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砚其实一直在发呆,她这四年来少有不愿思考,只想彻底放空脑子的时候。

    醉了和累了时,那是生理反应,但现在却是她主动如此的。

    “……国外的生活还适应吗?”谢霄辞最后还是打破了沉默。

    那只拨弄水面的手停了,雪砚转过头来:“谈不上适应不适应,就那样过而已。

    四年里现在想起来,好像除了读书也没什么了。至少现在常青藤毕业生的学历是拿到了,我也只是学些自己喜欢的。”

    “所以…你就回来了?”谢霄辞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嗯,要考博士太难为自己,再加上那边也没多少朋友,正好四年没回家了,也就回来了。”

    谢雪砚说得稀疏平常,这似乎就是她自己的想法。

    可谢霄辞却是知道的,这只不过是她用于掩饰的借口。

    这四年里谢雪砚可是单方面断绝了联系的,无论送什么过去,都是石沉大海。

    但她却在年前又恢复了联系,说要回来……

    “为什么问这些?已经回来了,这些又有什么好问的?”雪砚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

    谢霄辞也不继续追问,只有淅沥的雨敲打池面的声音,一下就是一跳。

    谢雪砚明白,只要兄长没说不,那他就是肯定要不打算放过的。只是现在给她缓冲和接受的时间。

    雪砚叹了口气,好在她只是不愿提及,并不是不堪提及,放弃抵抗:“好吧,你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

    她直视着谢霄辞的眼睛,眼眸清亮。可真要是什么都能说,什么都能问,就好了。

    实际上,谢霄辞的想法雪砚是一点没猜着,她还当面对的是生意场上叱诧风云的小谢总,哪知道谢霄辞今天是怕留不住妹妹的伤心兄长。

    “没什么,真的。”她问,谢霄辞便答,目光也丝毫没有闪躲。他是想问,但又怕雪砚不开心,所以之前的沉默只是在犹豫。

    雪砚心中一惊,可立马便意识到,谢霄辞和她一样,嘴里说着的和心里想着的根本不一样。

    “是吗?你怎么说,我就怎么信咯。”话是这样说的,但神情半分不见高兴。

    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谢霄辞叹了口气,还是问出来了:“我在想,有什么能让你忘了四年前,决定回来,只是你之前说的那些,恐怕不够。”

    他有些怀疑是父亲在背后做了什么。否则雪砚为什么会回来,她应当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但她现在就在这里,就在他眼前。

    接着他试探性地说道:“你喜欢也好,讨厌也好。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便可,至于其他……总有人会为你解决。”他没说是自己,也没说是别人。

    谢霄辞意有所指,将矛头直指四年前独裁下压倒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但是突如其然,雪砚却沉默了。她最后只叹了一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即使现在的兄长看上去完全站在了她的立场,她也依旧是低头沉思。

    谢霄辞见雪砚没有回应,怀疑她是不是没有明白过来。索性直白地说道:“即使是父亲,我的态度也不会改变。”

    谢雪砚这时才有所反应,她抬头望了眼哥哥。屋内柔和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有种朦胧迷幻的美感。

    但她的视线里却是无比清晰,这几乎是她回来后第一次长时间观察起自己的兄长。

    其实谢霄辞真的很像谢海陵,还不止是父子间遗传下来的长相……

    可他自己还没能意识到。

    雪砚好久没说话,最后竟然噗嗤笑出了声:“哥,他是我的父亲。十几年他养的我,今后也是。”

    说起来很是轻松,雪砚又动起心思,用鱼食去逗弄鱼儿,可眼底的黯淡却显露了出来。

    她怕被瞧见,于是眨巴眨巴眼睛,让夜色隐去多余的情绪:“我毕竟不是亲生的,能有这富贵的生活已是幸运,多年的情感,也不是说断就断。”

    说完她抬起头,看向谢霄辞:“哥哥,你高估我了。”雪砚压下嘴角的苦笑“我没有割舍掉一切的勇气。若是有一天父亲再也不会念起我这个女儿时,我就再也不能回来了……”

    谢霄辞有自己的打算,但现在却只能是无话可说。

    他叹了口气,她一直值得更好的。她也应该得到更好的……

    雪砚替所有人找好了台阶:“也没有那么严重啦,只是稍稍有所顾虑而已。”她这下总算开心了些。

    “我……”谢霄辞轻声说着,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的犹豫。

    手抬了起来,放在了妹妹的头上,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揉了揉。

    可雪砚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接受了,只在兄长停手后快速闪开。

    迅速空出来的空间,立马被黑夜里冷清的空气填满。

    谢霄辞却没有失落,或者说是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绪。手也在谢雪砚的动作后迅速抽回。

    对两人而言,刚才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雪砚的注意力被自己故意分散,有时在水底的鱼儿上,有时在雨后出露的月亮上,可最终还是留在了衰败的荷叶上。

