没有冲我发脾气,只是温和地告诉我,她会去赚钱,或者借钱,帮我找家教补课,她会努力让我考上大学。

    妈妈骑电动车带我回家。那一路,我一直在后面偷偷哭泣。

    我不明白,同样是学生,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努力,都不能像别人一样,拥有一个不错的学习成绩。

    如果我知道我差在哪里,我会去弥补,可是我不知道。

    回家以后,我一整夜都在重做那天的数学作业,到清晨都没有一丝的睡意。

    到下午快要出门时,我把《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普通白封皮拆下,重新包了比较女生化的粉色小花封面,装进了背包,又把那本数学作业本一同装了进去。

    当时,我没有许池的联系方式,我们也没有约好具体的时间。我出门时,已经快三点钟,才有些担心,他会不会等太久。

    与此同时,也有些担心,或许他只是和我开个玩笑,并不会来。

    但是我走出家门,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他骑着单车在等我。

    有过前一天坐在他后座的经验,那一天,我没有磨蹭太久,就坐上了车。

    他载着我绕了两圈小巷,等我发现他在绕路时,他便直接奔向了学校。

    许池是个身材很瘦削的人,坐在他的后座,我能看到他后背的蝴蝶骨。

    到了图书馆,我把书给了他,然后拿起数学作业,准备去自习室继续重做。他喊住了我,主动提出要教我学数学,作为借给他书看的感谢。

    我则认为没有那个必要,我会借书给他,是因为他骑车载我回学校。

    结果,他很快找到了我的逻辑漏洞。他告诉我,之所以会载我回去,是因为我帮他骑了车。

    我只好坦白,我会帮他骑车,是因为怕他告发我偷看课外书。他则哑然失笑,和我说会发现我偷看课外书,是因为他也想看。

    眼看这样越追溯越久远,越追溯,细节越多,越没有终点,许池提议,他教我数学,我帮他搞定图书馆的下一次购书书单。

    这部分工作一直归他负责,每一次会列出书目,交给学校师生去投票筛选,最后将书单中前一百本书作为本月的购入书目,购买以后交给图书馆。

    虽然我是看过一些书,但是对于把这样的工作交给我,我还是很惶恐,很怕自己搞砸。

    所以便提出了很多愚蠢的问题。

    诸如……

    “如果我列的书单,没有一个人投票怎么办?”

    “如果大家觉得太差,质疑你的选书能力,怎么办?”

    “如果有人有意见……”

    他并没有延伸这个话题,也没有解决我的困惑,只是告诉我,先做一下试试。

    “先不要预设困难,如果出现问题,那就一个个解决。”他这样说。

    我只能点头答应。

    于是,我们一起到自习室去自习。他帮我看数学作业,我帮忙列书单。

    本来,我并未打算和他坐在一起,但是当天很不巧的,只有两个相对的座位了,还在可讨论自习室里。

    坐在许池对面,我很局促。好在列书单是一个很容易沉浸的事情,所以很快,那些不适就消失了。

    “我想多列几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可以么?”

    “嗯?”

    “其实我没看过……只是很久之前看到一个书单有推荐,那些书都很长,很贵……”

    “想列哪几本?”

    “《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还有《地下室手记》,最后这本比较短。”

    “好。”

    “……国外的,我只看过一些毛姆、茨威格和是枝裕和的小说,我水平一般,看不出好坏。”

    “没关系,你觉得好的列上就好。”

    “国内的话,我看图书馆里还没有白先勇的书,也加进去了。对了,武侠小说,可以把金庸和古龙全集买来试试吗?”

    “可以。”

    “小说有了,也要再来一些诗歌吧?”

    “我把博尔赫斯、聂鲁达、艾略特和北岛、海子、木心的诗集都写进去了。对了,我又想起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两大本,可以买么?”

    “这些你都看过吗?”

    “没有……只看过一些,我只是绞尽脑汁在想我知道的名字……”

    我其实没有看过多少课外书,尤其是名著,和他提起也不是想要“显得”或假装我看过,而是出于想要真的提供一些帮助,努力地在大脑里搜集到我所知道的作者名和书名,以供他挑选。

    陈也,其实这么多对话,我肯定是不记得的,之所以能够这样清晰的描述,是因为,我找到了那张书单。

    而许池,用我当时和他交流想法的横格纸,做了书单的底单。

    翻过书单的背面,这些对话就那样,像尘封的记忆突然被释放一样,让我想起当天的无数细节。

    我的字和我的性格很像,很小,很钝。许池的字则是漂亮的瘦金体。这样一来一往的对话,被以书单的形态,永远保留在图书案的档案袋里。

    书单我已经抄了下来,会跟着这封信一起邮寄给你。

    其实,关于这张书单,后面还有不太愉快的记忆,我也是刚刚才将那些事情想起,如果可以的话,我可能会在下一封信里写给你。

    现在,我要回去寄信了。希望能在邮局看到你寄给我的信。

    2022.3.3

    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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