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后一周,南故词都没能从睡梦中醒来。她常眉头紧锁,双手拽着白色棉被,看起来特别痛苦。

    应是做了场噩梦。

    梦里,下着好大的一场暴风雨。

    她站在一间破旧的地下室里。

    突然有人从外面推门进来。

    惊喜万分,她叫出声:“裴让。”

    叫了好几声,他似乎听不到。

    他把背包卸下来丢到橱柜上,拉开拉链褪去长袖蔽体的外套,殷红发紫的皮肉已经结痂落白。

    他身材很好,个子又高,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好看。

    他走到厨房,背影零落。

    叮叮当当的切菜声在狭窄逼厌的出租屋里传荡。她走过去,靠着触手可及的门栏,眼睛红透地看着他做饭。

    她还是喜欢他,喜欢那个与她相聊甚欢的ARP244。

    她从不觉得他的名字难以启齿,裴让裴让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恍惚间,一道小小的身影穿过她,跑到灶台那儿一把抱住裴让大腿。

    “哥哥。”裴憬拖着浓浓鼻音撒娇。

    裴让笑了,搁下菜刀,“今天有没有同学欺负你?”

    “没有,同学都很好相处。”

    “是吗,那你比哥哥厉害。”

    “没有啦,还是哥哥比较厉害,小憬要向哥哥学习才是。”

    “好了,快去写作业,哥哥身上脏,别弄脏你校服。”

    “好吧哥哥,你快点来陪我。”裴憬依依不舍地后退,“我害怕,想要哥哥陪。”

    “好。”他完全温柔地笑了笑。

    小家伙未成年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南故词弯腰看着裴憬做作业。

    字体小巧,落笔用力。

    不像是在写作业,倒像是在训练臂力。

    半晌之间,裴让端着两碗炒饭从厨房探出身子。多的那碗给弟弟,他自己就应付地吧啦一口。

    裴憬倒也懂事,明明能吃得下却硬说:“吃饱了,哥哥你吃。”

    看着几近半碗的炒饭,裴让喉咙干涩,有些吃不下。

    哐当,破小木门被猛地踹开。

    酒气浓烈,令人不适。

    裴憬忙爬起来躲到裴让身后,可怜巴巴地盯着裴老鬼,“哥哥,他会不会打我。”

    “没事,哥哥在。”

    或许裴让直到死也没想通,为什么裴老鬼会突然转性天天殴打他。事实上,没有一次不是裴憬在背后捣鬼。

    只要裴憬一哭,裴老鬼就会认为是裴让欺负了他的宝贝儿子,于是眼睛变得狠戾,下手都特别使劲。

    今天也不例外。

    南故词亲眼看着皮条抽在裴让身上。

    想帮忙挡伤,却急得原地打转。

    就在这时,她看到角落的裴憬一脸小人得志的笑意。下一秒,瞬间变脸,泪眼婆娑地跑过去假模假式地替裴憬挡伤。

    他哭声刺耳,顶楼都能听得清楚。

    裴让双手捏拳,恨意蒙蔽他双眼。

    他一把抡起菜刀,沾着水渍、刀锋迟钝的菜刀重重地砸向裴老鬼后脑勺。

    血液如柱喷.射,他下意识地闭眼却也满脸血渍。

    南故词被吓坏了,喉咙沙哑地制止他好多次却也无能为力。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很爽。

    可爽过之后,后果又该怎么承担呢。

    他有大好的前程,却被困在这间地下室。彻彻底底,丧失自己。

    丢掉菜刀,他颓然地向后退了退。

    “哥哥…哥哥你杀人了。”明明可以闭嘴,裴憬非要提醒他这个事实。

    他掀起眼皮,一改往常柔情:“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裴憬顿住,还在装傻,“哥哥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还是在你眼里我裴让就该处处让着你裴憬。”

    “你……”

    “外人都能看出来你的真实模样,你觉得我和你待在一起三四年了,我从来没看到过你的真实面目是吗。”

    “我只是懒的揭穿你,我觉得至少你应该还有一点良知当我是你哥哥,好吧就算不是亲生哥哥,看到我被你亲生父亲打,你很爽是吗。”

    “我真心实意的对你好,想看到你的改变,可你不就巴不得我把你爸杀了,这样我就有把柄在你手上,将来你好威胁我处处给你让步,喜欢的女人也让给你是吗。”

    “好啊我照做,你满意了吗。”