    然而突然一下的鬼使神差,谢霄辞没来由地在身后地说了一句:“你落下的东西,我帮你找回来了,是时候归还原主。”

    像某马桶台黄金八点档时突然插播新闻快报一样生硬,突兀极了,本可顺势而下,却偏偏要提起,固执里藏着看不见的东西。

    “嗯...”雪砚愣了几秒,想起后有对谢霄辞的措辞不满,不是无意落下的,而是她故意丢掉的。

    但还是在人难以察觉的变化中,她又恢复了常态,面上带有一贯的恬淡柔和。

    “你说的是那件事?那是我正在气头上,那里还会想到它呀1等我想起时,人已经到美国了。”

    说着又摆弄起了架子上的茶具,起炉烧水,想着給自己泡一杯茶来喝喝。她的态度一派轻松,随意得很,简直天衣无缝。

    "很久后我又想,大概它会被家里的佣人打包带走了也不一定。"

    她是知道自己在出国前,随手送给了佣人的小孩的。

    “也许吧。”谢霄辞冰冷的声音响起,说的只是随口的应答而已。

    心里只想着她一生气,就从此消失不见,仿佛十几年的相伴不过是能够当断则断的各种无所谓。

    雪砚无端有些紧张起来,事情太过顺利就会引出她的谨慎,怕下一秒主导权被推翻,自己沦为被动。

    面对谢霄辞,就像是螳螂一样,自以为能够吃下就在眼前的蚕,却忽略了躲在身后的黄雀,这是她给自己总结出的生存指南。

    “哥,现在你不是找回来了吗?能找回来也是件好事不是吗?”

    她打着商量,猜测着谢霄辞想要听到什么。

    谢霄辞依然看着妹妹,这会轮到雪砚猜不出他的心思了。没一会儿,他竟柔和地笑了起来,雪砚只能愣愣地也回以微笑。

    这是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反驳。大概是猜对了,看来谢霄辞的想法和自己一样,都想让此事彻底翻篇。

    谢雪砚认定了两人已经默契地达成了一个共识。虽然心有余悸,可总算是自在了一些。

    "我有些累了。"谢雪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困意从天上飘来。

    再望向兄长时留意到了谢霄辞的失神,"哥,你在想些什么?"她问道。

    谢霄辞短暂的神游天外被打断。

    "没什么,忽然想起些小时候的事罢了。"谢霄辞想要敷衍过去,雪砚却起了兴头—急切地想转移话题。

    "你想到了什么?"她不想深聊,却也不好敷衍,于是随口说说:"我看你是太久没看到我来,才会想起以前。"

    "大概是吧。"谢霄辞只应答了妹妹的后一段话,至于他究竟想起了什么,一字未言。

    "你不是累了吗?回房去吧,那里还跟你原先走时一样,并且时常打扫。"谢霄辞等一下还要去见父亲,于是把这个也当过了借口"我还有事要和爸谈谈,其他的以后再谈吧。

    “我把它放在了你房间的书桌上。”

    谢霄辞看着妹妹逐渐远去的背影,在最后关头说了这么一句。

    无从知晓谢雪砚的反应了,她一步也没有停留,朝着楼上走去。

    然而在行至楼梯间光与暗的交界处时,谢雪砚却猛然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么晚安,明天见。"笑容美好。

    谢霄辞的目光并未离去,有些意外地点了点头,看着雪砚转身而去。

    檐外雨停了,谢家的长子瞥了一眼手表,按照老爷子的作息,现在已经很晚了。可他现在仍是未动,反而不紧不慢地用手敲击着指节,等待着什么。

    这时他才注意到这处的茶几上放了一壶茶,几个杯子,有些用过,有些没有,想是雪砚闲来无事的消遣。

    来时只留意到人在侧栏上,没瞧见她原来还泡了茶。谢霄辞嘴角翘起一点弧度,不过只存在一瞬,转眼间便依旧时是那副万年不倒的样子。

    茶水已经凉了,拾起一盏没有用过的,为自己上了一碗。茶色清亮绿中带黄,茶水澄澈,如碗中落入一块碧玉,正是西湖龙井。

    有些东西,果然还是不好提及。他既不想骗她,也不想实话实说,想必她也是一样的,于是大家都缄口不言。

    在这些的背后,他只要知道她仍是自己的妹妹,她也仍当自己是哥哥,这就足够了。

    最后谢霄辞喝下了那杯茶水,不知是因为雪砚不怎么会泡茶,还是冷过之后味道变了。

    总之这碗茶味道很淡。只有回味时的一点苦涩才算是滋味。

    最后的那一点点剩儿,谢霄辞全都洒在了檐外的池塘里。

    随着这一夜下过的雨水一同,在这方寸间的小小天地里,消失不见。

    那一点滋味儿,也便无人能再体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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