    一开始韩祁北让他留个心眼,他还特别自信说裴憬不会是个小坏蛋。

    所以哪怕他看到,裴憬偷他藏起来留着给南故词买礼物的钱送给裴老鬼,甚至怂恿他去赌博时,裴让还跟自己讲裴憬只是受到了裴老鬼的威胁。

    真正看穿裴憬伪装是在梧林一中后巷的常青树那儿。

    裴憬特别愤怒地踩烂他送给南故词的相机,那个相机花了他一整个月的工资,就那么眼睁睁地被裴憬掰碎踩烂。

    他还听到裴憬说:“就凭你也想追姐姐,下辈子都排不上号。”

    裴憬说的对。

    他是不够格。

    所以从那之后,他才收起对南故词的喜欢,也是因为怕她受到裴憬的伤害。

    她那么善良一人,很容易被裴憬那种善于伪装的病娇小男生蛊惑。

    所以,他就这事和裴憬心平气和地聊了一个小时。

    他把裴憬约到夜夜涨潮的海滩,撕破脸的两兄弟看到彼此并没有好脸色。

    裴憬双手抄兜,神情嫌弃:“有事快说,我忙得很。”

    裴让尽量语气平静:“你是不是喜欢南故词同学?”

    冷哼一声,裴憬瞥开头:“关你什么事,总不能因为你也喜欢,我就要以小让大把女人让给你吧。”

    “你才十四岁,女人女人地叫不觉得很不尊重她吗?”

    “她难道不是女人吗,”裴憬笑了,“你难道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吗。”

    “我的好哥哥,早就偷过腥你就别装纯情了行吗。”

    “哦对,那影片挺带感的,要是传到网上不知道‘玫瑰公主’是不是会比现在还要火爆。”

    “……”裴让拧眉不解,“你偷拍我们?”

    “不不不,”裴憬实话实说,“我就是看了眼你的博客,啧啧啧,干着还不错吧?”

    “你嘴巴放干净点,既然喜欢南故词就别说这些低俗话题侮辱你对她的喜欢。”

    “我是喜欢她,可我更恨你。”

    这是裴让出乎意料的事情,“为什么?”

    “凭什么你一出生就可以跟在妈妈身边,凭什么我一出生就要被弃养在乡下奶奶家。你知不知道,那不是人能过的生活。”那十年,他过着猪狗不如的奴隶生活。不能接受很好的教育,也因为怪病被村里小孩排挤,除了村门口卖红豆小馒头的爷爷真心待他好之外,在这世上只有他自己最爱自己。

    “那你真是想多了,我宁可被弃养的人是我。”这是裴让的肺腑之言。

    他从来不觉得这个家是他受伤之后的避风港,相反,是他竭尽全力没有一天不想逃离的海心漩涡。

    所以,“真正值得羡慕的人,是你。”

    “放屁!我比你惨多了!”

    裴让不想再争,神情疲累:“就到此为止吧,高考之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到那时你应该就开心了吧。”

    “高考?你杀了人还想参加高考?信不信明天我就去公安局报案?”

    “你不会的,否则警察已经来了。”

    “……”心思被看穿,裴憬眼神闪躲,“我之所以不报警是希望你现在就死在我面前,对,就是此时此刻我要你去死。”

    “好啊,”裴让笑着应下,“你希望我怎么死?跳海?吃药?还是把心掏给你延长你的寿命?这不是你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的事吗。”

    “其实我那么努力的赚钱,还有一层原因。”

    我想赚钱帮你治病。

    我是你哥哥。

    我不忍心看你比我先离开人世。

    太多太多了,说出来你也不会信。

    那就,表现给你看好了。

    他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瓶安眠药,看着瓶子里满到溢出来的药丸,他笑了起来:“在我没睡着之前,请你不要挖我的心脏,我挺怕疼的,没你看到的那么皮糙肉厚,但也请不要等我死了才挖我心脏,因为我死了,你也就死了。”

    你想要心头血,那就给你好了。

    整颗心脏都给你。

    只希望,你能用这颗心脏多行善事。

    也算是,替我积德了。

    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交代完,他倒出瓶子里的安眠药。

    一把一把吞咽入喉。

    高大身躯被海风扑倒,整个人平躺在金色海滩。

    面色平和。

    渐入睡眠。

    裴憬终究还是没制止他。

    躺着,陪他睡了一个觉。

    梦境很长。

    人在弥留之际会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

    而裴让的美好回忆都和南故词有关。

    虽然两人相处时间可能只有23小时56分4秒。也就是,地球自转一圈那么快。

    可对他而言,一秒已是荣幸。

    能短暂地爱她23小时56分4秒,足矣。

    许是梦境太美,他唇角止不住扯动。

    也正是这一笑,让他彻底长眠于凄冷的海底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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